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陸 第94章 第二四一章 (2)
    由於當初二人一到,便遇馬湘,立即邀往鄧家醫疾除怪,事皆匆迫,卻忘了囑咐下人,又耽延了兩個時辰,才行畢事。風聲已傳揚出去,左近得知鄧家來了兩位神仙,燕兒行前,又問附近可有什麼山野荒僻之地。主人答說:「城外獅子山雖不甚高大,卻有隱僻之地。」燕兒欲和馬湘敘闊,只圖近便,隨口允了。一般好事鄉鄰,早就想入園中觀看,主人再想隱秘,已是無及。下人恐主人斥責,不放進去,卻告以神仙要往獅子山,雷劈妖怪,於是紛紛趕往。周、趙二人均未覺察,相隔不遠,由燕兒相助,滿園滿林四處窮搜,遲延了些時,見無遺孽,才同起身。雖然飛行迅速,先行到達,可是坑剛掘好,眾人跑得快的也相繼趕到。燕兒人本隨和,當地多是人家墳墓,埋怪之處雖然人不易至,到底太近,卻又懶得再找遠處。見人來看,事已眾知,反覺可以借口傳播,免得年久法力失效,被人誤行發掘,萬一毒氣尚存,豈不又要害人?眾見仙人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甚是謙和,有問必答,便減去了好些敬畏之心,紛紛問長問短。燕兒一邊隨口應答,問出是由鄧家下人洩露行藏,方悔忘了叮囑。尚幸無多耽延,否則遠近傳揚。

    燕兒將怪物如法誅埋之後,正向眾人分說:自己並非仙人,埋的乃是蜈蚣一類毒蟲,也非怪物。有一師姊,只會治病,路過這裡,少時即行。此舉為免你們受害,不可招搖,使官府知道,當我姊弟妖言惑眾,吃罪不起。忽見兩人滿頭大汗飛跑而來,見了燕兒,便下拜道:「神仙老爺,快些救人!我們家老二被一丑妖怪捉向天上去了。」燕兒見這兩人情急心慌,語無倫次,便道:「你們有什麼事,要從頭說。妖怪在哪裡?」另一人邊喘邊答道:「這是我大哥,他向來說話不清白。我是他兄弟劉傳德。在河壩一問劉家弟兄,哪個都曉得,不信,您老人家打聽去。

    墳山上風水又好,我老二才進學當秀才沒幾天,怎麼出這等怪事?不是天老爺不睜開眼睛麼?」燕兒見這一個更不會說話,說了一大套,一句也未著題,旁觀諸人都忍不住要笑。神態又極鄙俗,好生不耐,方欲令其解說正文。忽聽叭的一聲,先發話的一個喘息略定,猛伸手給劉傳德一個嘴巴,罵道:「格老子你什麼事都搶魂一樣。你向神仙老爺說我不會說話,你會說話?老二被妖怪拖走好一陣,一句正經話莫說,反教龜兒子們好笑,看格老子弟兄報應。」話未說完,劉傳德停住了嘴,「哎呀」了幾聲,猛撲上去,一把抓住乃兄,怒喝:「格老子好好跟神仙說話,你為什麼要打我?格老子跟你媽的拼啦!」燕兒見這弟兄二人辭色十分鄙俗,同胞兄弟有難正急,正話未說一句,先操同室之戈,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一面喝止,一面暗用禁法將二人隔開。正待追問,前面又跑來一人,接口道:「你兩弟兄還吵什麼?妖怪走遠,再不說正經話,怕神仙老爺追不上呢。」

    燕兒見這人還比較明白,試一詢問,才知劉家三兄弟中,老二傳孝,文是秀才,又會武藝,人甚精明。日前在前村遇見一個相貌醜怪穿得極華麗的道姑,向一少年男子笑談了幾句,便隨同走去。傳孝和那少年素識,覺出道姑行徑可疑,心中奇怪,尾隨到了無人之處。道姑忽然回頭,朝他做了一個媚眼,倏地抱了少年破空飛去。傳孝不禁大驚,回來向人一說,都未深信。那少年又家在重慶,偶然經過,無從考實,也就拉倒。適才弟兄三人正在河壩給人管閒事,商量著由老二寫狀子,到縣衙去托情。老二忽然走開,老大、老三因事要緊,非他不可,問人,說見他和一紅衣道姑沿河走去。跟蹤一追,果在前面。不禁想起前日所說,一追一喊,道姑便捉老二向空飛去,晃眼不見。劉氏兄弟先已聽人說起鄧家有神仙醫病除害之事,因所管官司緊急,未暇隨眾往觀。變生倉猝,又有人一提醒,沒命跑來。不料一個性暴,一個斯文,話未說明,自己弟兄反交了手。

    燕兒一聽,便知弟兄三人均非善良,誅戮妖婦卻所應為。又聽說是個中年丑道姑,越發心動。再一細問相貌衣著,斷定是夏三娘無疑,不由大怒。因已去遠,恐追不上,不暇再掩眾人耳目,立縱遁光,照所說方向追去。追出好幾百里也未追上,只好回飛。歸途忽見來路側面山雲開處,現出一片山巒。心想:「自己只照村民所指方向追趕,極易錯過,沿途所見山嶺,均非妖婦潛伏之地。這一小山稍微偏左,相隔甚近,妖婦雖然起身在前,但帶著一個凡人,決飛不快,何不姑往一尋?」念頭一轉,立即便朝小山飛去。因見這山無甚景致,方疑妖窟不會在彼,哪知山形甚奇:半面童禿平斜,無一足取,另一面卻極險峻奇秀。

    剛一趕過山頂,便見有四畝大小一片平石,突出山腰危崖之上,雲霧似海濤一般,正在滃然湧起。內中隱現一座極壯麗的樓觀,飛樓一角,色彩鮮明,似新建成不久,尚未及被雲包沒。燕兒目力敏銳,一見便認出與前所毀妖婦舊居樓閣形式相同,又用的是左道中催雲逼霧之法,料決無差。那雲霧起得甚快,晃眼已將樓閣崖石一齊包沒,稍緩須臾到來,便易被其瞞過。燕兒疾噁心甚,揚手把太乙神雷向前打去,一聲霹靂,雷火橫飛中,妖雲先被震散,山石樓閣也被震塌了一大片。同時人也飛到,瞥見樓後還有崖洞。鑒於上次之失,恃有法寶護身,妖婦又是敗將,一見樓倒塌處,只跑出一個赤身男子,哭倒在地,妖婦不見,立催遁光穿洞而入。

    進內一看,才知這洞也是新鑿成不久,石色猶新,共只兩層,並無出路。裡層石室五間,四間尚未完成,只有一間修飾整齊,陳設華美。內中有一神態刁猾、秀才打扮的精壯少年,面上似現驚疑之色,妖婦並不在內。運用飛劍滿洞掃蕩,也無妖婦現出。喝問少年,正是劉傳孝。估量妖婦就逃,也必不遠,無心救此刁棍,便喝:「你被妖婦攝來,還不乘機逃回家去!」說罷,未俟答言,便即匆匆退出。見敗殘樓閣已被雷火引燃。那赤身壯漢原已受了重傷,跪趴在地上掙命,見了燕兒,哭喊:「小人本是川江水寇,被妖怪婆擒到這裡,盜了元陽。適才又弄到新人,不要我了。自知罪孽深重,身受重傷,萬難活命,只求神仙賞個痛快。」燕兒喝問:「妖婦現在何處,你可知道?」壯漢答說:「她先帶一人來藏向洞內,忽又走出,看神氣要往別處。剛飛出去,又急飛回來鬧鬼,雲霧才起,便藏到這石崖底下。跟著雷震火起,小人逃了出來。明白神仙是來除她的,不合指說她在這崖石底下。神仙沒聽出我的話,飛進洞去。她恨極打了我一掌,往西北逃走去了。」燕兒急道:「我此時無心顧你,死活回頭再說,也許有救。」聲隨人起,立縱遁光加緊趕去。

    燕兒遁光較快,追不一會兒,果見前面遠遠有暗赤光華閃動,算計可以追上,愈發加緊飛駛,一味朝前猛追。滿擬妖婦自來孤身獨處,兩次相逢,俱無黨羽在側,法力飛遁均不如己,早晚必可追上,為世除害。不料遁光太快,窮追已遠,前面便是幻波池。妖婦與艷屍玉娘子崔盈本不相識,也是事有湊巧。妖婦自從上次舊巢穴中漏網,因看了仇人是峨眉門下,飛劍厲害,自知不敵,只得暫時息了報仇之想。另外覓了一個巢穴,用妖法建上樓閣,依然攝取壯男取補淫樂。行蹤原極隱秘,偏是所居荒山恰當由川東去往依還嶺的途間,空中時有妖人來往。那次妖婦出山,身才飛起,便遇見由幻波池被拒退出的一個相識妖人,見面互詢別況。那妖人不知池中妖屍看他不上,還以為是聖姑遺偈不許男子入內,因而見拒,無意中告知妖婦,談了一陣,便即別去。

    如今妖婦落荒逃走,見仇敵追趕甚急,眼看追上,忽然想起:「前面正是幻波池,崔盈與己雖不相識,同道人物,又當脫難之際,身是女子,不犯聖姑之禁,望門投止,必蒙延攬。即或洞門有仙法禁閉,未到開時,那地方深藏地底,上有靈泉神樹掩蔽,外觀不易看出,仇人必當穿地逃走。並且照前遇妖人所說,崔盈雖不能出,已能運用法力,多少可以得她之助。」想到這裡,幻波池已在前面。妖婦以前曾經路過好幾次,又得妖道日前指點,這時急不暇擇,逕直由密葉之中穿波而下。燕兒本覷準妖婦遁光急追,這一往下飛瀉,看得更真。

    妖婦初次入池,下時慌張,瞥見樹葉如刀,根根直立,又密又長,百忙中不暇行法開池將樹枝揭起,穿入之處恰又在池的中心,靈泉環射成漩,往下急墮之處,勢再一猛,池面頭一層的樹枝首被妖光掃折了一片,卡喳連聲過處,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洞,靈泉水光立即上映。因是不知底細,除當中水柱外,僅有靈泉射出的一層水幕,四面儘是空處。死星照命,一見有水,認定無差,沒有避開正面,仍照直由水柱中心沖射下去。水被激起,高出池面,冒了一冒,再行下落。上面燕兒和妖婦幾乎首尾相銜,百忙中先也以為妖婦想要穿地逃走,心中雖恐徒勞,追勢並未少緩,反而更急。這一瞥見斷枝叢中現出池面,因也初到,不知當地便是幻波池,只認作是長滿水草的荒池,誤疑妖婦想借水遁逃去,或是潛伏池中隱避一時。自己最近正精習水遁之術,正好一試,更不尋思,也往水中穿去。一心防備妖婦遁脫,正待運用水遁相機追索,偏巧入水稍側,正是中心水柱邊上。等到看出水幕下面空處,猛然想起當地形勢與前在峨眉仙府李英瓊所說的幻波池相同,遁光神速,又回落到下面。

    此時洞中妖屍玉娘子崔盈因近日功候完滿,只待時至脫身,想起聖姑玉牒連日又有幾行不利的字跡預示先機,中有兩句,大意是說上面神樹靈跡如有殘毀,便是伏誅期近。因此心中害怕,戒備愈嚴,除原在洞中諸妖黨外,再來的妖人十九以閉門羹對待。對那黨羽眾多後有靠山的,多借口聖姑遺偈不許男子涉足,洞門禁閉無法出入,脫困時至再當奉請,暫時難於延攬等,婉言拒絕。來人如再不知進退,強欲破關而入,也不強勸,只暗中運用原設禁制,使其知難而退。對於無甚法力來歷而又冒失妄想的尋常左道之士,便下手殺死,將生魂攝去祭煉妖法。用意是想借退去的人向外傳說,真個脫困尚須三二年,以免呼朋引類,來往人多,生出枝節,於己不利;或將正教中仇人引了前來,難於應付。

    自從聖姑玉牒末次預言示警字跡出現,近兩月來俱是如此做法,妖婦如何得知?這一誤將遮蓋池面的神樹折斷大片,更是犯忌。妖屍同了兩個心腹,近來日常不斷在前洞門內運用妖法迴光返照,觀察上面動靜。這時正在計算聖姑預示所說,禍起之日將至,忽聽池上枝葉斷折及水響之聲,緊跟著一道暗赤光華由中心水柱之中飛瀉下來,大片殘枝斷葉也隨著水雲亂轉,旋入水柱,飛舞而下。仰視上面水層,已映天光,現出一個大洞,不禁又急又怒。妖屍何等心毒手狠,也沒等來人現身立定,一手指處,洞門開放,另一手便催動門口所設金水之禁,五行反應立生妙用。妖婦死得真冤枉,雙足還未沾地,下降之勢又是忒急,剛看出水柱之外環立五座洞門,盡多空處,欲遁出水外望門投止,叩關求見,猛覺身上一緊,那根水柱立變作一片金光裹向身上,才知不妙。因事出意外,想用法寶飛刀抵禦,已是無及,連妖屍是什麼長相俱未看見,便已斷送。總算妖屍要攝她生魂煉法,未用全力,只將其腰斬兩段,沒有被金水二遁絞成肉泥,形神俱滅罷了。

    事機絕快,妖屍剛把妖婦殺死,攝到生魂,又見一個道裝少年駕著一道青光,由水柱外穿渡飛墮。認出是正教中人,心中一動,忽然變計,一面用妖法斷了敵人退路,一面暗將禁法倒轉,誘敵入網。燕兒剛發現妖婦被人腰斬,屍橫地上,忽見身側洞門開處,站定一個絕色道姑,正在揚手掐訣比劃。燕兒知已誤入幻波池,不是善地。此時如若知機回首往上強行衝出,去尋英瓊等人計議,妖屍羅網未密,身又還能飛出洞外,也未始不能脫身。

    到底年幼氣傲,好勝心重,見門內道姑神態妖淫,料定不是妖屍也是同黨,方喝:「你是何人?這妖婦是否為你所殺?」說時遲,那時快,就這略一停頓之間,妖法已連原有禁制一齊發動,第三句話還未說完,猛覺天旋地轉,道姑倏地失蹤,眼前微微一暗。再仔細一觀察,身已到了洞門以內,適見妖婦重又出現,一臉媚笑妖淫之態,手指燕兒,勸令降服,免得死後還遭煉魂之慘。燕兒哪知厲害,聞言大怒,口中喝罵,手中連發太乙神雷,又施展法寶,身劍合一,朝妖屍飛去。妖屍也不發怒,飛了一個媚眼,一聲巧笑,身形略晃,二次失蹤。燕兒撲了一個空,地方又變,好似並非洞中,四外空蕩蕩的不見一人一物,只是暗霧沉沉,天似要低壓到頭上。燕兒還不知身已入阱,如非妖屍看中他的根骨神采和純陽戒體,生了從來難有的愛心,早為五遁禁制所殺,步了妖婦後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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