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捌 第72章 第二九六章 (3)
    峨眉、青城兩派門人因她造孽無窮,又用邪法傷過一個峨眉女弟子,現正搜尋她的蹤跡。近數年內,妖婦決不敢在人前露面,村主只管放心。」陳、李二人算計幻波池期限將近,早想起身,因主人和幾個記名弟子再四哀求,知道妖婦說來就來,就此一走也不放心,正在為難,聞言大喜。蕭逸和眾弟子仍在強留。陳巖說:「此去幻波池,期限只有兩三日。本想順道訪一老友,因為妖婦漏網擔耽,既知無事,必須起身。好在小神僧所居離此不遠,只要用佛法稍為佈置,一旦有警,瞬息可至。他又奉命暫時不能離山遠出,就便照護,再好沒有。何況妖婦不敢再來,相見有期,多此一二日之聚作甚?」蕭逸等無奈,只得定了後約,離別起身。阿童本也要走,因素面軟,被主人留住,只陳、李二人先行。

    李、陳走到路上,李洪笑問:「所尋老友是誰?」陳巖笑說:「也是一位散仙。因他為人俠義,豪爽慷慨,後來仙緣遇合,在太行山出家,修成散仙,道號水雲子。他曾採取萬載玄金,煉就飛劍,未發時形如米粒,黃、白二色,自成一派。我與他已經相別多年,前三月我才訪問出他住在大咎山斜對面日月崖,久欲往尋,正好便中同去。」李洪驚道:「他不是昔年在太行山獨鬥群魔,用億萬金銀沙劍連誅三十六妖黨的蘇憲祥麼?我想見他已非一日,只因前生修煉甚勤,後又雪山坐關,無甚閒暇,他又行蹤不定,未能如願。如今趁便往訪,再好沒有。」陳巖笑道:「憲祥乃他俗家名字,我說的正是此人。他那獨門飛劍,發時宛如億萬點米形金銀光華積成的瀑布長虹,分合由心,化生不已,端的異軍突起,神妙非常。我意欲約他同往幻波池,不知他去否。」

    二人飛遁神速,邊說邊談,不覺飛到大咎山境。前年陳巖原曾來過,日月崖就在山的東北,離毒手摩什魔宮只二百餘里,兩座峰崖遙遙相對。水雲子蘇憲祥所習雖是玄門正宗,因是得道多年,人又和易,不喜樹敵結怨,正派中仙俠固多好友,便幾個異派中的首要人物也頗有交往。因知軒轅老怪師徒聲勢浩大,不是尋常所能除去;老怪師徒也知他交遊眾多,法力高強,無故不願樹此強敵。所以彼此所居相去雖近,各不相擾。當地雙崖對峙,下藏幽谷,為山中風景靈秀之處。共只一條出路,洞府便在谷的盡頭。前面大片平地,生著數十百竿特產大竹,有水桶般粗細,高達六七丈,森森矗立,蔽日插雲,因風振籟,聲若鳴玉,與泉響松濤相與應和,景絕幽靜。洞門也極高大整潔。當初原是無意中發現,闢作別府,太行故居仍在。憲祥往來兩地,每處均有兩個門人留守。

    二人到後一看,谷口雙崖已全倒坍,洞也殘破崩裂,亂竹縱橫,老竹多半倒斷,地上卻生著不少小竹,蓬蒿沒頂,荒蕪異常,好似經過地震山崩神氣。陳巖方在奇怪,說主人法力甚高,怎會這樣殘破?李洪忽想起小寒山二女火煉毒手之時,曾用七寶金幢;敵黨又均是有名妖邪,所用陰雷法寶,威力猛烈,故左近山巒多被震飛。也許彼時主人他出,未及行法防禦,受了波及。正說之間,遙望一溜金光由斜刺裡飛來,直飛入洞,宛如星雨自空飛瀉,一瞥不見,神速異常。二人正立在洞前大竹之下,來人似未發現,電射飛入。陳巖方說:「此人劍遁,正是蘇道友的家法。」待不一會兒,前見金光同了一溜銀光忽又相並飛出,似要越崖飛去。陳巖見後來遁光也似銀雨流天,向空倒射,分明與主人一路。

    方要追問,那兩道遁光剛到崖頂,未及越過,忽似有甚急事,雙雙掉頭往洞口退回。同時又聽異聲破空,由遠而近,甚是淒厲。陳巖聽出來歷,忙即低喝:「洪弟隱身,待我助他一臂之力。」李洪聞言,剛把身形隱起,一股黑煙已疾如電馳,由空中直射下來,神速已極。落地現出一個身穿翠葉雲肩,腰圍翠羽短裙,臂腿裸露,頭插金刀,胸前斜掛著一串死人骷髏的少年赤足魔女。身材容貌俱都美艷,只是週身黑煙浮動,碧光環繞,映得面色綠陰陰的,又是那樣裝束,看去有點怪模怪樣。前兩道遁光已往洞中飛進,魔女一到,便朝洞門媚笑道:「我早看出你藏身這裡,藏躲無用。不過,你師父不在家,你並不算失約,照我師門規條,不便登門便了。我也不逼你,只想作一忘形之交,與你有益無損。如負我好心,拒人千里之外,真要使我難堪,我就要命白骨神魔入洞搜尋了。反正躲不掉,無論逃向何方,均難脫我掌握,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陳巖早認出來人乃魔母溫良之女玉魔女金刀仙子溫嬌。知道魔母晚年自知罪惡,皈依佛門,自用魔火涅槃,並許宏願,誓以來生修積,懺悔前非。門人侍者均經強迫轉世,等到來生收歸門下,改邪歸正。只有愛女溫嬌,因素鍾愛,人又機警,不肯隨同轉世,事前設法規避。魔母因愛女雖然精習魔法,性頗良善,所佩白骨神魔和幾件異寶均是自己傳授,從未收攝生魂煉寶害人,只得任其立下重誓,未加強迫。溫嬌也真守約,一向隱居在巫山夜叉崖魔洞之中,不特無甚惡行,並與左道妖邪斷絕來往。自己雖未見過,照此裝束神情,斷定是她無疑。洞中兩人也必是憲祥的門下。暗中盤算如何應付。

    溫嬌連說兩遍,不聽回答,意似不快,兩道秀眉往起一皺,戟指喝道:「你當真不理我麼?我雖魔女,與你道路不同,但我遵奉母誡,一向隱居山中,守身如玉。只為那日見你人品甚好,我嫌獨居寂寞,一見投緣,欲與你結一忘形之交,時常來往。就這樣,仍不肯違誓先行開口,因你對我憐愛,方始明言。你也並非無情,只為聽我說出來歷,方始避我如仇。實不相瞞,我自出生以來,從未和一男子交往。已經對你再三俯就,你如堅執不允,使我難堪,卻休怪我心狠。」洞中仍無回答。魔女面容驟轉悲忿,將手一指,左肩上斜掛的十二個白骨骷髏突然口噴綠煙,鬼眼閃閃放光,頭上綠發蓬鬆倒豎,紛紛厲聲呼嘯,作勢欲起,獰惡非常。陳巖知道厲害,暗道:「不好!」正待出手,那十二元辰白骨神魔一個個已經暴長,離身飛起。魔女也正準備翻臉,又似遲疑,於心不忍。

    手朝胸前一拍,項下所懸一面三角金鏡突射出一股冷森森的白光,將那十二神魔一齊罩住,厲聲喝道:「你們且慢!」底下話尚未出口,陳巖看出魔女本性不惡,欲發又止,剛一停手,旁邊李洪不知底細,一見大只如拳的骷髏一個個綠發紅睛,突顴凸口,白骨森森,獠牙外露,神態已極獰厲,隨著魔女手指,突然自動張口,離身暴長,七竅生煙,厲聲飛起,以為魔女想害主人弟子,不禁大怒。也未和陳巖商量,左肩一搖,斷玉鉤化為兩道交尾精虹,朝前飛去。魔女瞥見寶光耀眼,又驚又怒,嬌叱道:「何人大膽,敢來干預我事?」說時看出敵人法寶不是尋常,神魔又全放出,急切間收不回來,將頭一昂,前額所插三柄金刀突化金碧光華,朝斷玉鉤迎去。兩下裡才一接觸,魔女似知不敵,有點手忙腳亂,回手一按,胸前寒光大盛,連人帶神魔一齊護住。並準備隱形飛遁,施展魔法,另下毒手。

    陳巖瞥見李洪出手,忙喝:「洪弟且慢!」聲才出口,眼前一片淡微微的金光銀霞一閃,耳聽有人低喝:「陳兄請陪貴友同往崖後相見,由小徒他們鬧去。」陳巖聽出是熟人聲音,心中大喜,料有原因。李洪因見魔女金刀雖非斷玉鉤之敵,魔法卻非尋常。已將如意金環化為兩圈佛光飛起,同時揚手又發出太乙神雷,想將那十二個骷髏震毀消滅。這原是同時發動,轉眼間事。陳巖見李洪金環、神雷相繼發出,不及阻止,只得現身,揚手一道紅霞,將李洪所發神雷擋住。緊跟著暗用傳聲二次喝道:「洪弟,主人在此,不令你我出手,還不快走!」李洪會意,剛收法寶,陳巖尚恐不及阻止,一縱遁光,拉了李洪,便同越崖飛去。

    魔女溫嬌先不料敵人這高法力,本待避開來勢,行法傷人,猛瞥見左側竹林下現出兩個幼童,一個又指金環迎面飛來。本就心驚,急怒交加,惟恐佛光上身,剛運玄功變化逃避,又見大片金光雷火一閃。深知太乙神雷威力,方覺不妙,自身無妨,那十二神魔易發難收,秉性凶野,不傷人不肯歸來,一個不能兼顧,難免不為敵人所傷,再煉無望,本身元靈還要損耗。正在惶急失計,想要拚命,百忙中又瞥見另一幼童揚手發出大片紅霞,將神雷擋住,拉了敵人,收回法寶,同駕遁光越崖飛去,方才心定。由此對陳巖心生感念。不提。

    李、陳二人飛到崖後一看,崖那面竟是山凹中的大片園林,繁花如錦,水木清華。四山環繞中建有一所樓台,房舍不多,但極高大崇閎,玉棟瑤階,翠字雕欄,地平如鏡,一塵不染,端的神仙宮室,自具光華。樓前石平台上,立著一個五短身材、年約四旬的道人,未等二人近前,便先拱手笑道:「果是桓玉道兄在顧。聞說道兄廬舍為妖賊所毀,借一童體重生。多年未見,甚是想念,曾往武夷尋訪,兩次未遇。又因忙於修煉,道兄蹤跡隱秘,恐系有心避人,未再往訪。不料今日光降,實為快事。這位道友頗似傳說中的李洪道友,真是幸會了。」

    道人正是水雲子蘇憲祥。互相禮見之後,同去樓中落座。李洪笑問蘇、陳二人:「為何不令與魔女對敵?」憲祥笑道:「昔年魔母溫良雖習魔法,但與邊山四惡中的鬼母朱櫻一樣,素無大惡;劫前更知回頭,已經轉世,改邪歸正。她女溫嬌,更能遵守母誡,隱居巫山夜叉崖深谷之中,閉洞虔修,守身如玉。小徒楊孝偶往大峨山看望老友馬芝雲,歸途路過巫山,見下面風景靈秀,形勢幽險,乘興往游。不料魔女這日忽然靜極思動,偶出閒眺,一見鍾情。因守乃母遺誡不許先向男子開口,假裝失足墜崖,身懸孤籐之上,婉轉嬌啼。小徒不知她有心引誘,心生憐愛,將其救起。正談得投機之際,小徒忽想起荒山危崖,如何有此孤身美女?墜崖求救時婉轉悲啼,好似弱不禁風,上來以後便滿面喜容,又未受傷,口氣神情也太親密,不由生疑。試拿話一探來歷,竟是平日所聞魔女溫嬌,不禁大驚,急欲逃回。不料對方法力比他高得多,任逃何方均被擋住,不能脫身,打又打不過。沒奈何,和她定約,說師規極嚴,愛之實以害之,不論如何,也須稟明師長才敢交往,否則寧死不從。

    魔女看出他並非真個無情,只是膽小為難,仍然糾纏不已。小徒急於脫身,便照平日所聞魔規,故意激將說:『我師父神通廣大,你只要鬥得過他,或蒙允諾,便可依從。』魔女先不知小徒住在此處,受騙放走。小徒回山覆命之後,便在洞中修煉,不再出山。隔崖山洞因我不在,為妖黨邪法無意震毀,我早遷來此地。內中只有兩座丹爐,愚師徒近年采有不少靈藥仙草,由兩小徒輪流守煉。前半殘破,後洞尚存,為防妖邪盜取,洞中設有兩層禁制。魔女尋小徒不見,本在日夜苦思。近三月小徒奉命出山兩次,均被魔法看出,將人軟困,不能脫身。總算魔女情深愛重,只要小徒幾句好話一說,立時放掉。小徒兩次問我,因想試驗他的道心,均未回答,實則夙緣前定,難於避免。他對此女原是又愛又怕,進退兩難。今日偶往附近採取山果,不料魔女早就疑心他藏在大咎山中,只因被我禁法遮蔽,無法尋蹤。日常都用魔鏡四下查看,一離洞口,便被看出,飛遁又快,想在暗中掩來。小徒因恐邪正不能並立,近正打算斬斷情絲,隱避數年,加緊用功,到時再與相抗。不知魔女情深,只要肯允婚,情願隨夫改邪歸正。

    小徒乃驚弓之鳥,先還不敢出洞,因受同門譏笑,今日又正輪值,以為相隔不遠,當時可以飛回,致被發現,尋上門來。我由外面回山,正想喚他二人問話,剛一出山,便見魔女遠遠飛來。小徒聽我呼喚,不敢違命,又想我不會坐視魔女上門欺人。剛一過崖,魔女迎面飛到,只得遁回向我告急。我原想成全此事,只是往年好勝之心尚還未退,不願就此應允,正在盤算。李道友出手正好,經此一來,魔女已知厲害,愚師徒不算受迫允婚。方纔已傳命小徒,照我所說行事。此女將來大有用處,並還去掉一個邪教,免受妖邪勾引,為害人間,實是兩全其美之舉。不過她那本命神魔,雖因魔母昔年算出她將來有歸正之機,曾用極大魔法損耗不少元氣為之化解,惡性邪氣仍未全消,我已請求采薇大師改日為她解去邪氣。就這樣,還須費我二十七日煉魔之功。幻波池之行,我雖不能前往,但是峨眉諸道友不久尚有險難。此女好勝情熱,心感陳道友方才相助,免卻佛光照體之德,得與小徒結為夫婦,一見有事,必以全力相助,縱難全勝,終是有用。我聽采薇大師說過,但不知詳情,二位道友可是日內要往幻波池去麼?」

    二人便把來意一說,前生良友忽然快聚,自是喜慰。憲祥出身富貴之家,對於衣食園林之奉仍是結習難忘,成道以後,偶然也用煙火,性又好客,所藏美酒、佳餚、仙果甚多,便留陳、李二人在此小住,到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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