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妖人所居巢穴,就在眾人新辟洞府的危崖之上。洞在崖頂石地之上,狹小只容一人,路徑又復曲折,外有苔蘚掩蓋,隱密異常,所以連神雕在空中飛行那麼久,均未看出。妖人本來在內煉法正緊。眾人到時,見洞府清潔軒敞,不知妖人時常命人打掃,以為原來如此。又以靈山福地,自身法力高強,米、劉、袁三位討好,再一收拾,連日多勞,一請便同入洞,坐談歇息,不曾在崖上下仔細查看。神雕更專一留神毛女,未暇旁顧,就此忽略過去。一上一下,鬧了個兩無所覺。後來,妖人每日照例煉法完畢,快要出洞圖謀別的心事,忽聽雕鳴有異,忙即一視。剛一探頭,便見一隻白雕盤空飛鳴。妖人倒還識貨,看出此雕頗似白眉禪師座下神禽。方一遲疑,不想招惹,忽見崖下洞內飛出三道劍光:一道是玄門正宗,光也強烈;後兩道卻差得多,但都正而不邪,似是一般家數。都隨定那雕往山北飛去。忙追出來,定睛一看,不由大怒。
以為適才多慮,憑白眉座下神禽,如何能受這三個人的駕馭?妖人剛待追去,連人帶雕一網打盡,不承想身才離崖,要縱妖光飛起,猛瞥見洞中又有三道劍光,驚虹掣電,相繼飛出,竟比前三道劍光高出十倍不止。當頭一道紫光,更是神奇。不禁大驚,哪裡還敢招惹。忙隱身形,暗中窺伺,另打主意時,易、李二人出時心急,不曾回顧。癩姑久經大敵,比易靜還要心細,一聞有警,並不隨眾直追出來。先用慧目四望,百忙中早發覺妖人在後,正把身形隱去。於是表面隨眾追趕,一晃大頭,也將身隱去。妖人身形雖隱,身上邪氣卻瞞不過她的佛家法眼。回顧妖人,由崖上往山北緩緩追去,便知他心中怯敵,不敢公然現形出鬥,忙也尾隨在後。那妖人正尾隨間,越看敵人飛到越疑心,況又眾寡懸殊,本就怙惡,不敢迫近。嗣又見神雕靈異,想起它和前飛紫光來歷,白眉神禽正是此女所有,劍光、身材、相貌、神情以及衣飾服色,無一不與傳說的峨眉三英中的李英瓊相似。
只不知黑雕怎會變白,也許白眉雙雕均為此女所得。一隻黑的,已聞難敵,何況黑白同歸一主。又見易靜飛劍只比英瓊略次,法力卻似在她以上,如非道家元嬰煉成,怎會如此幼小而又老練?出洞便隱去的一個醜女,更是得有佛門真傳。簡直一個也惹不起,除了少時暗算,明斗萬來不得。妖人心中一寒,想退回,又恐有人發覺。正在停住遙望,心中犯愁,忽瞥見山北毛女由林內探頭,看出她受人追逐害怕,似想往常去採茯苓的右側危崖後面藏躲。知她一逃,便看不見人,比自己隱身法還妙,意欲先往等候,囑咐幾句,省得洩露。不料癩姑緊隨身後,早打主意,要下手擒他。那毛女出沒之處,隱秘非常,隱身法又妙,一閃即不見人。妖人如非久居此山,知她行藏和所去之處,也是無從捉摸,所以癩姑不曾看出。一見妖人往右側隱形飛去,地甚僻靜,正好下手,也忙縱遁光隨行趕往,看他去往那裡作甚。恰好妖人路近先到,毛女卻未來。癩姑見他到了崖後,便現身坐在石上,往前張望,以為來此躲避,立即行法將他禁住,上去打了他兩個大嘴巴。
毛女原是來此藏躲,遙見妖人先在,本就不願過去。再見他受制挨打,對方是個癩尼,相貌奇醜,心中害怕,沒敢近前,轉身避去。癩姑也不知道毛女在側。空中神雕也發現妖人坐在崖後,它一叫,米、劉、袁三人全都趕來,到時人已被擒。癩姑聽袁星一說前事,便向妖人喝問毛女來歷。妖人本被法力禁住,不能言動。癩姑因想問話,一時大意,只將他下半身禁住,沒有禁制雙手。妖人知道落在這類對頭手內,除以全力和他拚命,死中求活,萬無生路。被擒時,已在暗中準備,待機下手。
一見上半身放開,覺著下手更易,假意哀告乞憐,並說毛女原是山人之女,以前避難,逃入北山,迷路絕糧,日以野草、果實、茯苓充飢,漸漸一身生長綠毛。又不知從何處得了兩件法寶和幾頁殘缺道書,竟能隱跡飛行。自己來在她後,原想收為門徒,毛女不肯,連擒幾次,均被滑脫,說什麼也不肯拜師。問她師父是誰,答是夢中神人指點,人還不到。連經年餘,毛女昨日實受逼不過,再不應諾,自己法一煉成,便無生理,這才答應,但要過了三天,再行降服。此時必已避入自己所居崖洞之中。癩姑一聽毛女行徑,與易靜所料相合,既不肯與妖人同流合污,自是一個好人,身世必定可憐。想乘機把人尋到,查看根骨人品到底如何,以定去留。知妖人所居,便在靜瓊谷崖上,立帶妖人同往尋找。
這時,妖人本可行法暗算,也是袁星不該受害。妖人因聽後來三人口氣,易、李二人還不知有他出現以及被擒之事。眼前仇人便是四個,何況還有兩個勁敵,身被禁住,空中還有一隻神雕,就算僥倖傷得一二人,仍難脫身,反倒引起仇敵忿恨,死得更快。想起洞中妖法煉成,正好應用。意欲將仇敵誘往洞內,冷不防發動妖法,將四人制住,強迫她解去自身禁制,然後一齊殺死。也不去再惹易、李兩個強敵,逕直帶了法寶,隱身逃走。為求萬全,未敢妄動,等癩姑命袁星將他夾起,一同飛往妖洞。
癩姑因見妖人膽小害怕,一味哀告求生,不曾反抗,誤認作無甚伎倆,未曾注意。那崖洞入口甚是逼狹歪斜,入時癩姑忽然心動,改令米、劉二人在前先進,自和袁星押了妖人在後。米、劉二人出身旁門,自是行家,一見洞內設有法壇,大小妖幡林立,黑煙裊繞,氣象陰慘,便知煉有生魂,妖法狠毒。不等癩姑入內,先把台上三面主幡順手摘下。本意這些生魂長受邪法磨煉,實在可憐,想先鬆開,免受苦痛,等癩姑入門再放。也沒想到妖人還有別的詭計,入洞便要發作。一找毛女不見,石室廣大,疑心頓起,正朝外高喊:「師伯,毛女不曾找到。這妖人攝取生魂,祭煉妖法,可惡已極!」癩姑已不願久候,竟用法力將洞口裂開,一同走進。
妖人原準備一到洞內,便用妖法雙管齊下,以期一發必中。見米、劉二人先入,已經擔驚,惟恐妖法被人識破。再一聽如此說法,心更驚慌。妖人除法台上攝魂大法外,本還精習別的邪術,暗中早已運用。及至押進洞內,瞥見主幡被人摘去,原有妖法已去了一半功效。一時情急,猛將舌尖咬碎,張口便是一片血光,同時雙手往法台上一揚,眼看各大小妖幡之下,鬼影憧憧,陰風頓起,要朝四人撲來。袁星手夾妖人同入,剛剛放下,立得最近。見法台上妖陣與昔日玉靈崖妖屍谷辰所煉妖法大略相似,知他平日害人必不在少,心中大怒。方欲回手,給他先吃點苦,再喝問毛女何在,妖人面上忽現獰容,心才一動,血光如雨,已朝一行四人噴來。袁星驟不及防,知道這類血箭最是厲害,忙縱遁光先躲。癩姑先在洞外本已生疑,故命米、劉二人先行,自己斷後,以防萬一。只因妖人一味屈服哀告,忘將兩手禁制,比前卻稍留神。及到洞內,猛瞥見妖人目射凶光,嘴皮微動,面現獰惡之容,便知有變。果然念頭才轉,已經發作。尚幸屠龍師太所傳授的法力神奇迅速,應變又極機警。這一來,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人口中血光剛一噴出,便被連手一齊禁制。
袁星遁逃也速,米、劉二人又是行家,因此才未受傷。四人自然大怒,米、劉、袁三人先給妖人吃了點苦。癩姑連喚毛女出見,未應,料定妖人故意藉以誘敵,人並不在洞內。隨破妖法,焚燬法台妖幡,放走所攝生魂,令其自去投生。把妖道擒往下面洞內,令劉遇安去請易、李二人速回,一面拷問妖人來歷。妖人自知無幸,瞪著凶睛,怒視癩姑,一言不發,尚無口供。易靜聞言大怒,罵道:「無知妖孽!我們令你自供罪惡,敢不說麼?」連問兩句,妖人忽然破口大罵起來。易靜不願聽他污辱,手一指,先將口給禁住。然後冷笑道:「你這豬狗,妄想激怒我們,以求兵解麼?豈非做夢!你既不供,也不相強。你惡貫已盈,才落我手。本想將你形神一齊誅戮,你這一罵,且叫你受夠了罪再死。」說罷,手掐靈訣,朝妖人身上畫了幾畫,正待用道家降魔毒刑,使其受無邊痛苦。妖人覺著身上一緊,想似知道厲害難當,因不能再出聲求告,只是面色慘變,目中流淚,現出乞哀神色。癩姑終是心慈,便勸道:「這廝已然服輸。反正不容他活命,且容他開口,聽他說些什麼,師姊不必另加刑了。」易靜方答:「不是我心腸太狠,好走極端,他適才狂吠無禮,有多可恨!」
話未說完,忽聽神雕又鳴,袁星側耳略聽,面現喜容道:「師父無須出去,毛女自行投到了。」說罷,便往外跑。出去不多一會兒,易靜正聽癩姑的勸,把妖人身上鎖骨縮筋之法撤去,忽見外間石室有綠影一閃。易靜首先飛出,見毛女正站在室外,往裡仔細偷看,袁星站她身側。毛女見人飛出,嚇得往後倒退不迭。這一對面,易靜已看出毛女不特根骨極好,一臉正氣,並還眉清目秀、骨肉停勻,如非生長著一身綠毛,真是一個美人胚子。見她受驚倒退,防又隱身遁去,方想安慰幾句,勸她不必害怕,毛女睜著亮晶晶一對秀目,朝易靜上下略一打量,忽然跑近前來,口喊:「師父,弟子上官紅拜見。」拜倒在地。
易靜見她年約十六七歲,身上穿著一件細草織成的短衣,腰圍草裙,相貌似頗美秀。跪在地下,珠淚盈盈,只管哽咽,泣不成聲。一面拉起,攜手同去裡室;一面問袁星,此女怎會自來?袁星答道:「聽神雕叫聲,說此女在洞口附近現身,始而向空跪祝,又取一石塊卜卦,面現驚喜之容。然後走向洞口窺探,似想走進,又膽小退回,老是遲疑不定,命弟子出看。弟子隨掩出去,她見弟子,先是隱形遁去。後來弟子喚她,說明師長來歷,她才現形,試探著走近了些。先問妖人死未?弟子告以就要伏誅。她立現喜容,說神人夢中指示,不久有一仙人來此山幻波池居住,是她師父,拜師之後,她便難滿。妖人必死,不會再受欺凌,並且將來有成仙之望。她師父是位女仙,小如嬰童。神人夢中說過,一見便可認出,想進洞來認上一認。弟子便領她來了。」
易靜問完,見上官紅偷覷妖人,面有懼色,哽咽雖已漸住,還未開口,依依侍立身側,甚是可憐。知她膽小,便向妖人喝道:「毛女與你相識,必知底細。似你萬惡,本應重加折磨。因此女平日受你欺凌,害怕見你,不敢開口,便宜你早死些時,少受多少活罪。」妖人口禁未解,不能做聲,聞言望著上官紅,似想她代己求情時,易靜已發出飛劍,將妖人裹了個風雨不透,隨著易靜往外飛去。大家同出,到了洞外,易靜將手一指,地便裂開一孔,劍光裹住妖人,往下一沉一絞,立即成了一團血肉下墜。劍光正往回飛,忽見一股黑氣裹住妖人身影,往上飛遁。上官紅本是滿面笑容,見了驚道:「這廝的魂逃走了。」易靜、癩姑同聲笑道:「哪有此事。」二人不約而同:一個揚手把滅魔彈月弩發將出去,一團精光,剛剛追上妖人,一下將黑煙元神一齊擊破,聽得半聲慘嘯;一個又將神雷發出,一聲震天價大霹靂過去,百丈金光雷火自空直下,連那數十縷殘魂餘氣,也被擊滅。
師徒六人,連毛女上官紅,同回洞內。上官紅重向易靜拜倒,堅請收為弟子。易靜先頗慎重,及至一問原因,再想起師父命即起身之言,果然收得,當即應允。上官紅又向兩位師叔、三位師兄一一行禮。易靜見她容止溫婉,甚是喜愛,何故拜己為師,已然問過。重又問她身世,怎得逃入山裡。上官紅含淚說了個大概。原來她也是宦門之後,只因父親遠遊未歸,日受繼母虐待,年紀又只得十三歲,本就悲苦不堪。她那繼母本非良家出身,久曠難耐,便與一族侄私通。這日正在幽會,上官紅無心撞上。繼母當時口甜,許了從此不再毒打,只不許對人張揚。然而說時鐵青一張假笑的惡臉,目蘊凶光,上官紅斷定入夜必下毒手。果然走開不久,女婢便來告急,說是繼母要令姦夫當晚將她害死。
上官紅心膽俱裂,連夜逃出。所居本是近山之地,為防姦夫****追來,翻山急躥,逃到天明,也不知逃出多遠。人已力盡神疲,倒在一個山澗旁邊,又餓又疲。正在冤忿悲苦,呼天不應之際,忽聽山風大起,回頭仰望,忽由遠處飛來一隻怪鳥,兩翼各長丈許,目射金光,甚是威武。上官紅少不更事,沒想到大鳥傷人,甚於猛虎,還在呆望。晃眼工夫,鳥便撲到,用雙爪將她抱起,往空飛去,頓時受驚暈死。過了些時,她醒來一看,鳥也不見,竟換了一個山景,景物靈秀。只是饑疲驚悸之餘,人已大病不支,勉強爬行草地,到一谷內,想尋點泉水解渴。忽聞草香,沁人心脾,餓極之下,便吃了些。才下肚不久,便覺神智一清,體力漸復。隨將那草飽餐了一頓,待到天晚,就在草地上沉沉睡去。次日起來,便覺身輕神健,力氣大增,歡喜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