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盒子裡真的是價值幾百億的有價證券,他也不會覺得驚詫。可是盒子裡並沒有任何有價證券,擱在最上面的,是一張很大的照片——他自己滿月的照片。他是早產兒,生下來孱弱,小臉顯得很瘦,可是眼睛很大,這張照片曾經被母親放大鑲在鏡框裡,但他沒想到聶東遠這裡也有一張。
底下全是他的照片,每年一張,都是生日那天拍的,母親習慣了在他生日的時候,請攝影師到家中來,替他拍照。原來她每一張,都曾經寄給聶東遠。
除了照片,還有些瑣碎舊物。他看到自己小時候玩過的一隻塑料小鴨子,還有一隻半舊的棒球,最底下是一疊成績單。他一路讀的是名校,每所學校都要求嚴格,成績單的原件都應該是母親簽名後寄還給了學校,留在這裡的,只是每一年成績單的複印件,可是每一份成績單右下方,家長簽名的地方,聶東遠總是端端正正,簽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自己申請大學的材料,當時有兩位非常知名的華裔社會人士擔保推薦他進入常青籐名校,他一直以為是母親家族的力量,但是他看到推薦材料後面聶東遠的附言,他囑咐律師動用一切關係,替自己尋找推薦人。
最後他翻到了一封信,在看慣了聶東遠的筆跡之後,這個筆跡非常陌生,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封信竟然是聶宇晟寫的。
親愛的弟弟或妹妹:
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你,因為我沒有追問父親,你到底是一個男孩,還是一個女孩。其實在我心裡,希望你可以是一個小妹妹,這樣的話,我這個哥哥可以非常非常寵你,然後等將來你長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有很多很多小伙子追求你,那些臭小子,我會把他們一個個打倒,直到我看到我認為可以放心的人,再把你交到他的手上。在我們家鄉,有風俗是妹妹出嫁的時候,一定要哥哥背出門,這樣婚姻才會幸福美滿。小妹妹,如果你真的是個妹妹,請你一定原諒哥哥,或許在你嫁給心愛的人時,哥哥沒辦法出席你的婚禮,也沒辦法背你出門。可是哥哥希望你幸福的心,是絕不會有假的。如果有緣分,你在結婚之前看到這封信,請給我打電話,我一定會趕去,參加你的婚禮,背著你出門,將哥哥全部的祝福都給你。如果你愛的那個人敢對你有一丁點兒不好,哥哥替你揍他!
如果你是一個男孩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從小我就是一個人,不怕你笑話,有一段時間,我很惶恐,我害怕爸爸會結婚,害怕他離開我,或者,他再也不愛我了。但我聽說你的存在之後,我反倒覺得安心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對吧?我們兩個都是爸爸的孩子,是血親,是手足。如果你是一個弟弟,我會帶你去爬山,去打球,去見我漂亮的女朋友,也就是你未來的嫂子。這是一個秘密,連咱爸都不知道,可是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應該是我最親密的人。咱爸就不提了,他跟我們有代溝。
親愛的弟弟,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像我一樣幸運,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孩。等你長大了,遇上一個漂亮姑娘,哥哥願意幫你出主意,一定把她追到手。放心吧,男人總是幫男人的,如果你有任何困難,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可以馬上聯絡我。不論面對什麼樣的高山大海,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幫你出主意。就像我知道,如果我遇上任何困難,你如果一旦知情,肯定也會趕到我身邊,支持我,安慰我,陪著我度過。
親愛的弟弟或者是妹妹,不管我以前有多少傻念頭,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血親就是血親,手足就是手足,我們血緣裡有一半的血是一模一樣的,這次可以幫到你,是我覺得今生最幸運的事情。因為有你,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我不再覺得孤獨,希望你也同我一樣,永遠不再覺得孤獨。我希望你知道,我會永遠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
祝早日康復!
永遠祝福你的哥哥
盛方庭拿著信紙的手,終於開始發抖,他把信紙放下,那疊照片的最後一張是他在美國大學時拍的,那時候他早已經康復,可以參加一切他願意參加的活動。在那張照片裡,他正在參加橄欖球賽,一堆隊友將他壓在最底下,他差不多整張臉都被面具擋住了,但仍舊看得出開心的笑顏。他都幾乎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拍過這張照片,是同學替自己拍的嗎?
他把照片翻過來,試圖辨認膠卷或沖洗的印記,照片背後用簽字筆寫著兩句話:「2004年5月19日,攝於斯坦福。小昮,今天偷偷拍你,差點被你看到,你如果發現的話一定會生氣吧?但是,爸爸永遠愛你。」
他認出聶東遠的筆跡,小昮是他的乳名,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人這樣叫他,他摸索著這行字跡,尤其是最後六個字,就像那是一句咒語。過了很久之後,終於有一滴眼淚落在那行字上。
他想起前幾天在病房裡,看到聶東遠的樣子,他毫無知覺,全身插滿管子,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聶宇晟一樣。在這世上,他曾經最討厭的兩個人,都已經瀕臨死亡。而此時此刻,他的心境是什麼樣的,複雜得根本說不出來。孜孜以求這麼多年的東西,原來爭到手裡,卻是早就不必再去爭的。
他離開香港,回到東遠集團自己的辦公室。他走之後積下了大堆的公事,秘書一見了他就緊隨其後,逐一匯報。他聽了聽,覺得沒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就說:「都先放放,今天下午,我有點私事,想先處理一下。」
秘書看他臉色平靜而嚴肅,不敢多問,於是說:「那您需要司機嗎?」
「不需要,謝謝。讓司機下班吧,我自己開車。」
他開車去了一個新小區的附近,那裡有一家麵包店,傍晚時分正好是營業高峰,店裡的兩個人收銀取貨,忙得團團轉。
一見了他,王雨玲就把臉板起來:「姓盛的,你又想幹什麼?我說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離我們遠點!」
梁元安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她發脾氣,怕她得罪人,連忙拉著她:「有話好好說!」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王雨玲氣得把手裡的蛋糕盒往櫃檯上一頓,「這個混蛋,上次拿了十萬塊錢來找我,讓我把談靜的兒子騙出來,還說事後再給我十萬!我告訴你!這年頭總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別說十萬塊錢,你就是拿一百萬、一千萬來,我也是不會害談靜的!」
梁元安一聽這話就怒了,操起烤蛋糕的大鐵盤,對著盛方庭就嚷嚷:「你丫滾不滾?不滾我拿鐵盤砸死你!」
盛方庭什麼話都沒再說,指了指櫃檯裡的蛋糕,說:「這些蛋糕,我全買了。」
「我們不賣給你!」
盛方庭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你們別誤會,其實我今天真的是來謝謝你們的。你們教會我一件事,原來這世上,真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王雨玲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說:「反正我這蛋糕不賣給你!我們也不需要你謝謝!你快走!」
「我買塊蛋糕。」旁邊終於有人插話,盛方庭回頭一看,竟然是舒琴,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遠遠站在那裡。王雨玲對舒琴就客氣多了,連忙招呼:「舒小姐,今天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來來,想吃什麼,今天我請您!」
舒琴笑了笑,說:「給我塊提拉米蘇。」掏出十塊錢擱在櫃檯上,說,「你們小本生意,不能每次都請我,我天天來,照價付款才是長久之策。」
她接過蛋糕,對盛方庭說:「走吧,送我去醫院,我要去看你哥哥。」
盛方庭一直到上車,才問她:「你為什麼天天都來這家蛋糕店?」
「談靜的朋友很少,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罷手。所以想來勸阻你。」
「如果我要做什麼,早就已經做了。」盛方庭說,「真是奇怪,我曾經想讓孫志軍把那孩子弄出來,也曾經想讓王雨玲把孩子帶出來,但他們都不肯。談靜有什麼好,值得人家這樣為她?」
舒琴「啪」一聲就將提拉米蘇砸在他臉上,砸得他一頭一臉的巧克力粉。盛方庭本能地踩下剎車,車子「嘎」一聲幾乎打橫在路中心,後頭的車輛紛紛閃避,還有人按著喇叭,閃著大燈,一些司機紛紛搖下車窗:「活膩了嘿!」
盛方庭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舒琴已經指著他大罵:「你爸爸躺在醫院裡!你親哥哥躺在醫院裡!董事長的位置你已經爭到了,一個小孩子你還不想放過!你還想幹什麼?談靜哪一點對不起你,聶宇晟哪一點對不起你?一個人像你這樣,已經是喪心病狂,沒有人性!我真是後悔,我後悔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你!」
盛方庭拿著紙巾,慢條斯理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說:「罵夠了沒有?我對小孩子又沒做什麼。」
「你是要做沒有做成!你今天還來騷擾王雨玲幹什麼?」
「我沒有騷擾她,我只是很奇怪,根據律師替我收集到的各種報告,梁元安當初明明是喜歡談靜的,為什麼王雨玲還心甘情願,一直跟著他。甚至當我提出可以給她一大筆錢,只需要她小小地傷害一下談靜,可是她竟然斷然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