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當中,蓉波是轉過一劫之人,又在石內苦修多年,道力雖高,尚無火性。易、廉二女早就按捺不住,一見上人翻臉,話又傷人,如何還能忍受。因知上人厲害,還不敢造次,只想將易氏弟兄救了逃走。剛互相一使眼色,往易氏弟兄飛去。同時地上兩個行刑童子,巴不得師父喊打,手中鞭便已揚起。猛聽鐘聲連響,這次卻是起自室後。上人臉上方有些驚訝,室中一道青光飛入,一個穿白半臂少年現身跑稟道:「磁峰上起了一片紅光,磁氣忽然起火,請師父快去!」言還未了,就在這三方忙亂之際,忽見圓門外現出一個赤足駝背的高大老頭,聲如洪鐘,大喝道:「癡老頭,別來無恙?你這麼大年紀,還欺凌後輩則甚?人我帶去,你如不服,明年秋月岷山白犀潭尋我,不必與人家為難。」說時,早把手一招,易氏弟兄綁索自然脫落,剛巧被易靜一手一個接住。地上兩童的蛟鞭已打了上來,眼看打在三人身上。
恰巧蓉波見二女動手,隨後趕到,一見來了救星,二女業已得手,二童揮鞭打上,喝聲:「不得無禮!」手指處,兩片碧熒熒的光華將蛟鞭接住,絞為兩段。天癡上人聞得磁峰有警,本已大吃一驚。又看從圓門中來的那個駝子,乃是多年未見的神駝乙休,愈發又驚又怒。剛要伸手取寶,滿室金霞,紅光照耀,一陣霹靂之聲,連乙休和易靜等五人俱都不知去向。室後鐘聲更是響之不已。全島命脈,存亡所關。又知神駝乙休用的是霹靂震光遁法,瞬息千里,追趕不上。還是救護磁峰要緊。只得捨了不追,一指寶座,如飛駛向磁峰一看,一溜火光,疾同電閃,一瞥即逝,磁峰要緊之處仍是好好的,並無動靜,才知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磁峰人不能近,只不知乙休用的是甚法兒,會使它起火。自己誤以為敵人勾動地心真火,使其內燃,鬧了個手足無措。枉有那麼高的道行法力,竟吃了這等大虧,不禁咬牙切齒痛恨。從此便與易周、乙休二人結下深仇,日後互相報復,不可開交。如非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親率峨眉長幼三輩同門趕到,以大法力解圍,幾乎被乙休穿通海眼,宣洩地氣,點燃地心真火,燼天沸海,闖出無邊大禍。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易靜、紅藥二人剛剛飛近易氏弟兄身前,易氏弟兄已經脫綁墜落。因為事出突然,只覺身子一鬆,往下落去。等到得知遇救脫險,正要飛身逃走,易靜也搶上前來,將他二人一手一個夾起。因為幾方面都來得異常迅速,又忙著救人,又是同時發現乙休到來,並未看清,一得了手,只想逃走,連乙休的話都未聽明。正想招呼後面的蓉波,猛又見下面兩條鞭影打將上來,想躲萬來不及,正拼著挨他一兩下。恰巧蓉波趕到,用法寶玉鉤斜斷了長鞭,倖免一鞭之厄。就在這倉皇駭顧之間,倏地霹靂大震,滿室俱是金光紅霞。
除蓉波一人稍後,看出是神駝乙休施展法力之外,易靜、紅藥俱當做天癡上人為難,又知道元磁真氣厲害,凡是金屬的法寶都施展不得,方在有些膽寒,未及動作,三女眼前一暗,身子已凌空而起。易靜、紅藥仍以為落入險境,還想冒險施為,打脫身的主意。猛聽耳旁有人喝道:「爾等三人業已被我救走,不准妄動。」蓉波未受驚駭,又曾見極樂真人用過這種遁法,神志較清,忙喊:「易、廉二位姊姊,休得猜疑。適才敵人正對我們要下手時,來了一位前輩仙人,用霹靂震光遁法,將我等救出險地了。」易靜、紅藥聞言,才想起雷聲霞光發動時,彷彿曾聽有人在與天癡上人搭話,原來竟是救星,不由喜出望外。
約有兩個時辰光景,眼前又是一亮,身已及地。易靜等五人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座絕高峰頂,四外雲氣渾茫,千百群山,只露出一些角尖,環繞其下。上面滿是奇松怪石,盤紆攫拿,乘著天風,勢欲飛舞。只偏西角頂邊上,繁陰若蓋的老松下面,有一塊平圓如鏡的大盤石,石上設有一盤圍棋,殘局未終。石旁只坐定一個丰神挺秀的白衣少年。眾人剛一現身,便忙著迎上前來,口稱:「老前輩,頃刻之間,便將五位道友救出羅網。可曾與天癡上人交手麼?」五人聞言,回頭一看,身後紅光斂處,現出一人。除蓉波外,餘人方得看清來人是個身材高大、裝束奇特的紅臉駝叟。只有易氏弟兄和紅藥見聞較寡,不知他的來歷。蓉波、易靜雖未見面,久已聞名,一看這等身材裝束,早料出是神駝乙休無疑,慌忙一同跪下,謝了相救之德。
乙休只將手一擺,便答那少年道:「我們兩次對弈,俱是一局未終,又惹閒事。好笑朱矮子現有龍雀朱環,不敢去招惹癡老頭,偏要請我去替他們解圍,自己卻在暗中搗鬼。我和癡老頭本來無怨無仇,他為人好高,我這回雖未肯傷他,已給他一個大沒趣,日後怎肯甘休,這不是無事找事麼?」少年笑道:「天癡上人法力道行,在諸位老前輩中,原屬平常。但是他那元磁真氣,卻是厲害無比,如非老前輩法力無邊,親展拿雲手,朱師伯一人前去,怎能這般容易?如今救了這五位道友,不但齊師伯感謝盛情,便是朱師伯與家師、易老前輩、英姆等,也感佩無地了。」乙休笑道:「我昔日受齊道友相助之德,無以為報,給他幫點忙,也應該。不過朱矮子為人,太取巧一點。」眾人見乙休講話,只得行完了禮,躬身侍側,靜聽他說完了話,告辭起身。
乙休還待往下說時,似聞頭上有極細微的破空之聲,晃眼落下一人,正是矮叟朱梅。眾人慌忙上前拜見。那少年也忙著行禮,口尊師叔。朱梅先不和乙休說話,劈頭便對少年道:「我從銅椰島出來時,中途遇見往南海獨魚峰借九火神燼的李鬍子,說你師父已到了凝碧崖,你還不快去?」少年聞言,慌不迭地便向乙休拜別,行完了禮,和眾人微一點頭,便自一縱遁光,破空飛走。乙休大聲嚷道:「朱矮子,你這人太沒道理。我下棋向沒對手,只有諸葛警我和岳雯這兩個小友,可以讓他們一子半子,時常抽空到此陪我,解個悶兒。適才一局剛快下完,便接到你從紫雲宮轉來求救的急信,我幫了你的忙,你卻攪散我的棋局。」朱梅笑道:「駝子莫急。近日這些後輩俱都有事在身,又忙著早日赴會,人家不好意思拒卻,你偏不知趣,只要遇上,定下個不休。他等一來道行未成,正是內外功行吃緊的當兒,又都有個管頭,哪似我等道法高深,遊行自在?這孩子無法脫身,又不敢不辭而別,經我這一說,正合心意。
你沒見他連我都未行禮告別,就一溜煙地走了麼?虧你還是玄門中的老手,永留殘局豈不比下完有趣?如真要下時,他兩人俱是我的師侄,不是小友,用不著客套,等會散事完之後,我命他們輪流奉陪如何?要不你就同我們追到峨眉,當著許多同輩小輩的道友,逼他二人下棋好麼?」乙休笑道:「矮子無須過河拆橋,形容我的短處。我這人說做什麼就做什麼,就追往峨眉下棋,有何不可?不過我還有點事須辦,又厭鬧喜靜,接了齊道友柬帖,到了赴會之日,不能不去而已。我真要下棋時,他要走得了,才怪。」朱梅道:「以強凌弱,以老逼小,足見高明,這且放過不談。你適才將人救走就罷了,偏和人訂的什麼約會?休看你此時幫了我一個小忙,到時你仍須借重於我。我那無相仙法,本可使人看不見你的影子。我去時已經在磁峰上放起幻火,用了個調虎離山之計,你如暗中將人救走,怎會結此深仇?我原因癡老頭人頗正直,家法又嚴,不願過於傷他臉面,才約你相助,暗中行事。這一來你不必說,我早晚也不免與他成了仇敵,那時勢必欲罷不能。好則鬧個損人不利己,否則還難保不是兩敗俱傷,何苦多此一舉?」
乙休嗤道:「我向來不喜鬼鬼祟祟行事,癡老頭他如識趣,不往岷山找尋便罷;他如去時,休說我不能輕饒了他,便是山荊,也未必肯放他囫圇回去。我們素不喜兩對一,總有一人與他周旋便了。」朱梅笑道:「你少在我面前說嘴。你自與尊夫人反目後,已有多年,兩地參商,明明借此為由,好破鏡重圓,和尊夫人相見。否則哪裡不好做約會,你單約他在岷山去?不過你那年鴛湖劍斬六惡,將尊夫人兄嫂弟侄盡行誅戮,委實怨你心辣手狠,不給她留點香火之情,害她應了脫皮解體,身浸寒潭的諾言,已經恨你切骨,立誓與你不再相見,只恐在用心機吧?」乙休微笑不答。朱梅又道:「聞得癡老頭近年頗思創立教宗,發奮苦修,道行遠非昔比。他那劫後之身,也逐漸凝固,再過些時,便可復原,無須驅遣煙雲,假座飛行了。我等適才佔了上風,一則出其不意,二則故意破壞他的全島命脈,使其心分兩地,所以才鬧得他手忙腳亂。如真要明張旗鼓,以道力法寶比較高下,真無如此容易呢。你兩家結成仇敵,他勝固無望,但是他有三光化劫之能,為各派仙人所無,要使其慘敗,卻也未必能夠。
他屢受小挫,決不甘休,勢必常年尋你為仇,又無法致他死命,長期糾纏不休,豈不麻煩惹厭?現今除極樂真人與我和白谷逸外,尚無人能夠制服於他。依我之見,趁此釁端初啟、仇怨未深之際,我等同往峨眉請齊道友,與他補下一封請柬,約上齊道友,在群仙盛會上,由齊道友出席講和,略給他一點面子消釋前嫌,再歸於好。既免得日後逼他與異派妖邪同流合污,走入絕路,將多年苦煉清修毀於一朝之忿;又免得你多了這麼一個死纏不捨的累贅,誤卻你異日飛昇的功果。豈非兩全其美?」乙休冷笑道:「我向來不知什麼顧忌,也從未向人服過什麼低。既已做了就做了,他如死纏,怨他自找滅亡。你不要管,我自有法兒制他。你如不聽我話,私請齊道友下了請柬,那時大家無趣。我尚有事他去,煩告齊道友,說我盛會前兩個時辰准到便了。」說罷,袍袖展處,滿峰頂儘是紅雲,人已不知去向。眾人慌忙拜送不迭。朱梅歎道:「這駝子真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莫測之妙。只為他性情古怪,任意孤行,已歷三劫,還是如此倔強。此事由我邀他相助而起,如不事前與齊道友商妥,盡量設法代為化解,不特害了別人,又誤自己,一個不巧,雙方都鋌而走險,還要闖出無邊的大禍呢。」
易靜請問道:「弟子來時,家父曾命紫雲事完,歸途順道回家一行,就便攜取禮物。不想兩舍侄中途遭難,生了波折。這裡已離峨眉不遠,本可無須回去。只因家父所煉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現在遺陷銅椰島,意欲回家一行,不知可否?」朱梅道:「此梭雖為天癡上人收去,並無傷損,早晚珠還,不足為慮。令尊先因開府盛會上頗有兩個不願相見的舊雨,行止未決,所以才命你歸途繞道回家攜取禮物。如今發生銅椰島的事端,適才接了我的飛劍傳書,又加全家都願觀光,已定日內起程,盡可不必回去。倒是現時因各異派知道峨眉盛會在邇,長幼兩輩同門均須親往,長一輩的他們奈何不得,於是各約能手,專與小一輩的同門為難。我和白道友等四五人,俱受齊道友重托,四處接應小輩門人回山,繁忙已極,此時須往漢陽白龍庵一行。我算計英瓊、輕雲二人往崇明島救援神雕,尚欠一個幫手。先時你是分身不得,此時正可代我前去,一得勝急速同返峨眉,不可過於貪功。開府盛會,相隔已無多日了。」易靜領命,拜辭起身。朱梅又命廉紅藥領了蓉波、易鼎、易震三人,同往峨眉進發。然後一道金光,破空飛去。不提。
且說英瓊、輕雲二人辭別矮叟朱梅,逕往江蘇崇明島,去救神雕佛奴。一路上儘是無邊大海,駭浪滔天,波濤山立。飛行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前面海天盡處,現出幾點黑影,知將到達。正待催著遁光趕去,忽然前邊海面上捲起一陣颶風,天際陰雲密佈,激成一片吼嘯之聲,震動天地,海水被風捲起數百丈高下,化成好些根擎天水柱,在怪霾陰雲中滾滾不休。二人只當變天,仍然逆風而行,並沒在意。這時前面島嶼已在陰雲瀰漫之中失了影子。遁光迅速,不消頃刻,已與那些水柱相隔不遠。二人知道這類水柱力量絕大,本未打算衝破,只圖省點事,繞越過去。那些水柱好似俱有知覺,二人遁光剛剛穿進,倏地發出一片極淒厲的怪吼,飆馳電掣,齊向二人擠攏。輕雲首先覺出嘯聲有異,地隔崇明島又近,不禁心裡一動,疑是妖人弄鬼。
忙喊英瓊留神時,英瓊見四外水柱壓來,除了直衝過去,無可繞越,早嬌叱一聲,運用玄功,一按遁光,直往水柱叢中穿去。輕雲見英瓊已有了準備,也將身劍合一,跟蹤直穿過去。這一紫一青兩道光華,恰似青龍鬧海,紫虹經天,那些水柱雖有妖法主持,如何禁受得住,只聽霹靂也似一聲大震過處,頭一根水柱挨得最近,先被紫光穿裂,爆散倒塌,銀雨凌空。餘下數十根,只一挨近,也都如此。二人所過之處,巨響連聲,那麼多的高大水柱,轉眼工夫,紛紛消滅。柱中不少大魚水族,沾著一點劍光,便即破腹穿胸,隨浪高擲,橫屍海面。水柱既消,颶風隨息。再一注視前面,青螺浮沉,一座孤島,業已呈現面前。一會兒到了島上一看,地方甚是廣大,巖壑幽深,花木繁秀,四面洪濤圍繞,頗具形勢。沿海一帶,奇石森列,宛如門戶,尤稱奇景。二人只得重又飛起,駕遁光分途搜尋。幾次發現巖洞,俱是潮濕污穢,不似修道人居處之所。約有半個時辰過去,已抵全島中心,忽見一座高峰,矗立前面,峰頂彷彿平廣,參天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