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雲目光到處,瞥見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素昧平生,從未見過。心方驚疑,人已飛近,發現少年是個丰神挺秀的書生,面帶微笑,態甚溫文,右手拿著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這面微招。他的手剛放下,靈雲忽然想起七矮在南疆與紅髮老祖鬥法以前,所遇前輩散仙,正是這等裝束神情。福至心靈,頓觸靈機,忙把綠綺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開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問道:「仙長可是枯竹老仙麼?」少年微笑點頭道:「你倒有點眼力。」靈雲忙拉綠綺一同跪拜行禮,說道:「這位便是東極大荒山無終嶺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隨我拜見。」少年笑道:「我與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我向不喜人多禮,一拜已足,可同起來說話。」靈雲曾聽人說過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綠綺起立。問道:「弟子等適才飛行尋友,老前輩見召,不知有何仙諭?」
少年笑道:「你和靈嶠諸弟子不久大難將臨,日前被我無意之間偶然發現,算出因果,結局無礙,目前總是討厭。前飛的冷雲門下幾個孽徒,便是起禍根苗之一。靈嶠諸弟子下山,各奉錦囊仙示,雖同被困,暫時還不致有甚險難。你二人中一個防魔法力較差;一個本身定力雖堅,但受前生情侶牽累,微一疏忽,易於兩敗。對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屍毗老人,近百年來本已改習佛法。只為以前舊習太深,既不捨放下屠刀,盡棄前功,去舊從新,作大解脫,又以天性剛烈,尚氣任性。自覺年齡、行輩俱尊,眼前極少有人配做他的師父,雖有一兩位神僧,未遇機緣,恥於登門求拜。而且又想以大阿修羅法參同佛門妙諦,別創禪宗,為此委決不下。近年推算他的氣運成就,只有三條路走:一是自甘卑下,以虔心毅力,往求天蒙禪師與雪山智公長老度化,從此皈依,以求佛門正果;一是方纔所說,會合兩家之長,別創禪宗;還有一條,便是自恃魔法神通,煉就不死之身,仍照以前故習,雖不為惡,卻要重開魔教,廣收門徒,與各正教相抗,一分強弱。
因第一條雖是他嚮往多年的明路,無奈佛門雖然號稱廣大,普度眾生,但對他這樣人,卻非有極堅誠的毅力恆心,甘受諸般磨折苦厄,難於入門。而他平生對人,專以喜怒為生死,因果甚多。佛菩薩那麼高法力,前生誤傷禽魚走獸,尚受報應,何況是他。此去皈依,必受許多令其難堪的苦難,空有偌大神通,全都無用。更須將一切因果全都償完,才望成就。以他那等法力智慧,仍受無相魔頭暗制,臨機竟起畏難之念,欲行又止,本就舉棋不定。新近小寒山二女往救阮征,他因事出意外,不曾準備,人被強行救走,丟人現眼。道淺魔高,不知危機將臨,竟因此激發怒火,故態復萌,認定令尊有意使其難堪,定要報復。總算多年修為,把以前狂妄狠毒的心性改去了些,未為太甚,用意只想一報還一報:把峨眉門下近已解脫了的幾個前生情侶強攝了去,禁入天欲宮中,在魔法禁制之下,使其勘破情關,才行放出。否則中意的收到他的門下;惹惱他的任在宮中放縱情慾,自生自滅,死後元神永做魔宮男女侍者。雖不似別的邪魔將生魂煉成法寶,沉淪苦厄,日受煉魂之慘,並還和他門人一樣享受,但天劫降臨,終歸消滅,升仙成道更是無望。
這第一起,便是你和孫南、金蟬和朱文兩對,不久將全被擒去。固然令尊和天蒙、白眉兩神僧均早算就此事,另有安排,但總覺你四人小小年紀,遇此難關,稍一疏忽,累世修為全成泡影,實在可憐。但是此老魔法甚高,三千里內對他有甚行動,明如指掌,這兩日正在附近往來。此老又正魔星照命,以善為惡,倒行逆施之際,不可不防。為此暗布旗門,將你二人引來,在我乾靈仙遁之中,他決觀察不到。除對你們事前指點而外,昔年借與令尊的巽風珠雖未取回,此珠我共煉有一十三粒,恰在身邊。除分一粒寶珠與綠綺外,下余全數賜你,另加靈符一道,六個旗門。照我用法施為,可免好些苦難。此老性暴,既看中你,決逃不脫。等我說完,仍照原路趕去,定與相遇。見時話須得體,法寶用作防身,不可仗恃威力,與之相抗。否則,他那前生冤孽新死你手,此老情熱,儘管厭恨,猶有故劍之思。只要不將他觸怒,必當你事出無知,不再計較。否則,新仇舊怨一齊發作,此去便多吃他苦頭了。」說罷,取出六根長才尺許的青竹枝,一片上繪靈符的竹葉,十三粒寶珠,除分了一粒寶珠與綠綺,其餘全賜與靈雲,並分別傳授用法,便命起身。
靈雲等二女隨即拜別,仍往前途趕去。飛出又數百里,剛剛到達秦嶺上空,遙望前面高峰之後寶氣蒸騰,霞光閃耀。料知雙方正在鬥法,連忙繞向峰後一看,果是靈嶠男女諸仙正與余媧門下鬥法。雙方約有十餘人,除開府時見過的趙蕙、尹松雲,以及對方的毛成、褚玲等有限數人而外,多半並不認識。兩下裡相隔也只有二三十里,二女慧眼看得逼真,見雙方鬥法正酣,旗鼓相當,兩不相下。因避熟人耳目,藉著高峰隱蔽,離地不高。有的更在地上,各用法寶、飛劍相持。正待上前助戰,忽見側面電也似急飛來一道極長大的黃光,只一閃,便到了眾人頭上,立時往下飛瀉。雙方似知不妙,看出厲害,各用飛劍、法寶防身抵禦。立時精光萬道,霞彩千重,上衝霄漢,勢甚驚人。方料雙方必有惡鬥,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黃光中飛出一片其紅如血的光華,映得天都紅了半邊,但是神速異常,略現即隱。再看戰場,連人帶寶已無影跡。
同時黃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白髮紅衣、手持白玉拂塵的老人,懸空而立,手指自己這裡,似要發話。二女也已飛近,因先得高明指教,再見這等形勢,知難逃避,不動手又恐露出馬腳,各把飛劍、法寶放出防身,迎上前去。問道:「這位道長,素昧平生,為何將我幾位道友擒去?」屍毗老人此來,本是滿腹盛氣,想將二女一齊攝走。及見靈雲迎前發話,手托日月輪,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轉口喝道:「你便是齊靈雲麼?先前所殺老婦,你可知她來歷?」靈雲知他懷恨,便把前情一一告知。並說:「我乃事出仗義,因見妖婦邪法厲害,急於救人,故下殺手,實不知她姓名來歷。我見道長並非與她同流,既問此言,想有瓜葛。似此惡人,難道道長還要為她報仇麼?」屍毗老人冷笑道:「我雖不值為她報仇,但你父仗恃法力,與我為難,心實不服。我知他門下弟子均受玄門真傳,為此想擒幾個去,試驗他門中人的道力。好好隨我同行,免受苦痛。」靈雲抗聲答道:「你是何人,如此狂傲?看你法力、年輩,當非庸流,只要說出一個來由,使我心服,我姊妹自甘聽命。否則臨死也要拚個高下。」
老人便把阮征前事一說。靈雲立即改容,躬身答道:「我不知老前輩便是阮師兄的岳父。實不相瞞,上次阮師兄脫困時節,家母因他八十一年期滿,曾命我送還他的法寶。可惜匆匆一見,不曾談到老前輩的威儀,致多冒犯。事出無知,還望原宥。家父與阮師兄分手八十一年,久未見面。前兩年雖曾賜柬,令其將功贖罪,由此閉關,便未過問,怎會有意為難?至於弟子,先前實是不知。
既知老前輩駕臨,休說流螢之火,不敢與皓月爭輝,便以阮師兄而論,也是前輩尊長,如何敢於放肆?何況老前輩此舉,與人無傷,正可藉以試驗自己的道力,聞命即行,何勞老前輩動手呢?只是弟子義妹綠綺,法力淺薄,靈嶠諸仙素無嫌怨,如蒙許其歸去,固所深幸,否則也請另眼相看,感謝不盡。」說時早把防身法寶收去,以示聽命。老人見狀,反倒不好意思,略一遲疑,笑道:「你倒大方,話也得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暇長談,決不難為你們,即使陷身情關,也必成全你這一對。此時箭在弦上,且隨我走吧。」說罷,揚手一片紅光閃過,靈雲立覺四外沉黑,身被攝起,先還能和綠綺談說,過有些時,便不聽回音。倏地眼前一亮,自己落在神劍峰魔宮外面,綠綺不知何往。所見也與孫南相同,只引路的是一魔女,見面並未多說,便將靈雲引入天欲宮去。
靈雲因事前有了準備,法力較孫南為高,一到便悟出玄機。初意還想運用玄功,在內打坐,哪知魔法厲害,非比尋常,道力越高,反應之力更強。休說絲毫念頭都起不得,便是五官所及稍為索情,一注目間,魔頭立時乘虛而入。由此萬念紛集,幻象無窮,此去彼來,怎麼也擺脫不開。靈雲儘管洞悉此中微妙,仍然窮於應付。最厲害是情關七念剛剛勉強渡過,欲界六魔又復來攻。此雖無關身受,終是由於一意所生,不論耳目所及,全是魔頭。人未逃出圈外,不能無念;便能返照空明,但是起因由於抵禦危害,即此一念,已落下乘,魔頭必須排遣。雖仗本門傳授,勉強把心神鎮住,一經時刻提防,先生煩惱。魔頭再一環攻,機識微妙,倏忽萬變,全身立受感應。接連兩日,受了不少苦痛。先因魔法厲害,稍為疏忽,動念之間便為所傷。惟恐取寶施為之際中了暗算,孫南幻影又復纏繞不休,未敢造次。
後來實在忍受不住,便運用玄功奮力相抗,想要取寶防身,仍是不得機會。後來忽然急中生智,聽其自然,只把心神守定,任憑孫南撫抱溫存,見若無物,果然好得多。那幻象見她不理,時而哭訴相思之苦:「已歷三生,好容易有此機緣,並不敢妄想魚水之歡,只求略親玉肌,稍以笑言相向,死且無恨。否則,也請心上人念我情癡,回眸一笑,免我傷心悔恨,於願已足。如何蕭郎陌路,冷冰冰置若罔聞?此舉與你無害,我卻平生願遂,其樂勝於登仙。我愛你多少年,昔日也承溫言撫慰,義厚情深,美人恩重,刻骨銘心。常說他年合籍同修,可以永享仙福,花好月圓,與天同壽。誰知今日落在患難之中,你竟視若路人,連句話都沒有,負心薄情,一至於此。」說著說著,忽然面轉悲忿,情淚滿眶,抱膝跪求,哭將起來。彷彿先前所說肌膚之親,都因玉人薄倖,已不敢再想望,只求開顏一盼,也自死心。
靈雲此時端的危險異常,只要心腸稍軟,一盼一笑之間,立陷情網,休想脫身。幸而胸前藏有寶珠,雖未取用,仍具靈效。被困時久,居然發覺孫南兩次幻象。雖還不知此時是真是假,心早拿定主意,想將枯竹老人所賜靈符、法寶取出,將身護住,然後相機應付。心想:「眼前這人就是真的,也為魔誘,事完盡可向其勸解,必生愧悔。到底不理他為好,以免得寸進尺,窮於應付。」心念動處,早把旗門、珠、符一同取出,加以施為。先是一片青霞,飛向腳底,將身托住。跟著又是六股青色冷光隨手而起,電一般急,環身轉了數轉。當時身上如釋重負,連日所受眼、耳、鼻、舌、身、意諸般感覺,一齊消失。同時瞥見孫南忽然不見,只是一個相貌猙獰的魔鬼影子一閃即滅。再把那兩顆寶珠取出一顆,往上一揚,立有茶杯大小一團青光壓向頭頂命門之上,心智越發空靈。那旗門已長成六根一人高的竹竿,立在四外青光邊緣之上。這才知道,連最後的孫南也是幻象所化。心想:「他的法力更差,對方手到擒來,理應早到。另一粒寶珠,本是留為他用,今已被困多時,怎還未見真人?魔法厲害,自身尚受好些苦難,才得勉強應付,何況於他。」惟恐人早被困,因為定力不堅,走火入魔,敗了道基,難以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