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肆 第40章 第一七九章 (2)
    阿福夫妻依言起立,請芬陀大師落座,敬問究竟。芬陀大師先將井囡前生姓名以及借體回生之事說了一遍。末後又道:「她前生原是貧尼弟子,只因她所學儘是禪門斬魔誅邪的上乘功夫,加以前生俗緣未盡,未成道便嫁了人。雖然當時原奉有貧尼之命,為了宿因,特令帶髮修行,所嫁又是方今有名的劍仙。到底還是貧尼看出她道心不堅,道基未固,知須再轉一劫,方有此舉。後來在開元寺為異派妖邪所傷,兵解坐化。貧尼正在南海講經,她又應有此劫,不便分身往救。於是托了她夫妻好友神尼優曇,帶了她的真靈,來此借體回生,收去她原有的道法寶劍,使其從頭做起,重立道基。優曇道友原代我與她訂下七年之約。她雖居俗家,但是靈元未昧,前生因果,全都了了,每日盼我前來接引,好容易才滿了這七年期限。偏巧我又因降魔羈身,來遲數日。她見貧尼逾期未至,以為優曇道友打了誑語,心中憂急,並非什麼真病。貧尼一開導她,便無事了。」

    說罷,轉向井囡說道:「所有這些前因後果,你已知悉。我不久便須解脫,只為了你,才遲去一甲子。你原是我衣缽傳人,今日本應將你帶了同行。惜乎你前生殺孽未清,外功未足,還有許多塵事未了;況且你雖借體回生,身乃父母所賜,加以平日撫育之恩與那等鍾愛,寸恩未報,就這樣脫身一走,未免大傷親心,有違世法。由今算起,你在此尚須十年羈留。我少時便傳你禪功道法,並酌還你前身所用幾件防身法寶。從此應潛心用功,時機到來,略報親恩。十年期滿,再行回轉仙山,勤苦修煉三十二年。除每年一次,回轉俗家省親外,不奉師命,不得與及外事。一俟道法精進,再行下山積修外功。

    等赴過峨眉群仙開府盛宴,回山受了衣缽,親送為師去後,再有一甲子工夫,便可成道飛昇。」井囡本來跪倒領命,聞言也不敢回答,只不禁淒然淚下。芬陀大師怫然不悅道:「你能望到將來地步,已是曠世仙緣,難道還有甚不足之處麼?」井囡忍淚稟道:「弟子怎敢如此悖謬?只是弟子托生此間,懷想恩師度日如歲,好容易得盼降臨,不想少時又要分手。親恩未報,不便追隨,想起師門天地厚恩,此別竟要十年之久,一時傷心難忍,並非他意,還望恩師鑒宥。」芬陀大師微哂道:「你怎地轉了一劫,還是這等癡法?你的心意,我豈不知,但是世緣種種,命數注定,擺脫不得。在此十年以內,我每年必來查看進境如何,何須如此悲苦呢?」

    井囡便對父母說:「原說七年期滿,恩師便來接引。女兒先意,恩師一到,即可同行,否則絕食而死,自去尋找。適承師命,尚須在父母膝前承歡十載。那時女兒已十六歲了,爹媽譬如將女兒嫁在遠方,或是優曇大師未曾送回,也就罷了。現在還有十年光陰,可以常承歡笑;便是他年回山之後,每年也須歸省一次。此乃命數中注定,尚望多放寬心,以免女兒更增罪戾。」說罷,痛哭起來。阿福夫妻見狀,越發心疼,雙雙抱住井囡,悲哭不止。芬陀大師道:「貧尼有事普陀,未便久羈。常言道:『一子得道,九祖升天。』況且十年之期,歲月悠長,以後又不是不能相見,賢夫婦何必如此悲哭?請暫退出房,容貧尼傳了令女禪功道法,便即去也。」井囡更在懷中低聲泣訴:「如誤我事,恩師一去,我便死也。」當時阿福夫妻也不知如何才好,早料井囡不是常人,今日這位老師太定又是神佛點化,不敢違抗,只得含悲忍淚,行禮走出。芬陀大師又叮囑:「今日之事,不許在人前走漏,使令愛在此存身不得。」然後閉門傳道。

    一家人在房外,先聽井囡轉悲為喜,低聲詢問了幾句,入後便不聞聲息。從門縫中偷看,只見金光閃了幾閃,益信那尼是個神佛降凡,又歡喜,又擔心。延了頓飯光景,井囡開門出來,進房一看,哪有芬陀大師蹤跡,一問才知已駕遁光飛走。行時吩咐井囡,改名楊瑾,不許洩漏機密。全家驚歎,望空拜禱了一陣。好在阿福居家勤儉,身雖富有,仍守鄉農本分;兒女眾多,俱已成長;家中未用一個閒人,長短工俱在地裡,並無外人在側。只須叮囑好了眾兒女,均知說出於楊瑾有害,不敢傳揚出去。

    這些奇跡,俱看在阿珍眼裡,向道之心越發堅誠。先是低首下心,再三懇求楊瑾傳她道法。又稟明父母,借伴為名,終日廝守不離。挨到楊瑾遣她不去,沒奈何,只得自己用功時,她也學著閉目打坐。無師之學,也不問其對否,只是一味堅苦自持。後來楊瑾見她向道心堅,一晃半年,總是隨定自己起坐,毫不退縮,不由動了憐惜,才向她說明,只教她一個,每晚無人之時傳授,不可向別的兄弟姊妹提起。阿珍自是喜出望外。

    阿福夫妻原因楊瑾孤身獨往後園,每日養靜,除晨昏定省外,不願人進她房,難得阿珍能耐心煩,與她做伴,兩姊妹又極相得,自然心喜。不但不去過問,反囑兒女:「小妹妹是神仙下凡,我家全靠伊一個人興旺起來。現在只要阿珍陪俚,除開日常見面,大家弗要進去,搭俚多盤多話。」眾兒女本來敬她如神,自是遵命不迭。這一來,楊瑾更少了俗擾,得以安心學道,又稟夙慧靈根,進境極為神速。

    第二年,芬陀大師果背人降臨,甚是嘉慰。楊瑾又跪代阿珍苦求,收歸門下。芬陀大師道:「此女原非凡骨,去年我來時,早已看出。不過她的殺孽,較你前生尤重。我衣缽傳人,只你一個,已受了如許牽累,一誤豈容再誤?念其道心堅誠,可暫時由你傳她諸般防身道法,以為異日地步。機緣一到,自有她的遇合,不可勉強。」楊瑾便從裡房喚出阿珍,上前拜謝。芬陀大師勉勵了幾句,便即飛去。由此,芬陀大師每年或早或晚,必來一次,傳授楊瑾的道法。

    楊瑾到了十二歲上,身材已亭亭玉立。再過一年,便奉了芬陀大師之命,在蘇淞常錫一帶暗中行道。有時也帶了阿珍同去,用乃師所賜的靈藥濟眾。仗著家資富有,父兄都是好善的人,予取予攜,任憑她隨便施捨。由十三到十七歲這數年之間,善行義舉,也不知做了多少。

    楊瑾因前生道力已被封禁,所煉法寶飛劍,師父沒有全數發還,最終只給了飛劍和兩件防身法寶。為求道基堅厚,所學已由博近約,按芬陀大師正宗心法,從頭做起。當所學尚未深造時,如遇上真正厲害的異派敵人,尚非其敵。加以前生殷鑒,日裡深閨枯坐,每出總是易服夜行,舉動非常慎秘。所以近十年的時間,起初蘇淞常錫一帶只是知有一個天外飛來的黑衣仙女,專一與人排難解紛,除強扶弱罷了。因她行蹤飄倏,來無影去無蹤,事完即去,從不肯留下名姓,有那好事的,便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做玄裳仙子。日子一久,遠近哄傳,本地平民,公道人家,都把她當做仙佛供起。那些強暴紳豪,土棍惡霸,雖因不時受了懲治,稍稍斂跡,可是個個談虎色變,恨她入骨。也曾多次秘請能人,與她對抗,無奈均不是她對手。人不請還可,人才請到,她必飛來。雖不輕易殺人,大都使來人斷臂折骨而去。有的還不甘心,逕去官府控告,誣賴是仇家所遣。狀子上去,不等傳簽出衙,官府同時也受了她的飛帖警告,除不許牽累無辜外,並把告狀人諸般惡行縷指出來,轉要官府按律懲辦。

    官府害怕,對那財勢小的原告,少不得還要辦幾個來應付她,以求自免;財勢大的,無法辦理,只得背人禱告,說出自己苦衷,請求鑒諒。一面暗把她的飛帖與原告看,說此女幾同飛仙,不特非人力所及,便是你也還要向她悔過禱求,才能免禍呢。原告人一聽無法,不敢再控,只得忍氣吞聲,依言辦理。好在楊瑾這次重生,寬大為懷,除極惡窮凶、罪在不赦的人外,只要認錯改悔,勉為善人,倒也不究前非。漸漸惡人也把她當做仙女降罰,不敢胡作非為。三兩年一過,德威所被,那一帶的惡人,幾漸絕跡。剩下的只是施財施藥行善,事更好辦多了。間也難免有求親的,因阿福夫妻說乃女生具善根,早已吃齋念佛,閉門自修;自己因全家席豐履厚,全由她得來,這幾年又救了父母重病,全家災厄,不忍違逆其志,只等長大,便放她出家了。去的人先還以為她的年紀尚輕,父母擇配太嚴,意欲有待。及聽阿福言語堅決,有時說急了,竟當眾起誓;並且好些大富大貴人家來求,也都一樣碰了回去;她本人更連至親戚友,都極難見到一面。知道無望,代她可惜幾聲,也就罷了。直到十年期滿,誰也不知那許多驚人奇事,是楊家幼女所為。

    楊瑾知為期將屆,悄悄請進父母兄姊,說明要與阿珍隨師同行,用婉言一再安慰。阿福夫妻雖然不捨,知已無法挽回,為了多聚些時,全家每日都在一處。楊瑾因長行在即,也不再出門,鎮日陪侍著父母兄姊,以待時至即行。這日芬陀大師駕到。阿福夫妻因年輕時勞苦過甚,留下疾病,有一次全家又染了瘟疫,全仗楊瑾預先向師父求得靈丹,不但全家消災免難,還救了些生靈。芬陀大師每來,俱未得請見,況又要將二女攜走,也須辭謝,預告楊瑾求見,蒙允全家相會辭別。阿福率領全家人等,行禮之後,芬陀大師因他全家好善,始終力行不懈,甚為嘉許,說照此下去,家道隆昌,方興未艾。阿福全家重又謝了。芬陀大師命楊瑾跪辭父母家人,並代定下翌年歸省之約,逕自作別。一舉手間,滿室金光閃耀,再看她師徒三人,已不知去向。全家都戀戀不捨,望空拜倒。不提。

    且說芬陀大師帶了楊瑾、阿珍,飛往當年凌雪鴻學道的川邊倚天崖龍象庵,傳授楊瑾禪門心法,楊瑾劫後回生,具大智慧,只三年工夫,便將道基立定,然後再從大師重練劍術及伏魔之法。其在庵中練了三十三年,除每年一次歸省外,從不輕與外事。這時阿福夫妻年近期頤,子孫同堂,已逾五代。仗著楊瑾每次歸來,總給父母兄姊們一些靈丹,不特兩老夫妻身子康強,全家俱都清健,絕少疾病傷亡。加以家資巨富,子孫讀書入仕的也很多,真是享盡人間大福。只六女阿珍,自隨楊瑾上山,僅回家兩次,第三次便未同來。問起楊瑾,說是在歸省前兩月,阿珍因向恩師苦求傳授,恩師說她另有機緣,不是本門中人,只能在庵中暫居,隨學一點劍術,以為防身之用,時至自有遇合。後經自己代她苦求,恩師才賜了一口天龍劍。過沒幾日,這日恩師出外雲遊,自己也正在用功,她往隔山雨花崖采黃精,一去不歸,當時遍尋不見。恰值恩師回庵說起,才知她已被一個魔教中的長老收為門下,要有三十多年分別,才得投入峨眉門下相見。兩老知魔教是旁門異端,如今全家享福,只她一人受苦,多年來連家都未回過,閒常提起,甚是憐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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