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柒 第62章 第二六一章 (5)
    老人雖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嗔念未消,積習難忘,聞言自覺多年威望,情面難堪。又聽二女出語譏嘲,最奇是憑自己這麼高法力,竟看不出對方形影,越發有氣。剛剛出手將來人困住,本心迫令服輸,稍加懲治,仍願放走。哪知血焰剛湧上去,蓮花寶座佛光驟盛,已出意外。緊跟著又湧現出一幢上具七寶的金霞,祥輝瀲灩,瑞靄千重,將阮、李二人籠罩在內,血焰挨近,便即消散。認出此寶來歷,只不知幢頂舍利已失。心方驚急,李洪又將靈嶠三寶與斷玉鉤一齊發出,光芒萬丈,奇輝電耀,擋在金幢之前。都是聞名多年的仙府奇珍,西方至寶,竟在此時突然出現。一任老人平昔自負,也由不得心生謹慎,急怒交加,嗔念與好勝之心也被激發。正待施展玄功變化,改變初衷,與敵一拼,忽聽李洪以上說話,盛氣漸平。又覺對方法寶如此厲害,縱然煉就不死之身,不致受什麼傷害,但是此時尚可乘機下台,再若出手,一個制伏不住,盛名立墮,反而不美。心念一轉移間,遙聞魔宮金鐘連響,知有急事發生。忙按神光查看,才知愛女為防自己與逃人為難,竟發動魔宮禁制,假裝向己求情,實則以死相挾。

    心想正可借此下台,但須使對方知道,免其輕視。同時李洪說完,金幢寶光已在沖蕩血焰,向側面移動。為示不與老人為敵,行動雖緩,所到之處,那勢如山海的魔火血焰,已似狂濤怒奔,紛紛消散。老人忙把手向空一指,大聲喝道:「無知乳臭男女,現已放你,且慢逃走,聽我一言。」阮征知道厲害,忙止二女,暫停前進。謝琳因老人辭色強做,意猶不服。總算謝瓔心氣和平,又因阮、李二人為此行主動,不應相違,將金幢強行止住,不令謝琳開口。李洪先問:「老人家有何見教?」阮征接口說道:「岳父息怒。我與令愛雖無肌膚之親,已有夫婦名分。蒙其深情厚愛,不特自解前孽,並允三年之後,與小婿同去海外合籍雙修,同證仙業。今當孽消難滿,蒙屢生良友解危脫困,冒犯威嚴,實非得已。所望岳父念在來人急於義俠,未知厲害,大度包容,使小婿重返師門,再事潛修,感恩不盡。」老人把兩道其白如霜的壽眉往上一揚,冷笑道:「此中因果,我原曉得。救人尚可酌情容恕,為何毀我靈景,傷我侍女?本來欲加懲處,現因我女在宮中苦苦哀求,拼捨一身為你們贖罪。如以為你們持有仙、佛兩家至寶,便行自滿,日後來人再犯我手,就難活命了。」

    這時對面現出一圈銀光,大約數畝,中現一座金碧輝煌、宛如神仙宮闕的魔宮洞府。魔女跪在一個法壇之上,四外儘是金刀魔火,圍緊燒刺,正在哀聲號泣,哭求乃父寬縱來人,聲音悲楚,慘不忍聞。阮征見狀,慨然接口,厲聲說道:「我不忍見此慘狀。請速停止禁制,我束身待命,任憑宰割便了。」老人紅臉上方轉笑容,答道:「既允放你,決不食言。我女自作自受,以死相挾。此時雖然不免受傷,但亦無妨。你們去吧。」說到「去」字,把手一揮。先是光中刀火全清,只剩魔女嬌聲悲泣,委頓在地,柳悴花憔,奄然欲絕。同時四外血焰潛收,晴空萬里,重返清明。老人也自隱去。只覺一股重如山海的絕大潛力由後湧來,推著寶座、金幢,比電還疾,往來路飛去,晃眼遠出千里之外,方始停止。老人末句話的餘音,猶復在耳。謝琳幾次要想開口,均被李洪阻住,直到潛力收去。眾人又飛行了一陣,算計途程已達兩千里外,料知不會有事。剛把勢子放緩,想要互敘別狀以及各人經過,忽聽破空之聲,同時瞥見一道金光如長虹經天,橫空飛來。李洪與二女同聲急呼:「大姊來了!」

    來人已經飛近,光中現出一年約十八九歲的道裝女子,正是峨眉四大女弟子中的齊靈雲。見面把手一招,便往左近山頭上飛去。眾人料知有事,忙收遁光法寶,跟蹤降落。互相禮見之後,靈雲先向阮征道賀,匆匆略談別況,隨又說道:「昨日家母由休寧島飛劍傳書,上寫蟬弟等七人,因甄氏弟兄在南疆赤身寨為毒刀所傷,同往陷空島求取萬年續斷,與島主發生誤會,困入迷宮。後經易氏弟兄與石生合力,由地竅中通行,誤走小南極天外神山,被盤踞當地多年的妖物萬載寒蛟所困。命阮師兄急往救援,家母代你保存的法寶以及四枚二相環均已發還,交我取出帶來。另有白眉禪師所賜心光遁符一道。此符飛行千萬里,頃刻即至,又當宇宙磁光最弱之時,當日便可到達。如過今天,磁光威力絕大,便有此符,也甚費事,並且你事完之後,日內還要重返中土,故非迅速不可。此環尚有一枚在申屠師兄手中,他得了一丸西方神泥,與之融合,如能六環合用,威力更大。無如他日內也有急需,暫不能取。你我劫後重逢,尚有多少話說,請即起身,日後相見再作長談吧。」阮征聞言大喜,隨將法寶、靈符接過,一縱神光,往小南極飛去。

    靈雲又對謝、李三人說:「大咎山之行,由今天算起,應在第四天上。早去便生枝節,務要留意。洪弟雖然年幼,此行尚還無礙。倒是二妹眉宇間隱伏殺機。自來道長魔高,尤其二妹近習滅魔寶菉,法力雖然高強,也必從此多事。所望殺戒少開,遇事務從寬大,便可少卻許多煩惱。屬在知交,特為奉告,留意為幸。愚姊新近移居紫雲宮,本意請去一遊,無如遠在東海,相隔數萬里,往返費時,萬一誤事,反而不美。異日事完有暇,再奉邀一遊吧。此三四日中,最好能尋一處知交姊妹,前往小聚,以待時至,往除毒手妖孽。以金幢威力,一日夜間即可將其消滅。如願回轉武夷等候更好。愚姊尚另有事,行再相見吧。」說完,作別自去。

    謝琳笑道:「靈雲姊姊人是極好,就嫌她稍為有點頭巾氣。洪弟是她前生愛弟,性情卻不一樣,這等淘氣。」李洪未及答言,謝瓔接口道:「琳妹此言不對。他雖宿根靈慧,今生畢竟年幼。可記得你我未到小寒山以前,不也是帶著幾分稚氣麼?」謝琳笑道:「你還說他幼稚呢,平時那樣好勝喜事,多大亂子,他都敢惹。可是適才對付老魔頭,說那一套,何等文雅謙和,酸溜溜的。你我當初說得出來麼?可見他也是欺軟怕硬,見景生情。不似尋常初生之犢,慣吃眼前虧呢。」李洪氣道:「二姊專挖苦我,也不想想今天是甚情勢?阮二哥和我多深交情,休說幾句軟話,為他脫難,再大委屈我也願受。如非有所顧忌,一任對方多凶,我要皺一皺眉頭才怪。」謝琳把櫻口一撇,笑道:「事後說狠話,誰相信你?像老魔頭那高法力的人,方今能有幾個?另換一人,自然你狠,何足為奇?」謝瓔見李洪無話可答,賭氣把小胖臉往側一歪,假裝看山,不再理睬。

    知道二人世交至好,無事常喜拌嘴。妹子心靈慧舌,妙語如珠,李洪稚氣天真,一說不過,就生悶氣,轉眼就好,已成常事,便笑說道:「琳妹,話不是這樣說。屍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兼有佛、道、正、邪諸家之長,實非小可。眼前各位長老尚且無人對他輕視,何況我們後生小輩?這次我們因候洪弟不至,前往窺探,本心不想為敵,不料無意中觸動禁制,毀損好些靈景。他千年威望,不快自是人情,你不合出語譏嘲,越發激怒。當血焰猛壓洪弟法寶,尚未施為之時,雖然西方至寶仍具極大威力,沖行其中,便不似毒手妖光雲幕那麼容易,我心靈上也有了警兆。幸我存有戒心,又知金幢舍利已失,未敢輕敵,無相神光不曾撤去,魔女恰在此時捨身求告,才得善罷。否則,以我今日觀察,我三人結局,勝負正自難定呢。就以修道年齡而論,洪弟詞意稍為卑下,也不為過。何況對方乃阮師兄的岳父,而洪弟所說不亢不卑,也甚得體呢。分明我姊妹不來,事更易了;這一來,反倒生出嫌怨。此時想起,真覺多此一行哩。」

    李洪立轉笑容道:「還是大世姊公平講理,不似二姊欺人。今日你也看見,以我三人所用,無一不是具有極大威力的奇珍至寶,可是休說沖蕩血焰,不似往日遇敵那等厲害,就以臨去而論,人家只把手一揮,道聲『去吧』,那催送之力,晃眼竟把我們送出千里之外,法力可想。對方別的神通尚還未見,是否能敵,實是難料。就這樣,我也不肯怕人,只為來前乙世伯仙示再三告誡不可輕舉妄動,務以阮二哥為重,不得不委曲求全。二姊說我欺軟怕硬,早晚找一個與此老有同等法力的人鬥他一鬥,看我李洪年紀雖小,法力不高,可是怕人的麼?」謝琳星眼微瞋,未及發話,謝瓔已先攔道:「你兩個都是小孩脾氣,這些閒話說它則甚?我們往返火雲嶺,尚有三四日的閒暇,往哪裡去呢?」李洪道:「我有主意了。昨天和你們說那花無邪志行高潔,向道堅誠,身世處境至為可憐可敬。

    我們左右無事,何不前往珠靈澗助她一臂?」謝琳答說:「也好。」謝瓔道:「此事不妥。花道友劫難乃是定數,我們去了不能救她,反倒難過。至於懲治番僧,照昨日洪弟所說,已有申屠師兄在彼,更有凌真人暗助,何必多事?」謝琳道:「那麼我們到哪裡去呢?莫非在這荒山頂上露立四天麼?」謝瓔道:「如今各位姊妹道友,俱各奉命下山建立洞府,積修外功,都可以做主人。除幻波池,因聽李伯父的口氣,似乎不應再去外,餘者哪裡都可去,地方多著呢。」謝琳喜道:「我想起來了。前次峨眉開府,我姊妹幾乎被於媧的混元球裝走,多虧半邊大師賜我一根玄女針,才得轉危為安,甚是感念。她門下武當七姊妹,又有五人與我們交好,分手時曾答應日後有便,往作良晤。山在鄂西,鄰近四川,以我們飛行之速,往大咎山片刻可至,由彼動身,也頗方便。

    我意欲往作數日之聚,便踐前約,不是好麼?」謝瓔拍手稱妙。李洪卻不願意道:「我不慣和女子同玩,武當門下儘是些女弟子,有甚意思?你們去,我不去。」謝琳笑道:「你敢不去,日後你再出花樣淘氣,我們再幫助你才怪。我姊妹不也是女的,你怎麼也跟我們好呢?你剛到武夷拜師,因太幼小,好玩喜事,我們每去,你磨著出遊,好姊姊喊個不住,哪一次不是我抱你同去?如今又不願與女子同玩了,羞也不羞?你不知道石家姊姊她們人有多好,還不是和我們一樣?」李洪也笑道:「莫非這也算是我的短處?引頭帶我出遊,不也是你麼?第一次和妖人動手,還是你教的呢。去我便去,你要當著外人拿我取笑,我決不幹,當時就走。心燈在我手上,誤事你卻莫怪。」謝瓔接口攔道:「你倆姊弟,每到一處就拌嘴。洪弟也是多餘,我們比同胞骨肉還親,當著外人只有誇你,怎會取笑?這裡景物荒寒,久留無趣,我們走吧。」

    三人隨同起身,謝瓔為防萬一,並還將遁光隱蔽。這時原是深秋天氣,沿途山野中,不是梧桐葉落,桂子香殘,便是黃花滿地,楓葉流丹,秋光滿眼,天色本極晴爽。哪知飛到武當附近,三百餘里暗雲密佈,天色忽變,再往前便下起雪來。沿途都是崇山峻嶺,山中氣候陰晴百變,地勢高寒,原不足奇。二女所居小寒山雖是仙靈境地,但在西藏大雪山後僻遠之處,四圍冰山雪嶺,亙古不消,看慣無奇。李洪長居武夷,地暖氣和,難得見雪,不住讚妙。謝瓔笑道:「這有甚稀罕?幾時你到我們小寒山一遊,當地到處冰封雪壓,終年愁雲低垂,暗霧沉沉,令人悶氣無歡,你一看就無趣了。」李洪道:「聞得小寒山靈境福地,鹿虎共游,雀鼠同棲,瑤草琪花,四時同春,一派祥和氣象,怎會是這等晦暗景象?」謝琳道:「大姊說的是山外。這雪越下越大,看神氣已下多時,武當仙府定成玉砌銀裝。可惜時在九秋,嶺上梅開尚差一月,無由領略寒芳,美中不足而已。」說時,三人已經越過臥眉東西兩峰,直達武當後山絕頂,綠雲崖前降下。崖在半邊大師所居仙府張祖洞左側,地廣百畝,背倚崇山,面臨碧嶂。中間隔著一道大壑,浮雲低漫,深不可測,修竹流泉,映帶左右。對面峭壁上更有一條寬約丈許的大瀑布,自頂際缺口倒掛下來,順著崖勢折成長短數疊,如匹練懸空,玉龍飛舞,直瀉下面雲霧之中,隱聞鏗鏘琤琮之聲由壑底傳來,與上面泉響松濤匯為繁籟。彷彿黃鐘大呂,雜以笙簧,清妙娛耳,塵慮皆消。雲層之上,水煙溟濛如籠輕紗,霧穀冰紈,與雪花相映,分外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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