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不上算,誰耐煩代妖屍求情呢?」李寧笑道:「癡兒,怎的還是當年稚氣?你平日疾惡太甚,與易賢侄女均為峨眉女弟子中煞氣最重之人,平日又最痛恨妖屍,居然肯代求情,固然一半由於孺慕,起因終由於此。即此一念惻隱,你已蔭受其福,我也少卻好些顧慮。此必是你近來道基日固,加以至性感格。你我父女,均是世外之人,雖然別久會稀,將來均可望成就,何必在此半日依戀?在先我也未嘗不願為你稍留。但我想,恩師限我第八日辰初回山,而大旃檀佛火化煉妖屍,決用不著七個晝夜,便你不求,再有兩個時辰也至終局。也許恩師別有差遣,或有甚事,尚須在外多耽延半日。事完之後,我一按神光,默運心靈,果然有人在途中,並還是奉了你朱伯父與乙師伯之命而來。此事靈雲、紫玲二賢侄女也在其內,事情由天殘、地缺與雙鳳山兩小引起,頭緒甚多,內有兩部伏魔禪經,關係緊要,必已早在恩師算中,我便想留此,也辦不到。」
眾人方想請問來者何人,是否還要進洞相見?忽見中宮戊土起了警兆,繼聽神雕鳴聲遙傳。英瓊本因神雕未隨眾人一路,五洞皆閉,又經易靜照聖姑總圖分別施為,恐被隔禁前洞,正想詢問,忽聽連聲鳴嘯,未做人言,必有急事。先疑易靜來時,傳授通行之法,神雕不能領會,誤犯禁制,細聽又覺不像。方欲出視,袁星已跪稟道:「稟告師祖,洞外有客求見呢。」言還未了,易靜突然失驚道:「此是何人,竟能直入中洞?怎又將門閉上,不再深入?待我去看。」
李寧笑道:「無須,此是尋我的人。他因身有異寶,法力也高,五遁禁制雖不如易賢侄女新得仙傳,但也不弱。此人行事最是慎秘,雖然飛行極快,為防妖邪跟蹤,又須走過大咎山妖巢附近,仗著是自己人,不待通款,便仗法寶防身,啟門而入。為防你們多心,怪他賣弄,好在入門即可無妨,所以不再前進。鋼羽雖是異類,自經洗髓伐毛之後,功力大進,靈慧非常。適才在靜瓊谷,因楊道友座下古神鳩路過,此鳩得道數千年,威力靈異,只太猛烈,專尋妖邪晦氣,二鳥和你們人一樣,原極交好,相約遠出淘氣,便乘瓊兒在此侍立,你們巡行各洞之便,私出赴約。
歸途不料易賢侄女事完,把五遁一齊發動,它如在內,當可通過,有此一門之隔,如何得進?恰巧來人趕到,倉猝之間,也找不到門戶。雙方本來見過,各知來歷,人鳥相商,一個是熟地方,指明門戶所在,一個便行法,連它一齊帶進。此事起自古神鳩,你們樂得不加聞問。並非取巧推諉,實在是你們前路方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楊道友不是外人,又是兩生師執,法力也高,足能勝任,索性由他獨任其難也好。神鳩由於為主忠心,你們三人無須怪它,也不可加獎語,以免他人傚尤。我也該走了,無須延客入內。此人也不可不見,都隨我往前洞去吧。」說完,收了聖姑所贈蒲團法寶,便自起身。
眾人不顧問話,以為來人必是師執尊長中有名人物。及至到前洞一看,神鳩早已停嘯相待。來人是個身穿黃葛衫,身材粗矮,看去並不甚起眼的大頭少年,恭恭敬敬立在中洞門內。因禁法已被易靜止住,看不出有何法力,也無一人相識。少年一見李寧,先自上前禮拜起立,又朝易靜等舉手為禮,口稱師妹。正在禮敘,癩姑忽然想起此人相貌,正是昔年眇姑所說的本門先進,不等招呼,便先笑道:「這位大概是申屠師兄吧?我們都未見過,鋼羽有好眼力,還能認得。伯父說事在緊急,命我們不必延客。我想遊覽荒居,不妨俟諸異日,就在隔室少坐,就便領教,總可以吧?」眾人一聽是本門大師兄申屠宏,好生高興。英瓊也拉著李寧的手,直說:「爹爹,女兒和師姊們都想聽申屠師兄詳說此來經過,爹爹只留個把時辰,容我們聽完,再走如何?」李寧微一沉默,笑道:「你真是我魔障。好在此女該有這些年災劫,結局又是於她有益的事,早去也救不了。禪經雖然稍為可慮,但血神子早已伏誅,蚩尤墓中三怪又為古神鳩所傷,上部被此女得去,到手便有佛法封固。另外副冊即便暫時被人竊窺,也無一能解,非用多日邪法,不能取走。依你便了。」
申屠宏已和眾人分別禮見,聞言,躬身說道:「師叔見得極是,朱、乙二位師伯也如此說過。弟子不過想早完師命,並早得那龍珠罷了。李師妹至性孝思,師叔似可稍留。便弟子也久聞此間諸位師妹全都仙福至厚,雖是初見,已測一斑。極願借此領教,並謝不告而進之愆呢。」李寧含笑點頭。隨由易靜陪往別室之中落座,問知來意經過。
原來申屠宏、阮征前幾生已在妙一真人門下,後因誤殺了兩位男女散仙,犯了本門妄殺重條,逐出師門八十一年。二人連經兩世離開師門,受盡辛苦凶危。仗著平日為人好,有力同道又多,被逐出時,諸葛警我同門義重,代他二人跪求了兩日夜,未將法寶、飛劍全數追去。齊靈雲姊妹感他們幾生至誼與救命之恩,一個背了父母,把自己僅有的三粒靈丹,分了兩粒,假傳師命相贈;一個又去苦求神尼優曇,以佛法護二人兩次轉劫。前生法力俱在,加以始終心念師門,向道堅誠,誓在三生八十一年內減孽贖罪,以期重返師門,仍歸正果。終為二人誠心毅力,排除萬難。內中阮征處境尤極艱危,生具特性,又愛前生相貌,屢劫不肯變易,不到師父所說期限,知道求也無用,一味潛居苦修,也不轉求別位師執求情。
申屠宏和笑和尚前生的賀萍子性情相同,最是滑稽和易,又最機智。平日苦憶師門,到了峨眉開府,愈發嚮往。一算時限還有兩年,心想冤孽已消,或能容恕,提前重返師門,便乘乙休、韓仙子與天癡上人白犀潭鬥法之便,苦求乙休說情。神駝乙休本喜扶持後進,便為他寫了一信。申屠宏持信趕到峨眉仙府上面,正和阿童述說,托其代向師長求情。忽見本門師叔醉道人飛上,交與一封妙一真人所賜柬帖,命其於兩年內覓地將法煉成,再照此行事,又囑咐了一番話,才行走去。申屠宏必須將事辦完,始能重返師門。申屠宏原以師父言出法隨,決無更改,期限未滿,求也無用。一則嚮往師門太切,又當開府之盛,藉著求恩,試探師父心意。知道恩師命辦的事情關係自己與同門至交阮征的成敗,偏生又不令阮征同辦此事,僅許先行通知,仍由自己一人去辦。事情那麼艱險,少了一個最有力的助手,豈不更難?當時驚喜交集。
送走醉道人後,仔細再一想:「自己兩生苦孽,修為何等艱苦,恩師全都知道,決不會再以難題相試。現在柬帖未到開視日期,醉師叔只傳師命:令我兩年內往甘肅平涼西崆峒附近,裝著尋常讀書人,借一民家居住,等一姓花的女子到來。那是海外一個散仙,昔年芬陀大師逐出門牆的記名弟子。由見面即日起,便須隨時暗中相助。如被看破,便與明言,說自己是峨眉門下的棄徒,現正戴罪立功,與她同樣是在西崆峒尋求藏珍,尋到之後,便可重返師門。不過所尋之物與她不同,彼此無關,合則兩利。如蒙見諒,合在一起,成功之後,對她所尋之物不但不要,並還可以助她一臂,任何難事,皆能辦到。花女因西崆峒天殘、地缺兩老怪物已是萬分難惹,門下徒弟也是個個古怪,專以捉弄修道人為樂,雖是旁門,並非尋常妖邪一流,法力甚強。老怪均護徒弟,除他相識有限兩人外,無論正邪各派中人到此,在他所居烏牙洞十里以內,遇上決不輕放。哪怕無心路過,誤入禁地,除了向他徒弟認罪服輸,非欺侮個夠不完。有那火氣大,或是不服氣想要報復的,三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他師徒手內。
誤入禁地尚且為敵,如何容人在他肘腋之下,將亙古難逢、珍貴無比的至寶取走?雙方所去之處,地名珠靈峽,雖不在所限十里之內,但他師徒隱居此山已數百年,平日何等自負,附近藏有這等至寶奇珍,竟會毫無所知,等人來取,方始警覺,已是難堪;再要被人取走,豈不大大丟人?還有崆峒派,近數十年雖然衰落,一些餘孽均在山的東面五龍崖下潛修苦煉,準備不久召集散處在外的殘餘徒黨,重整旗鼓,以圖大舉。老怪雖看他們不起,與老怪的門人卻有勾結,常用他本門中的妖婦勾引怪徒,在他洞中淫樂,處得交情甚深,遇有甚事,必不坐視。珠靈峽恰在這兩起對頭的當中,左右皆敵,個個厲害。老怪物性情古怪,剛愎倨傲,近年更甚。如被發覺,還可利用他的古怪脾氣,設法激將,使他不好意思出手,而崆峒派妖人和老怪物的那些怪徒,卻是難纏,事非萬分慎秘,而又下手神速不可。花女本有一得力同伴,姓呂,也是海外散仙。兩人乃至好忘形之交,本可同來相助,偏生日前乃師去往休寧島赴群仙盛會,飛書召回,令其防守洞府,兼帶看守丹爐,急切間不能離開。
而西崆峒藏珍之事隱秘已逾十年,素無人知。近日忽被人發現,雖未四處傳揚,生心覬覦的也有好幾起。內有兩個雲南番僧最為厲害,苦於邪法雖高,不是佛門正宗,急切間無力開那深藏絕澗中的靈石神洞。現在回去趕煉一種大力金剛有相神魔,準備煉成趕來,將那山澗上面大片石地整個揭去,由上而下,不經洞門入內。下余妖人,也正準備攻洞取寶。事在緊急,為防捷足先登,花女仗著曾在神尼芬陀門下多年,自信能開洞入內,只得犯險趕來。途中本還與兩個同門師妹相識,雙方一見如故,甚是投契。只為花女性傲,因覺初見不便啟齒,又稍自私,當時略為遲疑,就此錯過。分手後,想起後悔,已無法尋人。正覺獨立難成,正在愁慮,一聽自己是峨眉門下,又不要她所取之物,定必心喜,由此兩下聯合。到時柬帖已可開視,但當後半空白尚未現字以前,花女不耐久候,定要前往一試,如勸阻不從,也可聽其自去。花女定必遇險,卻須隨往暗中相助,使其萬分信服。等到第三頁空白相繼現字,指示機宜,再行同行。此時因花女不合幾次探詢,引起對頭警覺,危機已經四伏,等到一得手,對頭一定全來。跟著,番僧也必得信追來。底下可照柬帖行事。」
「令我所取何物雖未明言,恩師素不貪得。何況開府之後,師祖昔年所留法寶、飛劍全數出現,新近又得了幻波池藏珍,門人各有仙緣遇合,所得均是前古奇珍,神物利器,何在乎此?又命我獨往,連阮征也不令去。記得昔年師母曾說自己是異類轉劫,儘管多生苦修,向道堅誠,最前一世的惡根骨,尚有些須不曾化盡,所以才有誤殺散仙夫妻之事。此次被逐出門,許多師執同門求情,恩師俱都不允,表面嚴厲,不少寬容,實則因自己由異類修成,轉劫時急於轉世為人,差了功候。本身又秉天地間凶煞之氣而生,忽遇機緣,悟道修為。平日不肯傷生,由於強制,事出反常,雖因此躲過三次雷劫,惡根仍在,並因屢世修為,功力日高,惡根也日固,不設法化去,不特仙業難望,不知何時遇事激發,鑄成大錯,結局仍須墮入畜生道中。恩師雖可為謀,但行法費事,又須不少靈藥,此外只有佛家一種符偈訣印,可以當時見效,雖有此心,無暇舉辦。恰值誤殺散仙夫妻之事發生,也許借此磨煉,玉已於成,並有轉劫歸來之日,惡根必已化盡,前路凶危,必須向上自愛,始可轉禍為福之言。」
越想,越覺此行必與此事有關。又斷定事雖艱險,恩師既命前往,斷無不成之理。不禁膽子大壯,喜慰非常。瞻念師恩,感激涕零,宮牆在望,依戀倍切,不捨就走,又徘徊了一陣。算計此行還有不少時日,無須亟亟。自己和阮征前生好些法寶,俱因關係重要,群邪覬覦者多,惟恐轉劫失落,存在恩師手中。連經兩世,為表向道堅誠,力踐被逐時誓言,三生八十一年限期未滿,冤業未消,無顏再見恩師,也未托過一個師門至交,代求發還。今日已奉師命,本可求取。只為初奉恩命,喜出意外,又以恩師事事前知,此行如非那幾件法寶不可,必交醉師叔交還;既未提及,必用不著,所以不曾開口。後來想起西崆峒兩老怪師徒厲害,加上崆峒派一干餘孽,覺出事太艱險,醉師叔已走,只得罷了。
此時越想越難,雖還剩有兩件飛劍、法寶,以對那些強敵,決難應付。成敗關頭,非同小可。好容易熬了八十來年苦難,眼看出頭之際,萬一功虧一簣,負了恩師重命,誤人誤己,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只阮征昔年因和霞兒世妹交厚,當其犯規被逐,向恩師拜辭下山時,霞兒一再向師母求情,將他新到手不久,名為天璇神砂,又名天河星沙的一件至寶,准其隨身攜帶。師母並為他在九華山鎖雲洞別府內,用玄門最高法力重加祭煉一十三日,將一葫蘆無量神砂煉成七套四十九丸,生出子母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