咪咪臉都嚇成了土色,哪敢停留,不顧看手中所持何物,慌忙縱上。因鼎已發出響聲,惟恐妖屍驚覺,趕來查看,忙與沙沙合力,仍舊推動兩儀,回了原位,掩好寶穴。一看那鼎中得來之物,乍看只是帶有青白微光,混混沌沌,並不十分透明的一粒雞蛋形大小的圓珠。及至反覆定睛注視,那珠子甚是異樣。如若順立,青白二光立時分開,青光上升,白光下降,再隔一會兒,上段便現出無數日月星辰、風雲雷雨的天象,下半截便現出山川湖海、飛潛動植之形。與鼎腹所見大同小異,但這個裡面的萬類萬物卻似活的,不過動作稍慢罷了。若一倒立,重又混沌起來。小小一丸東西,裡面包藏若許無量事物,按說絕難看真。誰知不然,竟是無論看哪樣,都是大小恰如其分,營營往來,休養生息,各適其適,位置勻稱已極。用盡目力,也難分出它的種類。再一看出了神,更是身入個中,神遊物內,所見皆真,轉覺自身只是僬僥之民,徒慚渺小。二小雖不知此寶即九疑鼎先天元體,關係全局,至為重大,卻已料定是件異寶。尤妙是為物不大,等諸微塵納物,粟中世界,懷袖可以收容;不比那面昊天鏡,因為人小物大,還要設法藏掩。俱都喜出望外,轉忘適才魄散魂喪之苦。
當下各自看了一會兒,仍由咪咪收藏懷中。幾經籌計,決定將那面昊天鏡放在適才藏身的另一石室之中,面朝下覆臥著。二小仍隨意查看,靜候妖屍一來,再奔進去,用隱住的身形掩蔽,非到萬分危急,決不躲開一步。一切停當,咪咪又想起先前取箭略有動作,旁伏妖鳥神鳩已經振翼欲撲。適才鼎中那麼大雷聲,二妖屍縱因上下相隔遼遠,或值他出,沒有驚動,妖鳥總該警覺,何以全沒動靜?好生不解。一問沙沙,才知鼎內洪聲,只有身受的能聽到,沙沙在上面只是看見鼎口內金星閃動,咪咪身子行即入鼎,別的什麼響聲全未聽到。咪咪貪功心盛,聞言又復後悔,不該膽小退出。既有寶鏡制服得住寶鼎,應該再仔細搜查一番,說不定鼎中還有不少異寶在內,失之交臂,太覺可惜。如非沙沙勸阻,更防二妖屍忽然闖來,前功盡棄,回憶前情,也自驚心,幾乎又欲二次涉險再作問鼎之舉了。
這前後一耽延,差不多已耗了大半天光陰。沙沙力主潛到原處,將來時身旁所帶乾糧取出,飽餐一頓。照師父傳授,打坐養神,靜候時機。二位師長一到,再行現身獻寶,陳告虛實。咪咪喜極欲狂,聞言才想起,自昨晚子前到此,尚未進食。況天不早,算計二妖屍少時必至,得意已至再至三,不可再作無厭之求,便即應了。二小全室俱已走遍,偏巧目光底下那一片設伏之處,因見空無一物,又見少年男女由此破頂飛去,料定妖屍設有妖法。適間進入寶穴,不曾失陷,已屬僥倖。既然無所希圖,何苦涉險嘗試?先時膽大包身,後來卻變作萬分小心謹慎。回轉原地時,想正好來時經行之處,一步沒敢亂走。兩小僥倖,居然在羅網密佈、危機四伏、飛仙劍俠所不敢到的妖屍深穴之中,有志竟成,克奏全功。固當仙緣前定,般般湊巧。但這等堅毅不拔、智勇雙全,也就算萬分難得的了。楊瑾因此賞識,得了二寶以後,回山稟明芬陀大師,不惜再四虔求,以大師無邊妙法,助其成長,竟歸正果,得為本書最小輩仙俠中有數人物。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凌雲鳳、楊瑾二人在白陽洞中做完夜課,已是第二日辰初時分。因四小常時出洞做些採果汲泉等事,先見沙、咪兩小不在眼前,以為偶然有事離開,還不怎樣在意。隔了一會兒,見健、玄兩小不時竊竊私語,眉目示意;沙沙、咪咪未作晨參,不應久出不歸。雲鳳猛然想起,昨日曾有命他二人往探妖屍巢穴之意,後為楊瑾所阻,二小當時神情甚是沮喪。料出貪功心切,背著師長偷偷前往涉險,失陷妖穴之內。忙喚過健、玄兩小來問。
原來四小同門相處,最為義氣。自從昨晚沙、咪兩小走後,不久玄兒便猜定沙、咪兩人背了他私往妖穴探查,立功自見,當時心中好生氣忿,立時便要學樣,跟蹤追去,也立點功勞,與他們看看。健兒因和他情感莫逆,便勸玄兒:「不可如此。他兩人走時固然不該背了我們。但是我們四小人小道淺,此去危險非常。這是用命去拼的事,我們好容易得遇曠世仙緣,根基還沒扎得一點,此行成功不說,一個不好,形消神滅,永劫都不得超生,活命更是談不到了。沙哥為人謹慎忠厚,他捨身涉險,必是受了咪弟的慫恿,怎還肯拉上我們?再者他兩人走時,曾說奉有師尊之命,我們只是猜疑。現在二位師長,要到明天早起,才將功課做完,到底難分所說的真假。要真是被我們料中,背師行事,先就有罪,即便得點功勞回來,也不過功罪相抵。
何況妖屍那等厲害,連楊太仙師那麼高的道法,尚且被困多日,他兩人微末本領,如何能望成功?本來他兩人就做錯了事,我們再傚尤跟去,豈不比他們還要罪過?他們再要是真奉師命前往,更不用說了。各人禍福各人當,由他去吧。」玄兒答道:「大家患難交親,又是同門,就算奉有師命,也應該行時明說詳情,怎這般鬼鬼祟祟,支吾兩句就走?全沒有一毫情義,實叫人氣忿不過。就是奉命而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他兩個能去,我們定也能去,明早二位師尊知道,也未必有甚大罪。我們現在隱身之法,承楊太仙師連日指教,大有進境,妖屍雖然厲害,不給他看出,有甚打緊?」健兒接口怒道:「既然你不聽勸,只要你前腳一走,我立刻便去內洞稟告師父,看你去得成不?我和你又是至戚,又是同門患難之交,寧使你恨我,也不能任你自去送死!」玄兒年紀最輕,與健兒是至戚深交,平日頗為畏服,一聽說要稟告師父,結果鬧得去不成,還要自受責罰,只得怏怏而罷。
一直等到天明,還未見沙、咪兩人回轉。玄兒愈發料定所說奉命之言是假,去久不歸,必已陷身妖屍,凶多吉少。同氣關心,不由把滿腔怨忿化為憂急。後來楊、凌二女做完功課,二小晨參之後,有心稟明前事,又恐沙、咪兩人恰在此時回轉,師長本來不知,這一舉發,豈不累他們受責?正自心焦,彼此眉聽目語、欲言不敢之際,楊瑾一追問,知道不便再為隱瞞,只得雙雙上前跪下,稟知前事,說:「弟子等先只當他們真奉師命行事,所以晨參時,沒有稟告。」
楊、凌二女聞言大驚,兩下一商量,楊瑾說:「二人失陷妖穴,已有多時,按說決難活命。所幸隱身有術,或者不會被妖屍發覺,只陷於埋伏之中,也未可知。倘能保得命在,早去晚去無妨;如若受害,去也無用,反倒誤了今晚大事。昨觀二小面上,並無死氣,決不致死。莫如聽其自然,仍候到晚來子前同往的好。你昨日原要命他兩個先往一探,被我攔阻,誰知他二人竟有如此堅強勇毅性氣。早知如此,給他們帶上一件護身避禍的法寶,豈不要好一些?你莫憂心,弄巧他兩個此行還不虛呢。」二女幾經考量,決定仍是乘妖屍晚間假死時前往,以免牽動大局。玄兒一聽師長對沙、咪兩人並無怪罪之意,又說面無死色,不致死傷,好生悔忿為健兒所阻,沒有當時跟蹤追去。後來沙、咪兩小居然成了大功,受了上賞,愈加嫉忿不已,生出許多事來。只為這一念之差,因忿成仇,幾乎鬧得誤己又復誤人。這且不提。
楊瑾、雲鳳議定以後,便在白陽崖洞中坐待時辰一到,即行前往除妖取寶。到了當日下午,楊瑾忽然想起追雲叟白谷逸在軒轅聖帝陵內所留紙柬,曾有「事完趕來相見」之言。已然隔了多日,如今相距除妖之期只有幾個時辰,怎還不見到來?前生仙侶,渴欲一晤。正懸盼間,忽見眼前光華一閃,一道劍光從洞外直投進來。倉猝中雲鳳當是來了敵人,想著飛劍抵禦時,楊瑾認得那劍光的家數,一見便知來意,早用分光捉影之法擒在手內,果然上面附有追雲叟寄來的一封柬帖。取下一看,才知事情的原委。
原來追雲叟因知古墓妖屍厲害,又得了聖陵至寶,愈發如虎生翼,難以制服。日前將東海三仙所托要事辦完,正欲趕來相助,行至中途,遇見極樂真人李靜虛,承他指示妖屍墓穴中的虛實詳情,一切前因後果。並說妖屍運數已終,行即自斃,楊、凌二女處境雖極艱險,時至自然水到渠成,凡百巧遇。極樂真人旋即別去。追雲叟得知底細,見為時還有三日,無庸先行趕去。細一看停落之處,地名修篁嶺,翠竹萬竿,閒雲蔽日,白石清泉,交相映帶,空山無人,景物清嘉。先還不知是崑崙派門下後輩們新辟的清修之所,因為多年未到,打算在當地盤桓些時,就便遊覽全景,查看以前同道中所傳說的千年竹實還有沒有。獨自閒遊了十幾里,道旁綠竹森森,越來越密,因風弄響,宛如鳴玉,景物愈發幽絕。
正暗讚這麼好一個所在,怎沒人在此棲息?忽覺萬頃碧雲中,似有青光閃動,知有人在彼練劍。隱身過去一看,乃是三個少年男女。兩個男的:一名小仙童虞孝,乃崑崙名宿鍾先生最心愛的大弟子;一名鐵鼓吏狄鳴岐,原是曉月禪師的記名弟子,新近投在鍾先生門下,與虞孝最是莫逆。另一個女的,是半邊老尼門下石氏雙珠之一的縹緲兒石明珠。虞、狄二人在嶺東仙源洞中居住,石氏雙珠卻在嶺南半邊老尼新建的碧庵中清修。本是同派,所居又近,每日常相過從,練劍為樂。當日女崑崙石玉珠奉命往武當未歸,三人又聚在一起。虞、狄二人說起日前因聽人言,軒轅聖陵內出了兩件至寶,為白陽山妖屍盜去,墓穴中埋伏重重。目前峨眉門下有人前去盜寶除妖,不知得手也未。石明珠道:「聽師父說,峨眉派目前正當昌盛之期,門下新進能人奇士甚多。既然他們已下手,最好不聞不問,免得生事,兩派結下嫌隙,反而不美。」
狄鳴岐因記曉月禪師在慈雲寺受挫之仇,聞言冷笑道:「聖陵至寶,已為妖屍奪去,成了無主之物。斬妖除邪,凡是修道人,均分所應為。寶物也是有德有能者居之,也並不限定哪一派。不過白陽山高出雲天,與世隔絕,從沒去過,又不知妖屍墓穴虛實,懶管閒賬罷了;如若不然,我們照樣可以前去。只要捷足先登,取來二寶,峨眉門下雖然猖狂,莫非還不肯甘休,定要巧取豪奪,凡是寶物都該他們獨吞不成?即使他們真個恃強搶奪,也還要憑著本領道行,分個強弱高下,未見得我們就不如人。」
言還未了,忽從二人身側閃出一個矮老頭兒,笑道:「你休發急,也莫不服氣,聖陵二寶,現時還在妖屍那裡,有德有能的誰都可以前去取寶除妖,不必背後空吹牛氣。並且我還告訴你說,妖屍氣運將終,至多不過三日。你們若去遲了,聖陵二寶必被峨眉門下得去,那時休說什麼事都是峨眉派逞強佔先。你們三個人,如自負本領過人,不在人下,正可趁那三妖屍不曾伏誅以前趕去,為世除害。我知峨眉眾後輩,也因妖屍厲害,各派中無人敢惹,恐其日久猖獗,貽禍無窮,迫不得已,才身入虎穴,冒險行事,成敗利鈍,均未敢定。果如有人見義勇為,自必樂於退讓,決不恃強爭功。至於聖陵二寶,乃萬古奇珍,因果相循,物自有主,今既出現,冥冥中必有定數,也非巧取豪奪所能攘為己有。如因你三人年幼識淺,白陽山不曾去過,不知妖屍墓穴虛實,不敢妄入,我老頭子雖然不才,當年卻曾走過幾遭,自信識途老馬,盡可照實奉告,決無虛言。你們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