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嫦道:「你是大師兄,同門表率,自然要老成些,那似我和十六師妹的孩子氣呢!仙山雖好,只是歲月清閒,無爭無慮,連四師姊素來倜儻的人,也變得這等閑靜雍容,沒有從前有興了。」甘碧梧笑道:「嫦妹你還要說些什麼?當著崔、凌二位道友,也不怕人笑話?」崔五姑笑道:「仙府長生歲月,仙景無邊,已是令人羨煞;而諸位道友又是雍容恬逸,純然一片天趣,真情款款,自然流露。真恨不得早生千百年,得附驥尾,可拜真人門下,便天仙位業也非所望呢。」阮糾道:「道友過譽。我們雖然幸竊福緣,得天獨厚,終不能望到天仙位業,便為一情字所累呢。」凌渾聞言,忍不住問道:「休說真人,便是諸位道友,哪一位不是神儀內瑩,精華外映,明是天上金仙一流。聽內人說,雖是男女道友同隸師門,並非合籍雙修。即以千萬功力而論,已具通天徹地,旋乾轉坤之能,怎麼情關一念便勘不破呢?」阮糾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並且將來借重諸位道友,也是為此一字。不過暫時奉家師命,恕難奉告,且等峨眉會後,再作詳談吧。」甘、丁二女同聲笑道:「大師兄才說改了性情,不又饒舌了麼?」凌渾知道來時料中所說借重之事,至關重大,不便再為深問。
五人言笑晏晏,不覺連越雲層,到了天蓬絕頂靈嶠宮外。阮、丁、甘三人領了凌、崔夫婦,先去拜見過了赤杖真人,略說命眾弟子隨往峨眉觀禮之事,凌渾又略請教些應劫的話。便由阮、甘等門人陪出,先引凌渾把靈嶠仙府風景遊覽了一周,然後去至甘碧梧所居的棲鳳亭中小坐。眾仙侶因凌渾初來,又命門人侍者去取靈泉甘露與各種仙果,前來款待。凌渾健談,神情穿著又極滑稽,賓主雙方越談越投機。內中赤杖仙童阮糾和一個名叫兜元仙史邢曼的,尤為莫逆,由此成了至交。
凌、崔二人因離庚辰正日沒有幾天,路隔太遠,必須期前趕到。雖然飛行迅速,不致延誤,當此多事之秋,受人之托,終是越早到越好,便起辭別。眾仙再三挽留。阮糾並說:「此行如何,家師已經算出,明早起身,到時恰好。因此次旁門中頗有幾個能手,為了事前不使得知,道友到時,使用仙法隱蔽行藏,不到起身下山,誰也推算不出。據我想,也許峨眉諸道友都認作意外,到後方知呢。」甘碧梧和另一仙侶同聲笑道:「大師兄話休說滿。左道旁門中人,自難知道我們行藏。峨眉諸位道友何等高明,未必也瞞得過吧?」阮糾笑道:「我不是說準能瞞過。
只為凌、崔二位道友此來,未向第二人提起,原定約了我們,突做不速之客,以博主人一笑。並且主人連日正忙,素昧平生,我們又非現時知名之士,念不及此,怎會前知?除非我們已經上路將到,主人久候凌道友夫婦不至,無意中占算行蹤,那就難說了。」丁嫦道:「這個我敢和大師兄打賭,我們此去,只一動身,峨眉諸道友便即知道。即便主人正忙,無心及此,你沒聽崔道友那日曾說,日前已是仙賓雲集?師兄的轉劫好友大方真人,和我們對頭的兩個剋星也在那裡,焉有不知之理?」甘碧梧笑道:「七師妹怎地胸無藏言?」丁嫦好似說走了嘴,面上一紅,便不再說。阮糾笑道:「我只臆度,哪個與你打賭?」說時也看了丁嫦一眼。
凌渾暗忖:「眾仙千年不曾下山,法力如此深厚,怎會有甚對頭?大方真人正是乙休,想不到他與赤杖仙童竟是歷劫知交。見時一問,便知就裡。」故作沒有在意,岔將過去。阮糾似已察覺,笑對凌、崔二人道:「我們在此隱居清修,於仙於凡,兩無所爭,本無什麼。只為家師奉到天敕,又值再傳弟子和一些侍者建立外功之會,正好命兩輩門人一同下山。好些事均屬未來,家師默運玄機,為免眾弟子將來有甚困阻,預為之備。其實事情尚早,家師只示了一點朕兆,不曾明言。休說乙道友不能詳悉,便我等也只略知梗概,此時未便奉告,蓋由於此。」崔五姑道:「想不到諸位道友清修千年,早已天仙無殊,怎會突然發生這些煩擾?」另一女仙羅茵笑道:「按說,我們雖然道行淺薄,不能上升靈空天域,到那金仙位業,如論位業,卻也不在天仙以下。尤其是清閒自如,既無職司,又無羈絆,不似天仙多有繁巨職掌。只自成道起,兩千一百九十年中,有三次重劫,一次比一次厲害,是個討厭的事。」丁嫦笑道:「羅六師妹倒說得好,假使地仙如此易為,似我們這等清福,那些天府仙官都願退這一步,不再稀罕那天仙位業了。」凌、崔二人聞言,心中一動,默計赤杖真人師徒成道歲月,正是道家四九重劫以後的第二難關快要到來。起初以為真人有無上法力,誰知仍難輕免,不禁駭然。天機難洩,無怪支吾不肯明言。便朝羅茵點了點頭。眾仙知道二人業已會意,便不再提起。
又盤桓了些時,一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天。阮糾不等凌、崔二人開口,便請起身,二人要向真人拜別,眾仙俱說:「真人現正調元煉氣,不須多禮。」二人便托眾仙見時,代為致意。當下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率領三人的愛徒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共是男女七人。由陳、管、趙三女,用仙府三柄紫玉鋤,肩挑著裝有三百間仙館樓閣和藍田玉實的紫筠籃。隨了凌、崔二人,同駕一幢彩雲往峨眉仙府進發。彩雲一離天蓬山界,降到中層雲下,便自加快,往前飛馳。其速並不在劍遁以下,並且一點也不見著力施為。上面是碧空冥冥,一片蒼茫;下面是十萬流沙,漫無涯際。等將落漈飛過,又是島嶼星分,波濤壯闊,碧海青天,若相涵吐。中間一片祥雲,五色繽紛,簇擁著九個男女仙人,橫空穿雲而過。每當衝入迎面雲層之中,因是飛行迅速,去勢大急,將那如山如海的雲堆一下衝破。所過之處,四外白雲受不住激盪,紛紛散裂,化為一團團、一片片的斷絮殘棉,滿空飛舞。再吃陽光一映,過後回顧,直似萬丈雲濤,撒了一天霞綺,隨著殘雲之後,滾滾飛揚,奇麗無儔。
仙雲神速,飛近子夜,峨眉便已在望。阮、甘諸仙因此山乃千年前舊遊之地,仙府只知是在後山亙古無人之區,不曾去過。剛剛把仙雲勢子改緩,在夜月清光之下指點林泉,一面追憶前塵,一面和凌、崔二人談說,問詢仙府所在。丁嫦忽指前面笑道:「我說如何?你看前面崖上,洞口石亭均有人在守候,分明峨眉諸道友對於我們來意已前知了。」凌渾正和阮糾一樣,心料妙一真人等不會想到會約仙侶同來,又是何等神奇隱秘。素無人知的地仙,還想突然降臨,故作驚人之筆。又知妙一真人等如真前知,此時必是親身出迎,而洞口崖亭中人,分明是幾個輪值守候的門人。
方對丁嫦笑道:「道友,你料錯了,那是齊道友門下弟子,奉命在彼迎候嘉客的,正經主人並無一個,也許真不知道呢。」話還未完,遙見洞門內倏地閃出好些人來。這時兩處相隔尚遠,乍見雖還不能辨認,必是長一輩的主人無疑。才知主人畢竟前知,這等大舉出迎,自己面上也有光輝,好生欣喜。立即改口道:「想不到主人果是仙機靈妙,早已前知。大約凡是無甚要事的,都出洞來迎候嘉賓了。」阮、甘、丁三人聞言,定睛一看,忙道:「我等不速之客,主人竟如此盛意延款,何以克當?急速催雲快去吧。」隨說,手指處,腳底仙雲又復加急飛馳,晃眼到了後洞上空。三仙因想認一認為首主人,微一緩勢間,凌、崔二人已先從雲中飛墜。三仙又見妙一夫人似要飛身上迎,知是為首女主人,忙率尹、陳、管、趙四弟子一同下降。
到了太元洞內,賓主分別禮見,由凌、崔二人代為略致來意。妙一夫人等自是極口稱謝,敬佩不置。凌渾因阮糾與乙休有舊,聞說乙休同了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的大弟子岳雯,在仙籟頂旁危崖老松之下,相互對弈,恰值靈雲領眾弟子拜見仙賓,不曾走去,便命去喚。隨問眾人,那些異派中的惡賓不久即至,那三百間仙館樓台如何佈置?丁嫦笑道:「微末小技,極易佈置。這些房舍大小隱現,無不如意。微儀已蒙主人曬收,房舍就在小徒肩挑筠籃之內,只須主人命二三高足領了小徒,指出適當地點,立可成就。」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既然是能隱能現,索性先只安置,將形隱去。
等那些惡賓到來,依次領往,隨時出現,豈不更妙?」妙一夫人道:「這樣雖好,只是小徒們法力淺薄,不知仙法運用,萬無重勞嘉賓之理,還是現出來吧。」甘碧梧道:「運用之法不難,一學就會。小徒們相助照料,有何不可?」夫人再四謙謝,不欲勞動仙賓。嗣由凌渾折中,仍命門弟子執掌,由三仙先傳運用之法。妙一夫人因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引導來客就捨的人既要本領高強,又須機智沉著,始能應付,便命齊霞兒、秦紫玲、諸葛警我、林寒四人充任。三仙立即當眾傳了用法,並各賜了一道靈符,以備萬一。四人拜謝領命,隨引了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四人,分四路去訖。
黃腫道人和伏魔真人姜庶重述適才所議方策,將人分散太元洞內。廣堂之內,只留二三主人,等候外賓來見。余各自尋居處,不必長聚一起,以便暗中留意,相機應付。妙一夫人終因仙賓初來,尚未怎樣款待,意欲多陪一會兒,等有異派人來,再作計較。三仙知道主人心意,力言彼此同道傾心,一見知己,無須如此謙禮,並說:「山居千年,極少新奇之事,此行專為觀光,就便看看目前左道伎倆,如在太元仙府居住,難於一目瞭然。好在房舍現成,妖人將至,最好立時便請一位令高足領去,擇一高曠之地,可以縱觀全景,而又不當要衝,以便作壁上觀,實為快事。」妙一夫人見他們堅持,只得親自陪往。一面並請玉清大師代做主人,時常陪伴。議定以後,除各主人外,一班外客欲睹仙館之奇,仗著房舍眾多,紛紛傚尤;一般後輩更好奇喜事,渴欲見識。妙一夫人想:「這樣把所有長幼來賓全都住在新添設的仙館樓閣以內也好。」便陪了阮糾師徒,先往繡雲澗去物色仙居。眾人也相率走出。剛剛走出洞門,便見亭台樓閣,瓊館瑤榭,到處矗立,點綴得一座凝碧仙府霞蔚雲蒸,祥光徹霄,瑞靄滿地,絢麗無儔,仙家妙術,果真驚人。方在齊聲讚妙,倏地光霞一閃而逝,所有樓台館榭全數隱去。知四弟子已經佈置停妥,正在試法。
正陪仙賓前行,靈雲忽然走來,對凌渾說:「乙師伯勝了公冶真人一局,現和岳師兄對弈正酣。聞說阮仙長到此,只笑了笑。弟子久候無信,三次催請,乙師伯才說要請阮仙長往見。不知可否?」凌渾笑罵道:「這老駝子真個棋迷,連老朋友來也不顧了。」阮糾笑道:「行客須拜坐主,原該我去見他才對。二位師妹可隨主人往尋居處,令四弟子同住一起,不得妄自多事。我與大方道友久別,要作長談,也許和他同住。到了正日會集,再相見了。」丁嫦笑道:「我們現時決不至於多事,師兄和大方真人在一起,卻是難說呢。」妙一夫人方欲分人送往,凌渾對崔五姑道:「老伴,諸位道友是我夫妻請來,我二人也和主人差不許多。你和玉清道友陪伴甘、丁二位道友師徒,我自引阮道友去尋駝子去。」說罷,同了阮糾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