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吃妖徒扶持同飛,更是悲忿厭惡,誠中形外,本已自然流露。更因初次騰空,只覺飛急行遠,為時已久,恐被妖徒帶到別一妖窟中去,惶急之狀現於辭色。初出洞時,翟度已看出幾分,這一來愈發明白絳雪順從是假。在自己掌握之下,逃決不能,定是想脫出妖師毒手,落個好死,免受煉魂之慘。也不叫破,只答未到。一面卻攬腕抱腰,囉皂起來。絳雪初意過了三百里,假裝昏暈,請他落地少息,再出不意,用身藏法寶下手行刺。嗣見他動手拉抱,只說未到,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心就在空中下手,拚個事後跌死,同歸於盡。又恐真個未過裡限,死後仍吃妖人將魂收去,永受無邊之苦。妖徒偏又省悟,一任怎說,仍是拉扯不休。後來實忍不住悲忿,心想:「飛行這麼久,即使未到時限,妖人要到明午才醒,有這一日夜工夫,難道死後,鬼魂還呆在那裡等他捉去受罪不成?」念頭一轉,剛裝怕冷,手伸入懷將沈騰所贈法寶雷音椎握在手內。忽又想起用時還有訣咒,強敵並肩同行,仍難施展。
正急得要哭,猛瞥見遙天空際,一道長不可測的金光由遠而近,橫亙飛來,隱聞霹靂之聲,眨眼之間已經飛近。方覺好看,翟度忽然面色慘變,只驚「咦」了一聲,便往下面飛落。絳雪見狀,當是妖人追來,也是膽寒。忙問:「你師父追來了麼?」翟度獰聲低喝:「不許多口,少時再對你說。」絳雪隨同落地一看,乃是一片森林繁茂的山野。腳下才沾地,翟度便慌不迭拉了自己往密林中鑽去,直到裡面隱藏之處,方始立定,側耳向外諦聽。跟著便聽上面破空之聲,環行不息。偷覷翟度,面如死灰,好似比見妖師拷問受刑時還要膽怯得多。忍不住又想低聲詢問,嘴皮才動,翟度便目閃凶光,惡狠狠用手亂比,意似一開口出聲,便要將她抓死。絳雪暗忖:「妖徒此時全神貫注林外上空,行刺倒是機會。無奈投鼠忌器,雷音椎發時有聲,萬一果是妖人追來,豈不又糟?」想了又想,不敢妄動,只將手揣懷內,緊握寶椎暗中準備,待機而作。
待有片刻,那破空之聲忽又由近而遠,更不再飛回來。翟度神色稍復,悄聲喝道:「我們才飛出二百來里,不想遇見大對頭。這個比師父還狠得多,專尋我們作對,行跡也被看破。總算我退身得快,沒等飛到,先用仙法掩蔽林木,居然未被看破,總算便宜。我聽出他那飛劍行空,已經走遠。不過心頭還是發跳。終是小心些好。不許你出聲,胡亂走動。等我到外面觀一觀風色,再來帶你。休看我不上,到底真心相愛,只要不三心二意,包你享受。要是執迷不悟,妄想尋死,我不但能使你還魂服順,還給你許多苦吃,到時自作自受,休怨無情。」絳雪聞言,知被看出虛假,越發惶急。見妖徒說罷,急匆匆往外跑去,心想:「再不下手,等待何時?」忙將雷音椎取出,暗藏身後,如法施為,手掐靈訣,等那妖徒一回,立即下手。妖徒去了一會兒,忽然寒著一雙鬼臉回轉。絳雪心恨妖徒切骨,惟恐延誤事機,才一照面,便嬌叱一聲,打將出去。
妖徒翟度原因適才天際金虹是正教中能手,一見便已心驚。又覺出那行徑直似迎截自己,有為而來,並非空中路過,無心相值。自知不是對手,忙即落下,入林潛伏。果然敵人在上空盤旋了好一會兒,才行飛去。驚魂乍定,好生奇怪。心想:「看敵人那等聲勢,分明是正教中有數人物,休說自己,便妖師林瑞遇上也非其敵,何以會被自己潛形隱跡之法瞞過?也未下來搜查?令人難解。」提心吊膽,候了半刻,終無動靜。急於上路,又放不下心去,打算出林往空中略為探看風色再走。先對絳雪恫嚇,原是詐語,恐她乘隙自盡。升空四下略為觀望,不見朕兆,立即降落。因想查看絳雪背人時是何神情,悄悄入林,掩向樹後往前一看,正趕上絳雪行法完畢,手掐靈訣,在彼等候,翟度偷覷絳雪目注自己這一面,眉目間殺氣隱隱,滿臉俱是悲忿激烈之容;右手背向身後,臂腕似在用力,彷彿手中持有一物,雖看不見是甚物事,那左手靈訣卻一望而知是異派中發放寶物之用。先覺奇怪,她一個毫無道術的凡女,怎會掐出這等靈訣?如有法寶,怎從初遇時起,一直未見取用?不禁尋思起來。
絳雪畢竟年輕,稚氣未脫,又愛極那寶椎,日常無事,必背妖徒取出,再四觀玩,背誦口訣。當日一早,妖徒便脅迫同逃,一直不曾取視。先頗戒備,一取出便藏向身後。久等妖徒不回,生死禍福,完全在此一舉,企望太切,忍不住將右手抬向前面,低著聲默祝起來。那椎本極靈異,一經行法之後,立生妙用,儘管暗握手內,寶光仍是隱隱從指縫中透射出來。絳雪祝告完畢,又略伸手看了一眼,才藏向身後。翟度在妖人門下多年,見多識廣,便不現出,也易看破。這一來,越看出絳雪竟持有異派中珍奇之寶,才知適才絳雪探問路程,竟是想在中途刺殺自己。幸而遇見對頭,下來暫避,無意之中看出真意。否則只當她意在尋死,沒有防到別的,只要飛出三百里外,吃她出其不意下手暗算,決難抵禦。當時又驚又怒,急切間也想不出此寶來路,是否有人暗中私相傳授。一面用一樹枝幻化假形,先現身出去,以防此寶厲害,搶收不成反吃了虧;本人卻暗中遁到絳雪身旁,寶物一收不成,先把寶主人擒住,也不患寶不到手。
絳雪哪知就裡,一見仇人由林外飛回,迫不及待,揚手就是一椎。前在妖洞,只聞此寶靈異,恐驚妖人,未敢試發。先頗懸心,惟恐無甚靈效,或是所習用法尚未精熟。這時隨手一發,只覺手微一震,只聽轟隆一聲,一道紅光夾著一溜烈焰,已打向仇人身上。當是必中無疑,不由驚喜交集。正待上前查看仇人死狀,再用此寶將其擊成粉碎,以洩其忿。誰知那雷音椎一聲雷震之後,倏地自行飛回。絳雪究是初試,心中害怕,剛奓著膽子掐起靈訣,抬手想要收取回來,火光忽從頭上飛過,跟著便聽身後一聲怪笑,甚是耳熟。心方大驚,忙回頭一看,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
原來妖徒翟度不知怎地又在身後出現,大喝道:「大膽賤婢,這等狠毒,竟敢在你大仙面前鬧鬼行刺。料你也不肯真心從我享那仙福,帶你同行也是累贅。好在老賊要到明日午時才醒,還有不少時候,足來得及。待我就在此地採取你的真陰,快活個夠,然後將你殺死,以消惡氣。此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說罷,口念邪咒,將手一指,自身衣服一齊自脫。然後又朝絳雪誦咒比劃。絳雪自知不能再免污辱,忿怒填膺,急得一顆芳心都要蹦將出來。晃眼仇人脫得精赤,又朝自己比劃走近,空自緊閉雙目,破口嘶聲哭罵,無奈身受妖法禁制,行動不得。忽然急怒攻心,口裡一甜,逆血上湧,就此暈死過去。
待有一會兒醒轉,迷惘中似聽耳旁有一生人呼喚,也未聽清生熟,一著急,罵得一聲:「妖賊!」身竟自往前縱起,迥非適才乾著急,不能行動神氣。睜眼一看,妖人不見,前面林隙中隱隱有金光閃動,身側站定一個身著黑衣的道裝女子,正含笑望著自己。以為身已受污,趁著妖人不在,欲尋自盡。回顧左側有一怪石,急不暇擇,將頭一低,奮身便要撞將上去。耳聽道姑說道:「姑娘身已脫險,何苦行此拙見?」話才入耳,身前便似有一軟牆將人擋住,再也沖不前去。跟著又覺有人在按左肩,回頭一看,正是那黑衣道姑。這時方覺身上衣服並未脫去。再低頭細一查看,因暈時身受禁制不曾跌倒,醒來人也立住,不特通體結束如初,連泥也未沾一點。回想前情,妖徒自身已經脫得精光,照那情形,一舉手,衣便自脫淨盡,怎會如此完整?直和做夢一般。心方駭疑,道姑笑道:「你疑心遭受妖徒毒手,為他所污麼?哪有此事。你且放心,等我一說自知。我適才和白髮龍女崔五姑同受南極島小仙源散仙謝道友之托,往天門嶺妖人林瑞洞中,救他一個被陷妖窟的師侄。
到時恰巧這人已利用今日時機,自破妖法,解了真靈禁制,用他師傳法寶攻穿山石,由地底先期逃出,被一崑崙派道友救去。空中相遇,問起前情,得知洞中還陷有一男二女,內中一個已用智謀誘騙妖徒翟度同逃出來。依了崔道友本意,仍趕往天門嶺,將妖人一齊除去。但我近年已不再開殺戒親手殺人,又算出妖人還有三兩年數限,不到伏誅之日;那一男一女,也該受此一番報應,難滿自交佳運。此時愛之適已害之,將崔道友強勸回去。因我算出與你有緣,沈騰又力說你如何貞節忠義,便即回身追來。先用幻景,放出半天金光,將妖徒去路阻住,迫他下落。
然後假裝尋查不見妖蹤,離此他去,其實我早降落。本應即時入林救你,無意中又在隔崖暗谷中發現一株靈草,打算連根移植回去,以備救人之用。嗣見妖徒出林升空瞭望,探我真走也未,一會兒便即落下。我還有他事去別處,此草不能帶以前往,必須先行移送回山,交我門下培植,因此前後略微耽延。先意妖徒雖然看破你的心意,至多強迫同行,不會再有別的變故。等我入林一看,他已將自身衣服脫盡,正用妖法解脫你衣,欲逞無禮。似此凶頑淫惡,萬死不足蔽辜,當時我便將他制住。知你不願見此醜態,又將此妖徒移禁林外,方始將你救醒。我也不親手殺他,少時自有處治。你如想家,我便將你送回。」
絳雪已看出這道姑星眸炯炯,寒光射人,臉色秀朗,丰度夷沖,不似常人。又聽說適才空中金光是她仙法幻化,看妖徒那麼怕她,又被生擒,定是朝夕嚮往的天上神仙無疑。忽然福至心靈,不等說完,忙即跪倒,拜謝救命之恩,哀聲哭訴道:「弟子幼遭孤露,現值義姊流亡在外,已是無家可歸。多蒙仙師慈悲,得脫苦海。只求帶回仙山,永為奴僕,隨同學道,感恩不盡。」道姑笑道:「你的身世來歷,我已盡知。論資質人品,也配在我門下。只是性情偏激,專尚義氣,不知是非輕重,是你短處,也還可以改過。你那義姊夫妻,一半宿緣,一半自取。此時惡難將滿,並且與我無緣。你卻不可多事幹求,累及自己。」絳雪本意拜師之後,求救瑤仙、蕭玉,不料先吃仙人道破。總算二人難滿,仍然有救,且入佳境,還稍放心得過。仙緣難得,怎敢違忤。只得強忍悲痛,含淚謝恩,重又行了拜師之禮。道姑笑道:「徒兒天性真厚,煞是難得。他二人日後自有別的機緣,不必思念。待我發付了這妖徒,再帶你同行吧。」說罷,便向林外走去,戟指怒罵道:「我已多年不開殺戒,你也不足污我飛劍。你自回山,由你那萬惡的妖師自行處治便了。」隨將手朝東西北三面指了幾指,解去翟度禁法。仍回原處,帶了絳雪騰空而去。
原來翟度除精通本門妖法外,逃時還瞞了申武,偷入丹房,將妖道的法寶盜了兩件出來。帶一凡人同逃原極累贅,起初色慾蒙心,為絳雪虛情所愚,滿擬真心相從,供他時常淫樂,百凡皆非所計。及見絳雪不但順從是假,還想暗下毒手,如非見機得早,幾為所殺,仇怒至極。知道此女心志難回,留著終是隱患;就此殺死,又覺白費心機,於心不甘。意欲就地先姦後殺,再行單人逃走。將絳雪制住以後,欲心大動,只當對頭去遠,急匆匆將全身的衣服一齊脫盡。正要把絳雪脫光行淫,一眼望見法寶囊和寶劍放置地上,心猛一動,立即忙去拾起系向腰間。就這略一緩手的工夫,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喝道:「大膽妖孽,惡報業已臨頭,還敢妄為!」知來敵人,大吃一驚,忙即縱身回看,見對面站定一個黑衣道姑,正在戟指喝罵。因看不出敵人深淺,也不知是否先前空中所見剋星,妄想先下手為強,更不答話,猛將飛劍化成一道黃光,連同本門獨傳烈焰針一齊飛出。
跟著又將新盜來的兩件法寶相繼放出。一面還想施展邪法時,誰知道姑通沒在意,只罵道:「ど魔小技,也敢在我面前鬧鬼。」說時,也未用甚法寶抵禦,只一揚手,便飛出一片火雲,將翟度所放飛劍、法寶全數裹住,轟的一聲大震,火雲消處,紛紛化為無數紅黃色的殘煙,隨風消散。翟度見狀,萬不料敵人如此厲害,不由心膽皆寒,哪裡還敢抵敵,嚇得連衣服都不敢拾取,一縱妖風,就要遁走。道姑手又一指,閃電也似飛來一道金光,將他全身圍繞,往林外逼去。翟度見金光未下絕情,仍欲死中求活,暗用本門五遁法逃命,不知怎的,全失效用。嚇得在金光圈裡直喊:「上仙饒命!」道姑也不答理,直把他逼向林外,才喝道:「你這妖孽,如此淫凶,殺你污我寶劍。等我事完,再來送你回轉妖窟,一任你那妖師發落便了。」翟度也知妖師凶殘,回去更無幸理,一面察聽道姑動靜,一面計算逃生之策。待了一會兒,道姑方始走來,重把前言說了一遍,又朝空中指了幾指,便收迴繞身金光,帶絳雪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