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可下意識就躲在寧南的背後,寧南皺了皺眉,幫她把抓亂的頭理好,這才垂眸回望靜靜。
「你回去吧,別到這裡來了,這些事情跟思可沒有任何關係,你有怒火也不該找她發洩的。」
「你憑什麼命令我?」靜靜捂著臉,聲音越發冰冷,「你叫我走我就走,憑什麼要聽你的?你算個什麼東西,為了點舒服日子就認仇人當媽,也配當我哥哥?」
寧南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望著她。
綿長的雨滴將牆頭的花瓣擊落,絮絮揚揚落了一地,只有濕潤的空氣裡,殘留著一線頹敗的芬芳。
他和靜靜,幼年的時候被迫分開,他來到寧家,有了自己的棲身之所。每次總到想到年幼的妹妹,想她用細軟的聲音叫他哥哥,想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照顧她、讓著她,他怕再也不能看到她了……為此,他幾乎流光了這輩子所有的軟弱與眼淚。
這個世界,曾經最最想念的,最最怕傷害的,如今就站在眼前,用憎恨的視線看著他。
「回去吧。」終於,他沒有解釋什麼,撐開傘,拉起思可的手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靜靜的視線如冰尖抵在背後,那尖銳的力度,像要刺穿她的皮肉。思可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沉默跟在寧南後頭。
寧南卻很平靜。他拉著她,腳步緩慢地走著。他從來都是這樣,不管有多尖銳的刺紮在身上,哪怕渾身流出了血,他也還是這副模樣。睫毛垂著,沒有特別傷心,目光看往某個方向,明明就在眼前,卻像虛幻的,像是籠罩在雲層底下的那片水色,統統凝固在他眼睛裡。
她不知道寧南在想什麼。有沒有仇恨過,或是憤怒過。她甚至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夠安慰他。
「寧南,我和靜靜像嗎?」思可小聲地問。
在看到靜靜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了。他們才是真的兄妹,他們之間有一股無法言喻的血濃於水的氣息。她明白為什麼寧南從不讓她叫自己「哥哥」,因為他有自己的妹妹,由於太過於想念她,才把所有的溫情都給了自己。
只是這樣而已。
「其實……你把我當成你妹妹也沒關係啊,如果能夠讓你的心情好一點。」她的聲音頓了頓,「難道我比不上靜靜嗎?」
寧南聽了,那一刻他有些窒息,露出被刺痛的表情,輕輕摸了她的頭髮,還有後腦被撞到的地方。
她總是問這些又稚氣又傻氣的問題,讓人不知道從何答起。
「痛不痛?」他聲音低啞地問。
她老實地點頭,寧南不說,她也徹底失去了追問的勇氣。
「原諒她,好嗎?」
她覺得有點委屈,卻還是又點了頭。
「她只是還不懂事,從小就是這樣……可是,以後她會明白的。」寧南又說。
「嗯。」思可連連點頭附和,像是不知怎麼說話了。
他拉思可的手回家,手指很冰很凍,一點溫度都沒有。
思可和他一起在大雨中慢慢地走。也不需要看路,彷彿只要他在,認不清方向也沒關係。
雨水從天而降,到達地底,抑或注入河流。而他們就這樣依賴著彼此,覺得走到世界盡頭都沒有關係。
雨點拍打在頭頂的碎花雨傘上,啪啪地響著。她睜著眼睛,無聲地哭了。
人生是前行的列車,一但有了開始,接下來的一切也都向著不可逆轉的方向行駛。
彷彿是被噩惡纏上了,那之後不久,媽媽就因為生病而住院了。
頭幾天只是感冒發燒,卻不知怎麼一直高燒不退,思可讓她去醫院,她也不聽,只是隨便買些藥回來吃了就睡,拖了兩天竟然已經燒糊塗了。寧南忙背著她到附近的醫院掛了急診,最後說是肺炎,也無大礙,只是需要休息,還要留院觀察兩天。
那幾天寧南放學就回家做飯,然後和思可一起送到醫院,再陪她說話,照顧她。等晚上回來之後,他又繼續洗衣服、打掃衛生,直到三天後媽媽出院。
媽媽身體還有點虛,不時咳嗽,人也瘦了一圈,寧南見她下床,連忙俯下身子,想扶著媽媽下樓梯。
「我自己會走。」她卻毫不領情地推開他,只是抓著思可的手沒放。
「媽媽!」思可受不了地喊著,「你別這樣行不行?這些天都是寧南在照顧你,你怎麼還這樣?」
「閉嘴,你懂什麼?」媽媽狠瞪她一眼。
思可不服氣,正想接著說下去,寧南卻在背後默默對著她搖頭。她只好委屈地閉緊嘴巴,她也明白媽媽現在身體不大好,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寧南把病床邊的水瓶和毛巾都收拾好,帶著東西出了醫院。
回到家裡,花瓶裡插著新買的假花,地板桌面都乾乾淨淨。他做的每件事情都認真而有條理,還準備了些清粥和小菜,一盤盤擺放在桌子上。
「阿姨,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接下來,寧南坐在對面,語字清晰地說著,「我不參加高考,現在畢業考試也結束了,準備去找份工作,今天就要搬出去了。」
來得猝不及防。
媽媽抬頭看了他一眼,瞬間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謝謝你這些年收留了我,以後你要多注意身體,思可也需要你。只要我走了,家裡會好起來的。」他的聲音認真而平靜,說著便站起來,彎下腰將腳邊一個旅行包提在手上。還是站在這個客廳,在這張餐桌前,一如當年那個瘦弱的小男孩拿起他唯一的書包。
思可開始發抖,像一場噩夢般的,覺得時空完全錯位了。
「你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我怎麼不知道!」她倉皇地站起來,紅了臉衝到寧南的面前大聲嚷嚷,「這也太荒唐了吧,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高考?去工作?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嗎?媽媽,你也快來說說他啊!」
媽媽卻怔怔地沒說話,看她的表情,顯然也是覺得很意外的。她低下頭去,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無措和憔悴,過了許久,她終於開口了:「那,你錢夠用嗎?」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跟寧南說話。
「媽!」思可瞪大眼,直抽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應該夠了。」他點點頭,「我已經找到了住的地方,其他的就都好解決。」
「你們都瘋了是不是?」思可拍著桌子,這是什麼意思?就這樣讓他走嗎,一點都不挽留?她衝到媽媽的面前,用力質問平息這,「你養了他這麼多年,真的就沒有一丁點感情?」
「沒有。」媽媽冷冷地回過頭,用那雙毫無生氣的雙眸,筆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從來就沒有什麼感情,你滿意了?」
媽媽起身找出錢包,翻開時怔了一下,隨即抽出裡面所有的粉紅色鈔票,吸吸鼻子對寧南說:「這些你先收著,明天我再去銀行給你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