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心裡是非常忐忑的,雖然同事們都看上去很和氣,可是馬上就開始做自己手頭的事情,再沒人抬頭多看她一眼,這樣忙碌的氣氛讓她有點緊張,而那個格子間裡乾乾淨淨,除了一台電腦,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因為整潔,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盛方庭是很細心的人,知道她不太熟悉這種環境,於是說:「明天你可以帶一些個人用品到這裡來,比如杯子什麼的……」談靜發現前後左右的格子間裡,桌子上都零散放著一些東西。除了水杯,還有小盆的盆栽、文件夾、筆筒、即時貼……看來這一個格子,就是每個人的獨立空間。
盛方庭叫過一位同事:「Lily,你過來一下。」
那個Lily就像電視中的白領精英,穿著合身的套裙,化著精緻的淡妝,長髮披肩,一絲不亂,笑容和藹:「盛經理。」
「新來的行政助理談靜,這是我們部門的秘書Lily,她會帶你熟悉工作。」
談靜連忙伸出手去:「你好!」
「你好。」Lily只握了握她的指尖,可是笑容看不出任何怠慢痕跡。
盛方庭非常忙,將她交給Lily後就回自己辦公室去了,Lily讓談靜打開電腦,註冊一個內部郵箱,告訴她說:「大部分工作都會通過內部郵件來溝通,你給自己取一個英文名字吧,然後直接用作郵箱的前綴。」談靜沒有英文名字,Lily直接替她取了個叫Helen,說這樣方便好記。
談靜於是成為了企劃部的Helen,在整個聖美中國公司,就有六個Helen。聖美公司在美國、日本、加拿大等國家還有分部,加起來的Helen就更多了。談靜上班的第一天是在混亂中過去的,公司有一套獨立的辦公系統,而且談靜上學那會兒還是office97,現在都已經是office2010了。好在談靜是個很刻苦的人,Lily似乎很忙的樣子,她不敢經常去打擾,就把所有問題記在一張紙上。中午吃過飯,又拿去請教Lily。Lily見她很多常識都不懂,心中除了好笑又是吃驚,心想眼高於頂的盛經理怎麼允許人力資源部弄來這樣一個寶貝,不過礙於面子,她還是犧牲咖啡時間耐心地教了談靜。
到了下午的時候,整個公司抄送的郵件裡面,就已經有了企劃部Helen的郵件。談靜收到郵件還是挺興奮的,打開來見是市場部最後確認的大中華區促銷計劃,光附件中的電子錶格就是二十多個,談靜看得頭暈眼花,也沒看懂那些表格是什麼意思。好在也沒有人來問她關於這封郵件的事情,談靜覺得自己還沒有做什麼工作,就已經到下班時間了。
同事們紛紛離開辦公室,她還有幾個軟件上的問題沒弄明白,於是坐在那裡苦苦地鑽研,不知什麼時候,辦公室裡的人早就已經走光了,也沒有人開燈,就是面前顯示器的白光,照在她臉上。
盛方庭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黑暗的開放式辦公區裡,一點白光映著談靜的臉龐,她的表情虔誠而認真,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液晶顯示器,而是一尊佛龕似的。一天下來,她被橡皮筋綁住的頭髮有點蓬鬆了,在那白光裡顯得毛茸茸的,倒顯得模樣比平常要稚氣一些。她全神貫注地盯著顯示器,似乎一點也沒有發覺其他人早就走光了。盛方庭不知不覺走過去,問:「怎麼還不下班?」
談靜被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楚是盛方庭,才訥訥地說:「有幾個郵件沒看懂,我就忘了。」
盛方庭看了看郵件後面一長串CC名單,說道:「這個看看就行了,這一封你要回復一下,這一封不用。」他飛快地指點著談靜,不一會兒就把郵箱裡的郵件全都清理了。談靜對辦公系統不熟悉,他又解答了幾個談靜記在紙上的問題,然後對她說:「今天就到這裡吧。」
「謝謝盛經理。」談靜心中十分感激,一天的相處,她早就看出來Lily對自己只是表面客氣,她不好意思總去麻煩她,而其他同事,都更加不熟了。雖然盛方庭沒有回答完她的全部問題,但工作中她主要的不懂的幾點已經指點明白了。
「你住哪裡,我可以順便捎你回家。」
談靜猶豫了半秒鐘,盛方庭說:「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知道。所以我捎你一段,順便替你解答。」
談靜於是請他把自己帶到五號線的地鐵站,早上來的時候她就發現,坐公交沒有坐地鐵划算,因為公交要換好幾趟車。她跟著盛方庭到地下車庫的時候,正巧遇到舒琴。她高跟鞋得得的聲音在地下車庫裡迴盪著,十分響亮。她的車就停在盛方庭車邊,當看到盛方庭和談靜的時候,舒琴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盛經理!」
「舒經理,下班了?」
「是啊,明天見。」
「明天見。」
舒琴開一部紅色的車子,她把包包扔進副駕駛座,就直接啟動車子,發動機發出轟鳴聲,她倒出車位,揚長而去。談靜只覺得她這一系列動作流利帥氣,真是像電視裡的女主角一樣,卻沒有想太多。盛方庭卻在想著,剛剛舒琴笑容中的那一抹意味深長。本來自己把談靜調到公司來,可能就已經引起了她的誤會,現在又讓她看到自己和談靜一起下班,她這次肯定會想多了。不過,他決定暫時把這事拋在腦後。
在車上,盛方庭向談靜簡略地描述了一下企劃部助理的工作內容,告訴她哪些事情首先要保證完成,哪些郵件不必回復,哪些工作可以延後處理。談靜非常感激,說:「我什麼也不懂,給您添了很多麻煩。」
「其實所有應屆生都是這樣的,我想Lily一定以為你是應屆生,她應該能理解。」
談靜沒有做聲,這個工作環境是全新的,每個人都彬彬有禮,她不僅是換了一個工作,而且是換了一個階層,而這個階層的人,雖然很有禮貌很客氣,但其實都挺疏遠的。她想起剛剛遇見的那個舒經理,她才像是真正應該待在這裡的人,一眼看上去就精明能幹。
不過,自己會努力的,因為她需要這份薪水更高的工作,她要給平平治病。想到平平的病,她又想起下週一約了聶宇晟。那正是上班時間,原來自己可以調班,現在自己朝九晚五,沒辦法調班了,難道剛上幾天班就得請假?自己還在試用期,同事們會怎麼樣看呢?而且去見聶宇晟,對她而言,真是一件難以完成的任務。
不過只一會兒她就不讓自己想了,所有的困難都會過去的,現在她要去接平平回家,然後做飯給孩子吃。不管怎麼樣,生活剛剛有了一線曙光,她樂觀地想,比原來總是好多了。
接完孩子之後她帶著孩子去買菜,在路上孩子就餓了,她在菜場裡買了兩塊錢的雞蛋餅給孩子吃,她知道孫平吃完雞蛋餅就差不多飽了,所以只買了兩樣小菜。這個時間菜場裡賣的小菜都蔫了,所以也便宜。反正大人吃的菜,粗糙點也沒有關係。
孫平不能爬樓,她背著孩子拎著東西上樓,氣喘吁吁剛剛站穩,就聽到背上的孫平說:「爸爸在家!」
果然家裡是有人,因為防盜門沒關,木門也虛掩著。談靜心裡怦怦跳,一半是因為剛剛才爬完樓梯,一半則是因為上次孫志軍走的時候,說的那番話。她很擔心他當著孩子的面跟自己吵起來,而且又口無遮攔。現在只希望孫志軍喝醉了,這樣倒還好點,起碼不會跟她吵架。
她推開虛掩的門,然後彎下腰,孫平從她背上溜下來,說:「爸爸喝醉了。」
果然,孫志軍睡在沙發上,人事不省,還好沒有吐。談靜對孩子搖了搖手,孩子就乖順地回到臥室裡去了,她打開窗子通風,才發現窗台上擱的那碟豆芽,已經蔫了。這幾天太忙,沒有顧得上澆水,所以豆芽也枯死了。她把那碟豆芽倒進垃圾桶裡,把盤子洗出來,走出來看到孫志軍酒氣熏天的樣子,知道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所以自顧自又進廚房做飯去了。
淘米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放了兩盒米,就算孫志軍不吃,明天她熱熱也可以吃。把飯燉上,然後開始洗菜炒菜,等吃上晚飯已經是八點多鐘,再給平平洗澡,又把碗洗出來,平平已經睡著了。
她實在是睏倦了,洗完澡也睡了,迷糊了沒多大一會兒,突然聽到客廳裡有動靜。上次孫志軍喝醉了,從沙發上摔下來,所以她擔心地爬起來,打開門一看,孫志軍正坐在桌邊吃飯,他用湯泡了一碗飯,正吃得稀里呼嚕的,談靜正打算回去睡覺,突然聽到他頭也沒抬,說:「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談靜怕吵醒孩子,想了想掩上了房門,走到桌邊,問:「什麼事?」
「這回進派出所,我把工作也丟了,賭債也沒還上,說不定過兩天人家就會找到家裡來,你帶孫平躲躲。」
談靜沒想到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愣了一下才問:「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錢?為什麼人家要找到家裡來?」
「不是跟你說了嗎?兩萬!」孫志軍咧了咧嘴,「那幫孫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沒準會往咱家門上潑紅油漆,反正你到時候別嚇著就行。」
談靜忍氣吞聲:「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不賭錢不行嗎?萬一人家真找到家裡來,左鄰右舍會怎麼說?房東會怎麼說?這房子又便宜又好,房東要是怕惹事不租給我們了,你讓我上哪兒找房子去?」
孫志軍哼了一聲,把碗一放:「那你給錢我還債!」
「我沒有兩萬塊錢。」
「那不就結了,你帶孩子躲兩天,那些人找不著我,自然就消停了。」
談靜一時氣結,坐在桌邊,一語不發。
「後悔啦?你老公就是這德性,誰叫你嫁了我!」孫志軍又盛了一碗飯,把剩菜一股腦兒倒進碗裡,攪了攪又吃起來,「你現在去找那姓聶的,也還不晚。」
「我跟聶宇晟沒什麼了,你為什麼要天天提他?」
「你那不是天天想著他,卻不准我提他?」
「誰天天想著他了?」
「喲,不承認?不承認我也知道你天天想著他。要不你找他要兩萬塊錢,替我把賬了了,我保證以後在你面前不提他了。」
談靜說:「我不會去找聶宇晟要錢的。」
「你當然不會去,也不看看你現在這德性,姓聶的還看得上你?」
談靜站起來,疲憊而沉默地朝著臥室走去,孫志軍還在她身後冷笑:「你不去,我去。」
談靜驀然轉過身來,睜大眼睛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也不幹什麼,姓聶的那麼有錢,找他要兩萬花花,應該挺容易吧?」
「你憑什麼去找聶宇晟要錢?」
「那你管不著。」
談靜終於低下了頭:「求你了。」
「求我啊?我考慮考慮。不過這賭債我還不上,也沒辦法啊!」
談靜忍氣吞聲:「賭債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行,那我等著你的信。不管你找不找姓聶的,只要你給我兩萬塊還債,我保證不干讓你不高興的事。」
談靜回到臥室之後,看著沉沉熟睡的孫平,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她不知道孫志軍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可是他在外頭欠人家錢,也不是第一次了。最開始她還替他還過幾次賭債,後來她知道那是一個無底洞,就再也不肯給他錢了。可是現在他似乎越來越得寸進尺,甚至開始拿聶宇晟來要挾她。
無論如何,她不肯再向聶宇晟開口要錢了。她也沒有任何資格,再問他要錢。
兩萬……她上哪裡去弄兩萬塊錢……雖然存折上有這麼多,但是那是替孫平攢下的手術費,她怎麼能拿這錢去填賭債那個無底洞?
她在矛盾和焦慮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