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伍 第87章 第二一四章 (3)
    二仙偶然談到峨眉開府之事,聽她口氣好似不以為然,便未再提,賓主盡歡而散。二仙見她人頗自傲,又喜炫弄。她和溫、裴二友島上的各洞府,獨她所居窮極華麗,羅列珍奇。意猶未足,又在島東大湖上施展法術,逼水為牆,就著湖中碧波,建起九層水晶宮闕。四面水壁,厚達十丈,表面堅凝平滑,無殊晶玉,但只兩面薄薄一層,內裡卻與湖水相通連。各層樓板簷瓦,都用各種金銀珠翠鋪建,移步換形,五光十色,一處一樣。湖中原產有千百種奇魚,時在水壁之中上下游翔,往來不絕。龜龍曼衍,千形百態,與各層珠光寶氣交相掩映,光怪陸離,蔚為壯觀。法力雖然高強,但是這類為逞自己私慾,長年矯揉造作,以法為戲的舉動,似非修道人所宜。門下男女弟子神情也頗自滿,有兩三個均不似安分人物。而溫、裴兩至友所居,只是島上原有石洞。

    說是閉關潛修,已逾百年,不特洞門封閉極嚴,還設有玄門潛形禁制,外人難以窺探。當甘、丁二仙還未飛落,她便飛起,假稱迎接,隱有戒備之意。及至問明來意,才轉驚喜之色。因她全島也設有潛形禁制,所說是否可靠,尚在未定。二仙百年前,曾在仙府查看故人蹤跡,彼時只溫、裴二友在島清修,更無他人。此次往訪,因知溫、裴二友外功早已圓滿,專一清修,不會外出,又是忽然想到,去時並未占算。當時覺得有好些可疑,回山立即稟告赤杖真人,用宮中至寶查看。見溫、裴二友果然同在一洞內入定清修,並無異狀。可是島上隱跡神妙,以真人的法力,尚費了點事,才行看出。正想運用玄功,仔細查算余媧蹤跡,何以要如此隱秘,以及她師徒的來歷行徑,忽有兩位天府金仙下降。跟著崔、凌二位道友往訪,與真人匆匆一見,便即辭出。仙府眾仙忙於待客歡聚,又以二友無恙,也就不甚注意,就此岔開。

    「適才阮仙長的弟子尹松雲道友,因見諸葛道友領了三位仙賓往就館舍,認出是雪浪島散仙騎鯨客,同兩個新收弟子來此觀光。尹道友昔年奉命下山,引度有緣之士,在大庚嶺深山之中,與騎鯨客無心相遇,助他得了一枝九葉靈芝,因而成了莫逆之交。今日故友重逢,前往看望,見面一問,他竟是受了五台妖人蠱惑,特為覬覦芝仙而來。經尹道友詳說利害和主人法力,以及周密的防備,方始恍然悔悟上當。照主人的法力,來人一舉一動,俱都前知。自覺留下無顏,便欲率了勾顯、崔樹二徒,不辭而別。尹道友力說:『主人量大,對客尤為禮敬。你原受人愚弄,非出本心,只要不故犯,便是嘉客。未至期而去,反顯痕跡,日後如何見面?』這才留住,因而談起冷雲仙子余媧。原來余媧的門下男女弟子有好幾個俱與曉月禪師、司空湛、許飛娘、天癡上人等相識。雖因余媧島宮照例不許外人登山,未能當面進讒,而她門下眾弟子多半恃強好勝。

    一半是受人愚弄慫恿,以為峨眉派狂妄自尊,心中不服;一半也是各有私心,想乘機炫耀自己法力,於是紛向乃師述說,齊真人這次開府,海外散仙挨次請遍,獨不把他師尊看在眼裡,並還假造了些切中其師心痛的讒言。余媧竟被末幾句話激怒。她自遷居小蓬萊,已百餘年,不曾離島一步;以前又在海外僻遠之地潛修,輕易不來中土。對這裡長幼諸道友,只近年才聽傳說,不知底細,誤認作對方法力有限,不值親來。只命男弟子陸成、毛霄,女弟子於湘竹、褚玲,持了好些法寶,來做不速之客,到後相機行事。依她本心,只是不忿齊真人等輕視,意欲當場給點厲害,使主人丟臉,略煞風景,並無過分加害之心。

    可是這四人已受妖邪蠱惑,必要賣弄神通,大鬧一場。仙府主賓兩方俱多法力高深之士,各處仙館均有監防,絕不容他們猖狂,定找無趣。但這四人均是她門下健者,並且仙府此時另外還來好些假名赴會的仇敵。先來的,已被適才乙、凌諸位道友法力鎮住,或者不致妄動。隨後來的,尚不在少,他們不知厲害,仍可能冒失行事。這些人迥非你們適才所殺妖徒之比,你兩姊妹又都好勝喜事,難免不乘機出手。你義父此來,一切料已前知,既未禁止,當無妨礙。但我終恐你們一不留意,便受虛驚。明日就是庚辰正日,此間晝夜如一,轉眼即至。如能隨我在此作壁上觀,單看熱鬧,免致將來樹敵,最為穩當;真要多事,也不攔你們,但須隨時留意。

    「那四人中有一個生具異相的少女,兩手兩足,各分左右,一長一短,上下參差,便是有名的三湘貧女於湘竹。最是狠毒不過,和人一作上對,不死不休,永無了結。身帶法寶也多,更廣交遊,除峨眉、武當兩派,各派均有至交。你們往小寒山拜師不久,便要積修外功,如若樹此強敵,要添不少麻煩。丁仙姑說,余媧所習道法,介乎邪正之間,生平只做了一件虧心事,除量小心狠,愛炫耀逞能外,並無多少罪惡。門人等雖多驕狂,也不似別的妖邪多行不義。照這樣,主人和諸位仙賓決不輕易傷他們。你們如遇上,務要避開,不可輕敵。還有後來諸敵也頗有幾個能手,你姊妹無論自問能敵與否,那件護身法寶必須隨時備用,到時最好先放出來,再行上前,便萬無一失了。」

    二女聞言,口雖應諾,心中卻不願示怯。再退向旁邊,將癩姑引到別室一說。癩姑笑道:「那四肢不全的女花子於湘竹,我老聽人說,還沒見過。人都說她師父早已仙去,原來還有這麼大靠山麼?難得遇上,倒要鬥她一鬥,看她如何死纏不休哩。」二女一聽,暗忖:「癩姑還要成心鬥她,自己怎好意思退縮?憑著法寶防身,至多不勝。如結下仇,會後就去小寒山拜師,憑師父的法力,難道還怕她上門欺人不成?」一心爭勝,便把葉繽所說全置度外,口頭卻不說出。正想借口閒遊退出,半邊老尼本來昂著那半邊腦袋和一張怪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神色頗傲,忽喚二女近前,拉手笑問道:「我自出家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一對仙根靈秀的人物。少時有人擾鬧仙府,主人早有安排,我自不便多事。你們初次出山,恰可借此歷煉。我送你們一件小東西,留在身邊備用吧。」隨從身畔取了兩根長約四五寸,兩頭俱尖的金針,分給二女,傳了用法。又道:「此針我也取自旁人,但經過我重新祭煉,共九根。除留賜門下七女弟子外,尚餘兩根在此。我無甚用,你們拿去,如為邪法異寶所困,差不多可以立破哩。」

    二女先頗厭惡半邊老尼貌醜,人又那麼自大,想不到會贈自己法寶。見葉姑面有喜色,越發欣喜,當即拜謝領教。回顧癩姑不在,忙即謝別。追出一看,癩姑正在前面和李英瓊說話,問怎不相俟同行?癩姑笑道:「這真奇怪,人家半邊腦殼送你們東西,我在旁看著,算甚意思?如不先走,她還當我也想一份呢。你兩個真是這裡的香包,連她這向來護短薄情,除自己門徒永看外人不上的冷人,都會愛你們,真是難得。」英瓊笑問:「半邊大師送甚法寶?」二女把針遞過,說了前事。英瓊道:「我聽玉清大師說,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素來少所許可。但她法力甚高,武當、崑崙兩派同道,對她都帶三分敬畏。外人除和師父、崔五仙師交好外,輕易不與人交往。她送人的東西,決非常物,恰又在這緊急之時,內中必有深意,莫看輕了。」謝琳笑答:「我也如此想法。葉姑說,少時還有敵人擾鬧,姊姊和諸位同門師兄弟姊妹,莫非還是旁觀,不動手麼?」

    英瓊道:「到了正日,這座峨眉山腹差不多要整個翻轉。雖由掌教仙尊、各位師伯叔照教祖仙示主持行法,裂地開山,我們都各派有重要職司。到時地軸便即倒轉,到處都是地水火風,後洞門也暫時封閉。縱有仙賓降臨,也改由凝碧崖前雲路飛落,另有白、朱長老與白雲、頑石四位仙師代為接待。所有本派同門,各就班列侍立。靜候五府齊開,地軸還了原位,重建仙景,方與群仙盛會哩。我也是才聽齊二師姊說起。當和敵人鬥法之時,眾同門正各按九宮八卦、五行方位,用掌教師尊所賜靈符,連同自己飛劍法寶,準備排蕩水火風雷,並防妖邪擾害,好些重責。因這次乃千古神仙從來未有之盛舉,忌恨的人太多,一毫大意不得。好些地方,仗著長幼兩輩外來仙賓相助。

    自己人尚且不夠用,又多和妹子一樣,末學新進,哪還敢分心去和人動手呢。你們看他們不正往太元洞去麼,妹子雖已得信,也須前往,一會兒師父便要傳聲相召。難得我們四人一見如故,開府以後,癩師姊要回岷山,二位姊姊要去小寒山。妹子也須奉命他出,大約將來和易、余二位同居依還嶺幻波池,異日便道走過,務請降臨。我和易姊姊行道之暇,也必去岷山、小寒山拜望。余師妹飛來,必是喚我前去。會後如能快聚,固是快事,否則前言不要忘卻。」說時,二女遙望峨眉門下諸弟子果紛紛往太元洞趕去。聞言未及回答,余英男已經飛到,喊英瓊道:「諸位師兄師姊俱往太元洞領命和取靈符,姊姊快去。」一言甫畢,二人便聽耳邊傳音呼名,趕緊默應,同向三女作別飛去。

    癩姑笑道:「英瓊豪爽天真,只性剛一些,沒有女神嬰機智有心機,但這兩個人我很喜歡。英男初見,未甚交談,想也不差。聞說幻波池艷屍崔盈氣候已成,精於玄功變化。她三人此去必有不少險阻,我很想到日暗中助她們一臂。二位姊姊如若有意,此去小寒山拜師之後,你們別的先不忙學,只憑著你倆姊妹討人喜歡的本事,硬向令師撒嬌,強磨令師將那無形護身佛光傳你們。加上原有的幾件法寶,足能和艷屍斗一氣了。到時,我必先得信,自會前往通知。令師如不應允,我也沒法。反正她必愛你們,所做又是好事,不會責罰,不要害怕。」謝瓔笑道:「我姊妹近日所遇這麼多道友姊妹,看來數你最壞。難道你在令師門下,平日也這樣?」

    癩姑把癩頭麻臉一搖,舌頭一吐道:「憑我這副尊容,也配跟師父撒嬌?不被打扁,自己也肉麻死了。頭一樣,我師父嚴峻有威,終年沉著一張臉,沒見她笑過。最可氣的是,師姊眇姑瞎著半對眼睛,模樣比我強不多少,神情卻比師父更嚴。師父不開笑臉,還肯說話,她連話都不肯說。除了拚死用功,便和惡人作對,心腸又狠。異派妖邪遇上她,照例是趕盡殺絕,休想能得全屍。平日老是陰沉沉一張冷臉,又怕人,又討厭。我平日千方百計引她開口,不是鼻子哼一聲,便是拿她那半雙瞎眼白我一下,彷彿多說一句話,便虧了大本似的。常嚇得我寒毛根直立,老怕惹翻了她打我。我又是個話多愛熱鬧的人,遇上這樣同門,偏生只此一位,真悶得死人。要不怎會見了你們幾個,我就愛呢。」

    二女聞言,真忍不住要笑。謝琳道:「你愛說笑話,我偏不信。聞令師姊道法甚高,哪有不通人情之理?」癩姑道:「明日她和師父必來,不信你看。各有各的天性,什麼怪人都有。起初她原有傷心處,日子一久,習與性成,變成冷酷神情。她又不似我想得開,人看我不順眼,也不生氣。我挖苦自己,比別人還凶呢,這還有甚說的?其實她那真心比我還熱,只要和你知己,什麼險阻憂危都甘代受。只是知道她的人,比我還少罷了。不遇知音,能叫她有什麼話說?我這樣嬉皮笑臉,她又不會,所以和她好的人就少了。」二女同道:「知音難得,匪自今始。我們如若相遇,倒真要和她結交呢。」癩姑剛說了句:「結交不得。」忽見適往太雲洞的峨眉男女諸弟子,三三兩兩相繼走出,分往各地走去,一晃眼,俱都不見。如非事前得知各按方位守候,奉有使命,乍看只當是各自結伴閒遊,或往各地仙館訪友神情,行若無事,直看不出一點戒備之狀。這時各派仙賓越來越多,仙館樓台亭閣矗立如林,到處雲蒸霞蔚,匝地祥光,明燈萬盞,燦若繁星。更有英姆師徒用仙法驅遣靈木化成的執役仙童手捧酒漿餚果,足馭彩雲,穿梭一般穿行於山巔水涯,各處仙館之中,都是一般高矮服飾,宛如天府仙童,各具丰神。再加上海內外群仙雲集,有的就著所居碧玉樓台四下憑眺,有的結伴同行,互相往還。不是相貌清奇,風采照人,便是容光煥發,儀態萬方。目光所接,不論是人是景致,都看得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三女先前所見,尚無如此之盛;出時又以說話分心,不曾在意。這一細看,方覺神仙也有福麗華貴之景。二女首先讚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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