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柒 第7章 第二四九章 (2)
    主要用意仍是防同黨吃自己侮弄魚肉太過,生了怨毒,或因爭風內叛,一時沒有識破,於談笑淫樂之時突然翻臉,倒戈相向。憑己法力和玄功變化,自不能十分受其傷害,無如肘腋之變起勢絕驟,最可慮的便是這具肉體。何況這類刺客大都為色而起,看出自己對他一味玩弄凌踐,由愛生妒,由妒成仇,因由美色情慾種的怨毒比甚仇恨都重都切,不特情急拚命,不計死生,而且深知無如己何,上來定是先對肉體猛下毒手。萬一如願更好,如其不能,也可少洩忿恨。凡能與己親近的,皆非庸常之流,深心暗算,不易防範。以為有這幾樣埋伏,便可萬全,高枕無憂。哪料到昔年聖姑早已算定妖屍將來移居,數盡於此,並還開出幾條通路,使與各洞要地相連。妖屍只圖隱秘方便,卻上了當。這內外兩間雖設有埋伏,外表形勢佈置看去卻極啟人疑慮。越是仇家眼裡,越認作內中必定隱藏著極厲害的埋伏陷阱,何況又是妖屍藏屍煉法,打算會集親信與情人相聚淫樂的臥室重地,自比別處羅網嚴密,埋伏厲害。

    癩姑、輕雲本來小心謹慎,上官紅更是末學後進,自不必說。謝琳近習寶菉,雖稍好勝輕敵,但她修道多年,平日常受謝、葉二人指點解說,遇敵經歷雖少,對於正邪各派的法術施為以及各種陣法禁制的深淺強弱,形勢虛實,卻多知悉。加以聖姑昔年設而未完的又是最有威力的陣勢,道法稍高的人一望即知。所以才一進門,便看出那是一種極厲害的五遁禁制。謝琳又見除兩儀內外環抱而外,內室未進,不知如何;外室空空,只以五色暗寓五行,未設別的法物,更看不出一點異狀和行法的痕跡。照著平日師父尊長之教,越是這等情形,對方法力越高,阻害越大。並想起日前師父又有「現習寶菉,功候尚差,七寶金幢,非可輕用。異派中幾個厲害的妖邪,因峨眉開府,正教昌明,或恐見誅,或因忌忿夙仇,行將分別報復。你與峨眉諸弟子頗多交厚,幻波池只是開端,將來他們都有災劫,你姊妹必要仗義相助,早晚遇上這類妖人。休當你姊妹屢世清修,大的災劫已過,失利小挫之事仍所不免。此行便須謹慎」等語。

    幻波池本未到過,初入洞時,因為痛恨二妖孽,又是預有成謀,這次助友除妖,師父早已算好,應在今日,已成定局,加以洞中未遇甚阻力,愈發把事看易。屢欲乘機一試近來法力深淺,均吃癩姑力為阻止。先還覺她過於小心,及至後尋妖屍密室,方由所經途徑門戶發現許多奇門妙用,跟著又誤走禁地,差一點沒有觸動埋伏,這才知道聖姑法力果然厲害。她又想起:「癩姑也是從小修道,曾在屠龍師太門下多年,新近又得峨眉真傳,法力高下姑且不論,終是久經大敵,比己見聞得多,人又機智靈敏,所見決無差謬。看這外間敞堂形勢,明是葉姑昔日再三詳說指點,囑咐遇上不可大意的道家最厲害禁法五遁真形圖的外貌。現在幾個至交良友,俱以我姊妹為重,休說敗於妖屍之手,就是妖屍雖戮,而因行事冒失進止失措,中間無論何人有甚傷害損毀,都是不好看相,如何可以大意呢?」想到這裡,適才好勝自恃之心立為一變,決計謹慎行事,不問當地有無埋伏,強弱深淺,給他一個有備無患。既為尋斬妖屍肉身而來,事前便不應使其覺察,不觀察清楚,決不妄進。

    這一來,四人成了同一小心,誰也不肯疏忽一步。好在謝琳、癩姑二人均是行家,識得微妙,先辨明了門戶向背。覺著一牆之隔,久候也不是事,正打算姑且按著虛擬而未現出的方位躔度,試探著往六角小門走去。忽聽室中起了艷歌之聲,音細而長,於萬分柔媚之中,隱含無限幽怨,意思似在苦憶一個情人。詞句尤為纏綿悱惻,儘管情深一往,卻無一句****之言。四人那麼痛恨妖屍,也覺情致動人憐愛,聲更十分娛耳。知道妖屍正用此歌召一同黨,人來必定放進,立可跟蹤而入。毒手摩什又不在此,正是一個絕好時機。互相打一手勢,閃退在圓門右側的乙木方位上去。用意是妖屍對聖姑所遺五遁禁制中,只乙木遁法因昔年被上官紅誤入仙府巧得了去,總圖又未尋到,是個缺點,上官紅卻精悉此法正反相生之妙,萬一被妖屍妖黨識破,發動埋伏,木宮方位已被佔住,不特以木製木,並可乘機遁入室內,去斬妖屍肉身。

    初意這些妖黨把妖屍奉如天人,又愛又怕,一呼即至,來必迅速。哪知歌聲過後,待了一會兒,妖屍又在室內曼聲長歎道:「朱道友,你怎還不知我的苦衷?為明我的心曲,已和那廝說明,與你一見,明早便許分手,此別久暫難定。我日前並非不納忠言,也是形勢所迫,萬不得已。你尚不諒,何況別人?就不願再理我,難道背人說兩句心腹話,略說我不得已的苦況,你也不屑聽麼?」邊說,連又哽咽起來,聲甚淒婉,愈發動人憐意,比起先和毒手摩什哭訴,又自柔媚懇切許多。可是那同黨仍無回應。說時,癩姑覺著妖屍對新情人毒手摩什,公然連用艷歌和委婉哭訴;向舊情人勾搭,卻送媚通情,好生奇怪。乘話未完,忙打手勢,令眾少候,走向門外去查聽。才知妖屍邪法果具神通,只此圓門之隔,門內聽去那麼清晰,門外竟是那麼寂然,不聞一字。只奇怪妖屍既能以邪法和意中指定的人分別傳聲,不令第二人所聞,何以人在敞堂也聽得見?不特與本門傳聲有異,並且於理有好些不合。

    癩姑心正奇怪,忽見妖屍由左邊六角小紅門內現身走出。眾人中只有輕雲一人以前兩進幻波池,均和妖屍對過面,看得最真。這時見她容貌仍是以前原樣,並非不美,只是杏眼含嗔,柳眉斜豎,滿面上帶著獰笑,眉梢眼角威稜隱隱,時閃凶光,好似蘊蓄著無限殺氣。平日那麼艷冶柔媚的姿容體態,竟變作了冰冷薄情,一臉獰厲之相,令人望而生畏。方料是所召同黨不來之故,果然妖屍才一出現,便戟指向前空畫了七八下,立有一片符菉形的輕煙現出,浮空停立在她面前。妖屍再以左手掐訣,照符煙一揚,張口一噴,那符煙也一閃即隱。

    妖屍隨又曼聲悲歎道:「朱道友,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既然見拒,我已無顏再見你面,今日死路由我自去,許應你那日之言也說不定。我不勞相助,情愛在前,不似對別人那樣恐壞我事,不會無故除去。休當我有甚惡意,我已止住前洞埋伏,開放門戶,請自便吧。」四人見妖屍一邊說,一邊側耳靜聽,面色越發獰厲難看,語聲卻更覺柔媚淒婉,分外動人。如非眼見,幾疑說話的乃是另一個癡情少女,絕不是她。妖屍話剛說完,忽似接到回音,那人要來情景。可是妖屍不但不曾息怒消恨,反倒咬牙切齒,惡狠狠獰笑了一聲,隨手朝白色小門畫了一道妖符,然後戟指門外又咒罵了幾句,方始退入門內。

    四人先想乘虛入室,但因妖屍就立小門前面,恐有警覺;又想看看背了毒手摩什,連召這些妖黨,所為何事,有無別的陰謀毒計。反正已入虎穴,理應拿穩下手,不爭此片刻耽延。本來四人不知室中是否易於走入,想等妖黨來了,跟蹤混入比較穩妥。妖屍也是死星照命,舉措全非,只顧陰毒設阱殘害同類,做夢也沒想到誅她的仇敵已然深入庭戶。她這一用妖法封閉白門不要緊,卻被仇敵看出敞堂虛有其表,並無禁制埋伏,更可放心大膽。室內雖還不知底細,妖屍既召妖黨,縱有埋伏,多半也要撤去,斷無禁制住了情人,再與談愛之理。

    說時遲,那時快,癩姑當先一打手勢,早有謝琳神光立即隱形,四人一同乘虛隨了進去。佛家神光靈妙,不可思議,無形無聲,便是妖屍、毒手二孽不以邪法玄功查看,也不會有警覺。妖屍正忿恨妖黨違忤不來,分明已悟到自己淫毒凶狡,妖黨生了二心,滿腔怒火,想誘來室內細加考查。如已生心怨恨,索性連手段都不必用,就在當地酷殺,攝取他的生魂,以備夜來用以行法。妖屍這一分心,使癩姑等鑽了空子。

    妖屍生平為惡多端,殘殺同黨宛如遊戲,行事永無後悔。這次死期將近,居然迴光返照,初念陰毒狠惡已極,及至羅網布就之後,忽想:「那姓朱的同黨本是海外一個散仙,所習道法雖非玄門正宗,人卻甚好,同道之交也多。自己在未遭難以前,便與相識。此人以前並不好色,因是夙世孽緣,一見鍾情,不特為己喪失真元,並因自己天性淫凶,喜新厭舊,樹敵太多,使他連帶受了許多艱難苦厄。為了屢次救助自己脫難,曾吃大虧,幾乎喪命。可是自己並不知感,反因他情癡糾纏太甚,生了厭惡,欲以陰謀毒手置之於死地,他卻仍始終沒有一毫怨恨。

    這多年來,為想救己脫難,雖然深知五遁禁制威力神妙,和男子不得擅入的禁條,便強進來也是白白葬送,未敢造次。卻是時時刻刻都在營謀,費了極大心力,煉成一件法寶,意欲助己脫難。又因深知自己孽重,敵人過於厲害,非到時機不能有望,比別的同黨來得較後。一到,便以苦口相勸,欲令自己向聖姑伏罪求免,舍下法寶、道書不要,隨他同去海外覓地清修。自己雖然不肯聽從所說的話,為念他的深情,又當用人之際,他又不似別的同黨,只一見面便一味垂涎美色,恨不能當時苟合,毫無忌憚,固然也愛自己如命,但他處處為我打算,就有所圖,也在將來脫困以後,故此對他一改初念,也頗引以為重。後來因他日常苦口絮聒,勸我遇有敵人,適可而止,只驚走了事,此時切勿樹敵;命他出手,又不怎用力,方始有些不快。

    「近因自己已為毒手摩什霸佔,以後難於分身兼顧,一班舊情人中只他一心在己身上,難於打發。論法力雖非毒手之比,比別的同黨卻高。照他以前相待情形,雖未必會生惡念,倒戈相向,時常糾纏也是惹厭。尤其自新情人一到,便似懷生醋意,雖未拂袖欲行,神情卻甚淡漠,面有愁忿之容。這些日來,已不似日前那等親切,也不再背人尋己密談。適才想起這些累贅,最好脫難以前去掉。並且今晚於前取寶,必須先破聖姑所設五行法物。近年為了此事,曾煉有一件法寶,所須生魂,均系以前設計殘殺的那些不知進退的同黨。日前雖幸勉強煉成,無奈仇敵厲害,今日之事必早被算定,事尚難知。此寶威力至大,萬一不成,毀去可惜。破那些法物時,最好每樣能有一人捨命犯險,拼著萬死,引使發動,下手既較容易,並免親身入伏,稍有不妙便難脫險。因而想起這班同黨可以利用,又恐其不肯自尋死路,為己葬送。這才想下毒計,藉故挨個引來,對那知進知退,不曾生心背叛的,便姑緩其死,以觀後效。對那心懷怨望,或是苦苦糾纏不捨,便以媚惑之術,連愚弄帶激將,使其自趨死路,為己犯險。同時激起新情人的妒火,以防警覺逃走。」

    獨對此人尤念舊情,只想明言利害,使其絕念,本心還不想害他。哪知妒念甚深,連番勾引,俱不肯來。平日自負古今仙凡中從未有的美艷之質,一顰一笑,均可使人心神迷戀,不知死生。連毒手摩什那高法力,上次決裂,理無再合,尚且一呼即至。此人竟會屢召不理,不特對方心寒意變,而自己媚術無功,更是從來未有之辱,犯了平生的大忌。於是動了惡念,一面布好羅網,仍以媚術喚他,再如不來,便即翻臉成仇。妖符發後,已然準備再無回音,便親身趕往,逕下毒手,先行殺死,攝取生魂。隨即接到回音,說他適才算出,今日必有敵人潛入,所主持的埋伏須俟有人接替,方可離開,少待即至。先前何故聞呼不至,卻未提到。本已決計殺死,回房想起前情和此人現在情景口氣,對己雖然冷淡,內裡仍是情熱忠實。回憶昔年結交經過,如以常理來論,委實辜恩負德,薄情寡義,對他不起。對別的同黨尚可,在他怎以一時之忿,便下毒手?

    想到這裡,怒火漸漸平息。正想等人到後,先盤詰出了真實心情,再定去留。這一尋思,心神注向別處,仇敵容容易易隨了進來,一毫也未覺察。

    四人到時,妖屍已走入裡間簾幕之內,虎穴重地。適才妖屍邪法飛符,又在門上施法,不知使甚詭謀。室內埋伏虛實未悉,加上好奇心重,見妖屍雖然淫毒凶狡,姿態容貌卻是極美絕艷,比起靈嶠諸女仙和各派中素負美名的女弟子,又是不同。俱想一面觀察室中虛實,小心下手,以防有失;一面也想看看妖屍平日顛倒仙凡,為迷戀她而葬送道行性命,至死不悟的先後不知多少,死的又均非常人,內有好些並還是異派中有名人物,雖是左道旁門,功力均頗深厚,何以人人如此甘趨滅亡,到底有何特異之處?為此,不肯當時發難,先把外半間仔細觀察,覺出雖有可疑之處,如不叫明驚動妖屍,或去觸動,均可避開無事。看明形勢以後,再試探著走近,站向簾側往裡一看,俱都暗中驚奇不置。

    原來這間臥室比外間還大,通體做正圓形,分成內外兩個半間。當中隔著一道簾幕,質類五色鮫綃,雲錦雙懸,流蘇下垂,看去鮮艷絕倫,華貴無比。妖屍臥榻便設在裡面的半間。內外合計約有十餘丈方圓,這一隔開,成了兩個半圓。外半陳設坐具,已是精雅富麗,巧奪鬼工,寶氣珠光,輝映全室。而內半陳設之綺麗新奇,尤非筆墨可以形容。除當中放著一個腰圓形的碧玉榻外,和尋常富貴人家紅閨繡閣一樣,一切鏡台奩具以至衣履被褥之類,無不齊備,應有盡有。只是所有物品珍奇異常,塵世上多富貴的人家,也不易見到一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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