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童也早看見石生年最幼小,相貌最為靈秀俊美,心中喜愛,不特不以為忤,冷冰冰一張臉反倒現出笑容。一個先笑答道:「我這衣服非絲非帛,乃萬年玄冰中所抽出來的冰絲所織,其冷異常,外人決穿不了。宮中也只我兩人能穿此衣,別人不喜穿它,也受不住。內有點原因,不能明言。我看你甚好。你們峨眉仙府久已聞名,想去不是一年兩年,可惜無此時機前往。將來如有機緣,我二人前往尋你,可肯做主人麼?」石生笑道:「像你二人這樣嘉客,哪有不接待之理呢?你們去了,一尋石生,就找到了。如若不在,別位師兄師姊也會接你們進去玩的。不過我和這位蟬哥哥等一共七人,因奉命行道,此時還未找到洞府,這時去了,卻不易找到我們哩。
二位道友叫什麼名字?」二童同聲笑答道:「你這位道友真好。我二人一名寒光,一名玄玉,乃教祖再傳徒孫。我師父早年犯戒,已然遭劫。我二人本在丹井上面第三層洞門旁冰室中居住,那一帶均歸我二人把守。本來不管待客之事,因現在全宮徒眾俱在霜華宮大殿之內聽教祖傳訓,不能分身,只我二人空閒,與那事無干,才命來此傳話,得與道友相見。除教祖愛憐外,全宮長幼三輩人眾,俱嫌我二人對人冷淡。我們也不大管他們,日常只我二人相對冷室之中。地方重要,卻是無事,也頗寂寞,難得道友一見如故,再好沒有。好些話此時俱不能說,也不便在此久停。少時去往丹室,中途過我二人守處,如有為難,可低喚寒光、玄玉,自有應驗。」石生含笑謝了,還想留他二人多談片刻,但二童即率領同來侍者,向眾匆匆作別而去。回到岸旁,紛紛入水,晃眼不見。
易靜、癩姑俱有眼力,看出二童骨相過於清冷,但又不帶一絲異類氣息神情,先疑是海中精怪,又覺不像,猜詳不出他們的來歷,好生奇怪,斷定決不是人煉成。適在島宮,曾經過二童把守之處,禁法頗為神妙,所說的話必有原因,便叫眾人到彼留意,如有險阻,石生立照所說行事。於是又想起那兩桌梅花形的筵席,恰好十人,五人一桌。再一詳忖二童所傳島主之命,分明隱示機密。忙令眾人暫勿入座,走近前去,先一查看。見那桌面大只數尺,坐位設在梅花形的花瓣交對中凹之處。席上餚果,葷素皆有,熊掌、鮫睛、蛤干、蝦脯、風鵝、鮮蠔、冰魚、凍蟹,以及雪藕、寒梅、瓊珠、玉果、碧苓、銀筍、方梨、松桃之類,皆北極陷空島繡瓊原特產的珍奇干鮮食品,共有數十樣之多,俱用四五寸大小高腳玉盤盛著,美食美器,備極豐美。
此外並看不出甚異狀。方在沉吟,金蟬等八人也走了過來。石生笑道:「師父還命我們日常服氣導引,這些果子,樣樣鮮嫩清香,味道一定不差,吃些也罷。那許多魚蝦熊鳥的乾肉,腥氣烘烘的,誰耐煩吃它?」說時,金蟬一眼看到另一桌上,好似少了一樣葷餚,笑道:「你看那兩小道童,看去頂神氣,原來也是貪嘴,竟會中途吃了一樣。不然,兩桌食物俱都相同,怎麼這桌上少了一樣?」易靜聞言,將兩桌一比較,果然一邊五十樣,一邊四十九,陳列之法也不相同。再一推詳查考,猛觸玄機,知是大衍陣圖。主人有心指點,藉著宴客為由,暗中顯示丹井上層所設陣法,先後天相生妙用。先前所見,只知外面,未能盡悉河圖四九微妙。這一來,恍然大悟,好生歡喜,以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重仍在另一席的變化上。但是正面本位中心元宮,必須有大法力之人坐鎮。
易靜當下先把河圖全宮陣位生剋正反變化,一一與眾人詳解之後,再把輕重權衡,分配座位:自率南海雙童甄氏弟兄和易鼎、易震,在第一席入座,照著席上河圖陣位,往深處研求;卻令癩姑為首,率領金蟬、石生、阿童、李英瓊四個法力較高的坐第二席。都各按各人席上位次,兩席看果所設陣形,一面謹記自己的方位度數,一面兩席呼應將餚盤移動,以席上陣圖的運行變化來做演習,互相講解質疑。眾人都是靈慧已極,新近開府,各得本門真傳,功力大進,又有易靜、癩姑兩個見多識廣、法力高強的行家領頭指點,自然觸類旁通,不消片時,便已洞悉機微。易靜老成持重,猶恐到時不熟誤事,把陣法演了又演,直演了兩個時辰,全能運用純熟,方始開懷暢飲。眾人俱不喜吃葷,只把些果品大吃一頓,這些靈區珍奇之物,涼沁心脾,芳騰齒頰,自不必說。
英瓊笑道:「這麼甘芳清涼的水果,可惜天氣太冷。如換常人吃下去,豈不週身冷透?要是改在中土伏天吃它,不更妙麼?」癩姑道:「天底下沒有兩全的事。這類果實都是冰雪精英所結,那炎熱的地方,休說成長,連帶都帶不過去。你只覺涼,可知陰極陽生,內裡多蘊奇熱。在這北極陰寒之地吃了,不特無妨,反能補益元陽,抵禦酷寒之氣。我們修道人服下去,自是有益無損。如是常人在中土溫暖之地吃下去,縱不為熱毒所殺,也必頭暈倒地,如中奇毒無疑。」石生問道:「怎麼吃下去如飲冰雪,那麼清涼呢?」癩姑笑道:「呆子!你初食覺涼,卻不想這裡天氣,連我們都說冷,換在中土,何止滴水成冰,呵氣為凍?這些果子,卻如此新鮮多汁,內裡並無一絲冰凍之意,是什麼緣故,可知純陽奇熱之性,一絲不差呢。」易靜聞說,答道:「此言當真。昔年隨家父母來時,先覺冷不可支。自蒙主人賜宴,吃了幾樣水果之後,不多一會兒,便週身溫暖。那通往丹室的丹井,深有千丈,中有極冷之地。我看主人處處都為我們設想周到,恐連這些果食俱有助我們防寒之意在內呢。」
正說之間,易鼎、易震忽然同說道:「二姑之言,果然有點意思。侄兒自入冰洋,便覺奇寒透骨,非運用玄功不能禁受,所以連話都未多說。這些果子本是嫌冷,不願吃的,因甄師兄說仙果不可不吃,石生師兄又在那桌直喊,勉強各吃了些,果然又香又甜,雖然心裡直冒涼氣,卻不怎難受。又多吃了些下去,就大家說話這一會兒工夫,先是由涼轉溫,漸漸丹田升起一股暖氣,一晃充沛全身,舒服極了。」眾人道行功力原有深淺,如易靜、癩姑、英瓊和金、石二人,或是功力較純,或是基稟特厚,以前又多服靈藥,雖覺天寒,卻不在意外;下余五人,俱覺酷冷難禁,不運用玄功真氣,便難法寒生暖。自從吃了席間果實以後,俱都有了暖意。易氏弟兄話才說完,甄艮、甄兌、阿童、金蟬、石生,以至易靜、癩姑,全都相次覺著陽和之氣佈滿全身。易靜知道無心中得了主人嘉惠,立命眾人照著本門真傳,各以玄功將真氣運行一周,使其返虛入渾,引火歸原,得益更大。眾人依言行事,愈覺通身舒暢溫暖。
當地本是山碧水清,風和日麗,萬花怒放,繡野雲連。心身一暖,越成了陽春美景,哪裡還感覺到一絲寒意,紛紛稱奇,連道快事不置。阿童道:「主人如此盛意,與其多費心思,還賠上這麼多好東西,何不簡簡單單把那兩樣送給我們多好,偏要叫人去盜。自來一成敵對,便難保周全。如因盜藥有甚毀損,生出嫌隙,不是把這些好心都白送了麼?」甄良笑道:「主人此舉,必有深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也不知料得對與不對。真要如我所料,恐怕事成之後,他還更要喜歡呢。百禽道長開府時,冰蠶可送回來了麼?」金蟬道:「公冶道長到時,曾交與家母一個小錦匣,不知是與不是?」甄艮道:「可惜此寶不曾帶來,否則主人必還另加青眼,弄巧就許連藥也不用盜,便慨然相贈都不一定。」易靜聞言,心中一動,便問何故。甄艮道:「我也是前在南海,無意中聽一位前輩散仙談起,在天乾山聽小男真人所說,這裡的主人將來有一件難事,須仗此寶。再不然要七個修積三世以上純陽之體的有道之士相助,方可成功。詳情我也不知。」易靜見他說時使眼色,越料出了幾分,知在當地不便詳言,便不令眾人再問。
心正盤算,眾人猛然一個寒噤,眼前倏地奇亮,身上又有了寒意。只是突如其來,彷彿春日郊行,忽然變天,冷雨寒風,迎面飄來,由不得打了一個冷戰似的。不過身上仍覺溫暖,不似先前不運真氣便甚難耐。忙同定睛一看,只見正北方遙空中現出了萬千里一大片霞光。上半齊整如截,宛如一片光幕,自天倒懸;下半光腳,卻似無數瓔珞流蘇下垂,十餘種顏色互相輝映,變化閃動,幻成無邊異彩,一會兒變作通體銀色,一會兒變作半天繁霞;當中湧現出大小數十團半圓形的紅白光華,精芒萬丈,輝耀天中,甚是強烈。千里方圓的繡瓊原,頓成了光明世界。近水遙山,一齊倒影回光,霞影千里,相隨閃變不定,耀眼生花。連易靜來過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別人自不必說。
眾人見光華如此富麗強烈,天空反倒更冷,如非先前服食許多仙果,更不知如何酷冷。知是極光出現,等光現過,便到了盜藥時候。深覺對方法力高強,此行雖蒙指點暗助,必須連經好幾層埋伏,始達丹井,決非容易,俱各生了戒心,哪裡還敢大意。一面觀賞極光,一面默憶適才所商破陣之法。那極光現約一個半時辰,到了亥子之交,極光化作大小數百團六角形的光,疏疏密密,三五錯綜,排列在極北天空之間,色彩越發鮮明燦爛。待不一會兒,電也似連閃幾閃,六角中心忽現出一個豆大黑點,漸現漸大,漸大漸明,化作一圈雪亮圓光,將六角中心撐滿。偶一回顧眾人身後,各現出一圈圓的彩影,人的影子便倒映過來,恰將上半身圈在其內,和畫上佛像後面的圓光以及峨眉金頂上所現佛光一般無二。只是虹光較強,色彩鮮明得多;人影也如在鏡中,眉發皆現,和真人一樣,不似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