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近伏處,倏地一道光華起處,現出一個矮胖大頭的麻衣少年,迎著小人,直比手勢。一會兒,又手指谷內,做出問訊之狀。小人也用手勢比劃,兩人好似相識。這才知道,這末一處埋伏,還派有人在守候。正在端詳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驚,一面將手急揮,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側耳略聽了聽,慌不迭地一縱遁光,迎面飛來。
阿童心疑蹤跡被他看破,覷定來勢,正想躲開,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靈訣,只一晃身便隱去。忙即運用師傳法眼,細一查看,原來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樣,選中這片磐石,意欲隱身觀戰。那隱形法頗高,雖用法眼觀看,僅依稀辨出一點人影;如是尋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會由伏處出現,而無動靜,又和小人相識?好生不解。
微一遲疑,俯視下面小人,已經退回谷中,藏起不見。隨聽來路遠處,風雷大作,約有頓飯光景,才行止住。緊跟著破空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遙空雲影中飛來十餘道光華,人飛得高,光細如絲,目力稍差的便難看見。晃眼飛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長,宛如十餘道白虹當空飛舞。看神氣,似知下面有險,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狀。知是天癡上人到來。白犀潭峽谷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已由主人行法禁閉,並且約定登門,本該先禮後兵,叩關而進,其勢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陣不可。但是埋伏厲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將他師徒一齊困住,甚或受傷,都在意中。
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禪師所賜靈符取出等候。那十餘道劍光,電掣也似在空中盤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齊下降。眼看離地不遠,倏地一蓬五色彩煙,由伏處潮湧而起。為首一道白光,擁著一個白衣老人,滿面俱是怒容,將手一揚,便是震天價一個霹靂,朝彩煙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煙後面還有無窮變化,見天癡上人發出太陰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門現出,立即乘機手指掐訣,將靈符往外一揚,一片金光像雨電也似隨著雷火打入陣內。跟著連聲迅雷過去,彩煙消散,現出五座旗門。天癡上人面上立現驚喜之容,將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時,那旗門似有靈性,光華連閃兩閃,便破空飛去,一晃不見。天癡上人師徒也同時落到地上,白光斂處,各自現出身形。
阿童見那天癡上人相貌清秀,童顏鶴髮,長髯飄飄,一身白衣,外披鶴氅,極似畫圖上的古仙人打扮,週身俱有青氣環繞。隨來弟子十二人,各著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手內分持著一兩件法物兵器。只有兩人空著雙手,神情也頗沮喪。餘者都是道骨仙姿,英儀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還佩有葫蘆寶囊之類。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上人先朝谷內略看,冷笑道:「駝鬼不羞!我師徒應他之約來此,事前防他狡賴,並還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峽谷重重封鎖,是何緣故?既然怕我師徒,為何沿途又設下許多詭計埋伏,難道暗算人不成,一縮頭就了事麼?」說完,不聽回應,又用目四顧,好似未看出什麼朕兆,越發有氣,便喝:「樓滄洲過來!」上首第六人應聲走過,躬立於側。
上人怒道:「我原知駝鬼之妻因恨駝鬼無義,殺她娘家弟兄,以致應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隱居在此,不與相見。駝鬼約我來此,又在沿途鬧鬼設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圓他舊夢;便是想移禍江東,使我與這裡主人成為仇敵,他卻置身事外。我本不難破關直入,但是這裡女主人已與駝鬼恩斷義絕,不是夫妻,雙方素無仇怨,豈能視同一律,中駝鬼的奸謀詭計?是否同謀,必須先行辨明,才能定奪。並且女主人是否閉洞出遊,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師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問明,決不做那無恥鬼祟行為。現在命你入谷探詢,到了谷盡頭處,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問詢。先問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說駝鬼約我來此鬥法,問她是否與駝鬼一氣?駝鬼是否在內潛伏?如與合謀,便出相見。如說並未合謀,可向主人道聲驚擾,致我歉意。我自另尋駝鬼算賬好了。」樓滄洲道聲:「遵法旨。」將身一躬,退行三步,回頭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見狀,暗忖:「大師兄說這條峽谷除卻重重禁制外,還有兩種厲害埋伏。天癡本人入內,尚還十分勉強,這門下弟子怎走得進?」念頭才轉,樓滄洲已縱遁光,緩緩往裡飛入。剛進谷口不過三兩丈遠,忽聽有一極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來人慢進,你不怕死麼?這是什麼所在,也敢來此撞魂。」緊跟著,兩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徑中心。同時金光下面現出一個小人,將路攔住。樓滄洲知今日所尋敵人脾氣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機阱密佈,說吃虧便吃虧。來時路上,已連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許不等到此,便丟了大人。料想師父也是進退兩難,哪怕日後再行報仇,已尋到敵人門上,好歹總該見上一陣,才能回去。
必因自己平時精細謹慎,又有護身法寶,才以探敵重任相托。儘管雙方對敵,照理不傷來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見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見是一個比乳嬰還小的小人,話卻那麼難聽,他也和阿童一樣,疑是潭底精怪幻化,どど微物,初煉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對方決非虛聲恫嚇,只得忍氣答道:「我乃銅椰島主門下第六弟子樓滄洲。家師為踐乙休前約來此,日前還有飛書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誰知他不顧信義,只在沿途設伏鬧鬼,到了地頭,不見本人。家師因聞女主人久已與他斷絕,不願無故驚擾,命我去至裡面白犀潭請問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見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請問……」
樓滄洲還待往下說時,那小人本是睜著兩隻亮晶晶的小眼,面現鄙夷之容,揚頭靜聽。及聽來人稱他為小道友,好似觸了大忌諱,勃然大怒,喝道:「無知蠢牛鼻子,不要說了,你老鬼師父說那一套,我早聽見,無非先在沿途中伏吃虧,到了這裡又幾乎丟個大人。走吧,還不甘願服輸,想闖進去尋我師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將法,自己搗鬼,說了一陣沒人理。知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念動神知,假著命你入谷問詢,實則借此探我師父心意,看看和老師公同心不同。萬一兩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借此下台回去,省得得罪一個已惹了禍,到處丟人,又惹下一個更厲害的對頭。哪知說了半天,仍沒人理,只得令你硬著頭皮來滾刀山。
卻不想韓仙子門下最心愛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門戶,如何容你走進?我念你是師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難為你。可出去對老鬼說,我師父兩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沒有相干。反正我師父的話,自她老人家隱居在此,除卻一兩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許他們登門的不算,餘者誰來都得一步一拜,拜將進去,沒有一個敢在這裡撤野的。他在那裡鬼叫,便犯了這裡規矩,就他想縮頭回去,也辦不到。不過我師父正在神遊入定,暫時懶得理睬罷了。時候一到,她老人家自會出來,要老鬼好看。至於我乙老師公呢,適聽人說,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尋他,同往神羊峰頂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沒拿你師徒當回事。下完殘棋,自會前來,你們要不怕死,等在外面,決等得上,晚點丟人也好,這般心急作甚?」
原來這小人便是凌雲鳳在上回給韓仙子送去的僬僥玄兒。因是生來靈慧膽大,向道之心又極堅誠,韓仙子大是寵愛,雖然為日無多,頗得好些傳授。乙、韓夫妻反目,韓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為,情出不得已,並非太過。自己實是偏私,只為生性太傲,又把話說絕,認定丈夫的錯,急切間轉不過臉來罷了。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難夫妻,眷戀舊好,知她災劫將滿,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簡之後,韓仙子為至情所感,心已活動。這次乙休約了天癡上人來此鬥法,楊姑婆趕來送信,韓仙子明白丈夫深心,為想夫妻復合,不惜身試奇險,樹此強敵。又經良友勸說,決計與丈夫言歸於好。
乙休沿途埋伏,韓仙子也早在暗中佈置準備應敵。峽谷內外設有好幾重禁制埋伏,所以天癡上人在外面,遙見徒弟入谷不遠,便有金光小人阻路,手舞足蹈,說個不休。卻和阿童一樣,只見雙方對話,一句也聽不出。樓滄洲人極持重,想把話聽完,再作打算,強忍氣忿,靜聽下去。後來玄兒越說越難聽,樓滄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無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異類小丑,狂妄無知,不屑計較。可速喚乙休夫婦出來見我師父。」玄兒把小眼一翻,望著滄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連人都不認得,說是精怪,還敢出來現世。我師父不到時候,決不會出來。你有本事,打得過我,我便代你請去。」
樓滄洲心細,見玄兒人雖細小,二目神光足滿,身上不帶一絲邪氣;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敵登門,卻令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どど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幾分厲害。初次見到,拿不定他深淺,萬一動手吃虧,豈不給師父丟臉?略一尋思,冷笑答道:「似你這類小どど,怎配和我動手?你不過狗仗人勢,在此發狂罷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門欺小。有膽子可隨我到外面去,我也決不傷你,只叫你見識一點人事如何?」玄兒罵道:「你當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裡頭有禁法倚仗,才欺負你麼?我要擒你,易如反掌,裡外一樣。無論到哪裡,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來。不信,你就試試。」樓滄洲正因師父在外面不曾發話,以為谷口有甚隱法,不曾見此小人。一聽受激,答應出去,心中暗喜。乘機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兒罵道:「不要臉的牛鼻子,你自管滾!離谷三步,不當老賊的面將你吊起,我不是人!」說時,樓滄洲見他將手向後一揮,口中吹了一聲哨子,似在招呼同類神氣,卻不見有形跡。暗中卻也頗戒備,自往前飛。回顧小人,也縱遁光追來。方想到了外面,稟問師父,此是什麼精怪幻化,如此靈慧?忽聽小人喝道:「這牛鼻子,敢來我們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來再說。」說時,樓滄洲身剛飛出谷口,自覺出了伏地,又當師父的面,萬無失陷之理。聞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鬧什麼花樣,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發話,猛覺頭上雪亮,匹練也似當空撒下百十道銀光。樓滄洲自恃法力高強,帶有護身法寶,又煉就元磁真氣,這類銀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煉成的法寶飛劍,一點也不發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門神木劍,一面放出元磁真氣,準備雙管齊下,總有一著,哪知全都無用。手中青光剛剛飛出,耳聽師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兒速退!」心方一驚,待要飛遁,已是無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織如網的銀光,來勢急如電掣,已連人帶青光一齊網住。當時只覺週身俱被銀光粘縛,越掙越緊,連運真氣,施展法寶,俱失靈效。晃眼被裹成一團,縮進谷口,高高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