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孫入門年淺,平日只在本山採藥煉劍,惟恐入門之時無以自見,就不為同輩所輕,自己也不是意思,再三央告家師,出山積修外功。家師被磨不過,恐弟子只一口飛劍,難經大敵,師恩深厚,不惜以鎮山之寶相賜。因為時日已迫,立功心急,沒等煉到火候,便自下山。川湘諸省儘是新同門的足跡,自知譾陋,難於爭衡。久聞終南、秦嶺一帶盡多妖人巢穴,三秦黎庶時受侵害,雖然強弱相差,仗有此寶護身,略會隱身之法,以為避強就弱,去明赴暗,棄實搗虛,不與妖人硬敵,多少總可建點功行。到此數日,僥倖除了幾個妖人,救了一些被害人民。中間雖遇險難,仗著小心應付和此寶防身,竟免於難,方自竊喜。不料近日先遇一個妖婦,為奪小雁谷地底藏珍,苦鬥三日夜,被她誘向妖黨洞外困住。幸蒙芬陀太師伯相助脫難,還得了一件前漢仙人張免遺留的青蜃瓶,因為不知用法,已交芬陀太師伯重煉去了。適才相助三個同輩姊妹,合力誅一妖人,剛剛一分手。不料又被妖黨多人尋來,如非太師叔賜救,幾遭不測。」
真人笑道:「峨眉自齊道友掌教以來,竟成眾望所歸,如水就下,昔日長眉真人『吾道當興』之言果然應驗,且有過之。自古以來,哪有如此盛業?難得你一個稚年弱女,孤身一人,因為向道心誠,居然不畏險難,於群邪四伏之區,暢所欲為,志固可嘉,尤堪憐愛。可惜我此時無以為贈。適才逃去的小妖人名叫黑丑,他那陰雷雖是邪法,卻能以毒攻毒,別有妙用,將來有幾位散仙中的道友均需此物。無如他們都得道多年,威望尊隆,決不肯向妖邪拉攏張口。你們後輩得了獻上,他們必定笑納。但是此物已與妖邪身心相應,事前一被發覺,不特反為所害,也成廢物。
我故意追趕黑丑,便為收取此物。因是收發由他心意,一觸即裂,原意收它甚為費事,為省手腳,故此將納芥環借去一用。現收不少在此,我已有禁制,非那幾位道友的功力,不能隨心應用。就是九烈看見,親自收回,也無用處。現以贈你,到了開府拜師,你自陳功行時,當人說出,只說憑納芥環收取到手,不必提我,自有人來向你搭話。只要對方不是異派中來的外客,便可送他一半,不可全送。等第二人來索,還可多做一份人情。這兩人決不負你,必有好處,無論何物,只管收下。到時我也許暗中代你為力,只是休對人說起我。」說罷,連環帶那陰雷一齊遞過。
芳淑還欲請示先機和他年成就,只見金光滿眼,真人已無蹤跡。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連忙望空拜謝。起身一看,那陰雷每粒只綠豆大小,晶翠勻圓,甚是可愛,想不到竟有那麼大威力。再看妖人屍首,連同先那一具,俱無蹤影。知是真人行法掩埋,自己就在面前,一絲也未覺察,敬佩已極。滿心歡喜,逕向城市中飛去。不提。
黑丑當時嚇得連頭也沒敢回,哪還有心思再顧妖婦,逕直逃回山去。滿擬向父母哭訴,下山為他報仇,不料反吃禁閉宮中,關了許久。每日思念妖婦,無殊飢渴。所以一出山,便去尋找,卻未尋到。
原來妖婦漏網以後,不見眾妖人回轉,便知不妙。第二日趕往原地查看,除四外崖石被雷震塌好些外,是日在場的同黨蹤跡全無。以為黑丑和眾妖人一齊遭了毒手,枉自傷心痛哭,咒罵了一場。隨即去尋教祖烈火祖師和史南溪等首要妖人。起初也和黑丑一樣心思,想尋敵人報仇雪恨。恰巧本門這些首要都在華山聚會,聞言莫不大怒。因不知敵人姓名來歷,斷定死屍必被掩埋,總有痕跡可尋。正打算趕往當地查看,只要尋到一具死屍,便可查出一點線索,到底是何來路,如此厲害。
忽一同道來訪,也是為了此事,言說:「那日有一女友約往秦嶺,尋一大仇人,報復昔年殺夫之仇。對方是個不知名姓的老尼姑,一向韜光隱晦,獨在秦嶺茅庵中潛修,法力高深已極,平日敵她不過,懷恨至今。新近探出她就要圓寂,決欲壞她功果,並將元神戒體毀滅,以報前仇。及至掩向庵中一看,時候倒是正好,不料仇人竟和川邊龍象庵的神尼芬陀是同門至交,請來先期護法。並還有一少女在側,不知何人。芬陀厲害,素所深知,隱身法也未必能瞞得她慧眼,哪裡還敢妄動,才一照面,便想遁走,誰知已被看破,無論走到哪裡,都被千萬斤潛力擋住,再也衝突不出。眼看旁立少女一會兒踱出庵去,我二人卻被四外潛力越逼越緊,漸漸連移步都不能夠。芬陀只面對仇人入定,不來理睬。仇人隨即自身起火,將屍骨焚化,頂上現出靈光法身,飛昇空中。屍體仍是原形未散,裂地自沉。又待了一陣,實在又急又怕,無計可施。先是那女友開口,說自從丈夫死後,便閉門修煉,不再為惡。現已明白夫死咎有應得,從此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不敢再生妄念。哀求芬陀饒她一次。
自己也跟著虔心求告,才得活動無阻。剛跑出庵去,便聽左近一聲迅雷,千百丈金光自天而下。初還疑是芬陀佛法,回顧茅庵已隱,並無動靜。連忙隱身上空一看,相隔兩里山坡上,立著適才所見少女,地下煙雲剛剛散盡,零零落落倒著幾具燒焦屍首。知道這一帶和敵派相鬥,只有華山一派。方想這麼一個女孩子,也有這麼大本領?忽然一道金光閃處,極樂真人李靜虛現身。明知這人法力也與芬陀不相上下,隱身法一樣是瞞不過。因那女友說她是早就獨善其身,此次行刺只為夫仇,盡點人事而已。適才已向神尼發誓,永不再蹈前非,去與昔日道友結交。這事不過無心遇上,並未與死人同流,又非有心偷覷。李真人道妙通玄,明矚機微,不會不知。問心無愧,逃躲反而不好,於是便沒有走。一聽雙方問答,才知死的俱是貴派門下。我二人見邪正不能並立,早晚難於倖免,觸目驚心之下,又想起近來異派中人的遭遇,越發膽寒省悟。現和那女友約定,同往海外覓一小島清修,不復再參與惡孽。前此道友囑我異日同尋峨眉晦氣之約,自審道淺力薄,實難從命。多年朋友,永別在即,惟恐到時失望,特先通知一聲,並代辭別。」
烈火祖師等一聽仇人是極樂真人,早把氣餒了下去。正嫌她「神尼」、「真人」不絕於口,太顯懦怯,不料聽到後來,竟是公然明說,和那女友一樣棄邪歸正,並還露出絕交之意,不由勃然大怒。方喝:「你被妖尼賊道嚇瘋了麼?」還未及翻臉動手,來人道聲:「迷途速反,遲無及了。」聲隨人起,業已隱身遁去。眾妖人以為少女必是芬陀愛徒楊瑾,否則哪有如此高的法力。得力徒黨慘死了好幾個,枉自暴跳忿怒,無如這一尼一道,無一能惹,只得暫息復仇之念,將來再打主意。
妖婦見師長如此膽怯,知無指望。又因來人未提黑醜死活,心終不捨。心想:「九烈神君近年連昔日同道都不肯見,島上滿是埋伏,外人怎麼也進不去。黑醜如未死,必要來尋。」回到洞中,連等多日,未見來尋,料定慘死。這一來,休說如意郎君,連像丈夫那樣的補缺人材都沒一個。加以曾經滄海,勉強弄了幾個壯男,俱不合心,白白害了幾條性命。一干同道又都不敢對她染指,端的度日如年。最後忽發奇想,暗忖:「自己名聲太大,不是人家不敢,便是自己不願。現時正派勢盛,平日同門情分又惡,遇上事,連個可共生死的幫手都沒有。似此日夕攝取壯男,久了必應丈夫生前之言,遇上敵人,便難討好。聞得海外散仙甚多,好些都是情慾未斷,有妻有子。何不試往一遊,碰碰運氣?」主意打定。她原是隨著池魯拜師,本來不是烈火祖師親收的弟子。藉著訪友為名,便往南海飛去。
黑丑尋她不到,勉強幻形在大城市中尋些妓女,淫樂了些日。因有上次受挫和九烈的告誡禁制,倒也不敢妄為,可是越玩越膩。也是想起海內敵多勢盛,遇上時身有其父禁制,還不能反抗,干受人欺。反正無聊,何不到海外去走上一回,也許真能遇上兩個。初意本沒想到南北兩極荒寒之區,臨快走時,忽然遇見一個華山派的門下。黑丑出山未久,識人無多,其父又不許與各異派妖人交往,原沒想到兜搭。反是那人看出他幻相有異,存心拉攏。黑丑一聽是華山派門下,順便打聽。也是冤家路窄,那人恰巧奉命赴南海夜明島小仙源下書,昨日回來,路上正遇妖婦同一島仙在彼遊玩,因妖婦見即避去,沒有說話。黑醜聞言,又喜又酸,連忙趕去。尋遍夜明島小仙源,也無下落。後遇島上散仙明霞神君韋熛,得知妖婦同了道友鍾縑A往金鐘島尋人鬥法去了。黑丑以為散仙中還能有甚可畏人物,並未詳問金鐘島上有何人物,便自飛去。
實則韋熛便是妖婦情人,因和金鐘島宿仇,自己又不敢惹。又因妖婦貪淫,初試甚樂,日久疲於應付,疑心妖婦要盜他的元陽,恰值近日島主外出雲遊,正好指使妖婦擾鬧一番。也是假說昨聞人言,黑丑現在金鐘島,並說島上俱是仙女,無一男子,妖婦立時酸氣飄空,即欲韋熛同去尋找黑丑理論。韋熛卻說:「我與島主多年近鄰,不便傷了和氣。再者,雙雄不能並立。要去,還是你一人前去好。好些女仙本領有限,怕她何來?」一面又說黑丑此時還在島宮以內做上賓,教她如何擾鬧,便能逼她將人獻出。否則此島甚大,你找不見他,他也不會知道你去。
妖婦做夢也未想到新歡如此心毒,只為稍出惡氣,便讓她身入虎穴,白送性命。當時淫慾迷心,暗想:「黑丑見自己帶一新情人同行,也難保不生酸意。並且自己先就與人交接,背了前盟,不能再去怪他。不如獨往,就說等他未來,一路千辛萬苦,尋訪到此,更顯恩情。」應了一聲,匆匆便走。韋熛見她情切舊歡,對己毫無留戀,心越暗恨。惟恐此去不能兩敗,妖婦如若逃回,必仍和自己糾纏不清。異日島主葉繽知道,趕來問罪,又是禍事。妖婦一走,便暗隱身形尾隨下去,自己不敢到島上去,守在島旁,偷覷動靜。等妖婦敗逃時,將她殺死,永絕後患。料想島宮禁制厲害,神光尤為奧妙,妖婦至多殺傷兩個侍女,毀掉一些寶物陳設,結局不死必傷,非敗不可。
果然妖婦一到島上,先就無理亂罵,叫島上人還她丈夫。葉繽對於門人侍女規條嚴整,輕易不許與人生隙。即有來犯,也是先禮後兵。這時恰有兩名侍女在島邊閒眺,見妖婦飛落亂罵,一身妖氣騷形,知非善良。一個還用善言盤問說:「島上向無男子足跡,怎會有你丈夫?」一個早將警號暗中發動。宮中兩女弟子聞警,當是鄰島仇敵大舉來犯,先把師留禁制發動,然後率眾出敵。妖婦看出兩侍女無甚法力,越把新歡之言信以為真,口中辱罵不休。又把飛劍施出恐嚇,逼說實話。又照韋熛所說,暗使邪法去破島中神光寶塔,和那直達宮中的一座白玉長堤。不料兩侍女法力雖然有限,那冰魄神光卻是人人都會,又見禁制發動,立時變臉迎敵。緊跟著兩女弟子也率眾侍女趕到,一見妖婦神氣,出語又污穢不堪入耳,俱都忿怒交手。不消片刻,妖婦便被千里彩光包圍,絞為肉泥,形神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