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經理,我不是想要你改變主意,而是讓你知道,我也是不會改變主意的。」談靜深深吸了一口氣,「聶宇晟做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他,因為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但股權是孩子爺爺留給孩子的,我不會賣。雖然這股權是你替我爭取得來,但是我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你或者慶生集團進行所謂的合作。」
盛方庭點點頭,說:「真可惜,我真不願意做你的敵人。」
談靜困惑地看著他,他說:「有一種女人看上去孱弱,但在兩種情況下她會變得格外堅強。一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二是為了保護自己愛著的人。很不幸,你正好是這種女人,我真心不願意與你為敵,亦是因為此。」
談靜說:「您太抬舉我了。您也知道,我其實一無所知,也沒什麼本事。」
盛方庭只是笑笑,他說:「話不投機半句多,談女士,作為孫平的監護人,東遠的大股東,我正式地通知您,由第二大股東慶生集團提議的特別股東大會,將在下周召開,我們的主要提案是增發,以便有效解決東遠的資金缺口。預計增發是兩千萬股,按照公司章程,股東都有優先配股權,您或是聶宇晟先生,同樣也享有優先配股權,只是預計調動的金額會超過數億,慶生對此,志在必得。如果您有任何疑問,可以聯絡董事會的董事秘書,他會詳細向您解釋。」
談靜此時倒鎮定下來,問:「我也可以代表孫平,否決這個提案?」
「當然。您有投票權,不過以目前的力量對比來看,你和聶宇晟加起來,也否決不了這個提案。所有的股東基本上都同意增發,因為這是對公司有好處的。現金流缺口這麼大,聶宇晟拆了東牆補西牆,也只是權益之計,而且分銷商已經超級不滿他的做法,大家都不介意,換個人當代理董事長。」他放重了語氣,甚至還笑了一笑,「最重要的是,孫平的另一個監護人,是孫志軍。他收了我的錢,已經答應在投票的時候,不同意你的意見。孫平的監護人,可不是你一個人。如果兩個監護人意見不同,你們的投票,基本上在股東大會上就是廢票。」
談靜又定定地看了盛方庭片刻,她問:「當初你堅持要我向聶東遠提出股權贈與,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今天?」
盛方庭語氣平淡:「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你早就應該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幫你,自有我的目的。」
談靜點點頭,說:「職場之中,您教給我的東西最多,今天我又學了一招,謝謝您。」
盛方庭很客氣地問:「需要讓司機送你嗎?」
「不用,謝謝。」
談靜站在電梯裡的時候還很鎮定,她迅速地思考了一遍對策,從前的律師是盛方庭介紹給她的,她也不敢咨詢,左思右想,竟然想到了剛才怒氣沖沖的舒琴。她從前上班的時候,公司通訊錄裡有舒琴的手機號碼。試著一撥過去,沒想到舒琴正在著急,一接電話聽出是她的聲音,就問她:「談小姐,有沒有見到聶宇晟?」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聶宇晟就再也沒有跟談靜說過話,談靜聽到有關他的事,都是李阿姨提到一句半句,只知道今天他有個聽證會,卻不知道這個聽證會的具體內容和重要程度,因為聶宇晟很少跟家裡人提起工作的事,李阿姨都是旁敲側擊,才知道一星半點兒。舒琴見她還蒙在鼓裡,哪裡還忍得住,於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給她聽,當然還忍不住再添上兩句:「談靜,事情都到這分上了,我不管你跟聶宇晟是什麼關係,在鬧什麼彆扭,剛才我打他的電話一直關機,他的主任從手術室出來,也找不到他,急得血壓都高了,醫院把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聶宇晟是個死心眼兒,不讓他當醫生,比殺了他還難過。當初為了學臨床,他跟他爸爸慪了多少氣。談靜,你知道他為什麼學臨床嗎?你知道他為什麼學心外科嗎?」
談靜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好!那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公司這邊也一攤事,秘書也找不著他的人,馬上慶生集團要開特別股東大會,討論增發的事,這件事非同小可,關係到東遠的控股權。盛方庭是我介紹到東遠去工作的,我當初……我沒想到他會下這樣的狠手……可是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談靜,你好好想想,聶宇晟到哪兒去了?」
談靜猶豫了一下,說:「我不知道……」
舒琴說:「算了,我自己去找!」「啪」一聲就將電話掛了。
談靜愣了兩秒鐘,拔腿就往外走,找到聶東遠的司機。聶東遠的司機也在四處打電話,一看見她,跟見著救星似的,問她:「您今天見過小聶先生沒有?早上我說開車送他,他不讓,非得自己開車去醫院。現在他手機關了,公司的秘書都在找他。」
談靜問:「聽說聶太太的墓地後來挪過了,你知道地方嗎?」
司機愣了一下,說:「知道。」
「開車送我去,快!」
黃昏時分的墓園,太陽下山,滿山的松柏鬱鬱沉沉,看著挺瘆人的,司機挺擔心地要陪著談靜,卻被她堅決拒絕了。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墓園裡,努力分辨著方位,最後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一直爬到山上去,等終於看到司機說的編號和墓碑之後,她已經是一身的汗。
聶宇晟果然在這裡,他沉默地坐在墓碑旁,像是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了。談靜很小心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問:「你怎麼在這兒?」
聶宇晟茫然地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認得她似的。談靜說:「家裡人都擔心壞了,公司的人也有事找你,說你手機沒有開。」
他的神色非常疲憊,將額頭抵在墓碑的邊緣,並不理睬她。談靜說:「盛方庭說,慶生集團要求增發,舒琴說這個事很緊急,你把手機打開吧,好多人都急壞了,你們醫院也在找你。」
聶宇晟仍舊沒有理睬她,談靜看他外套就擱在旁邊的草地上,於是大著膽子拿起來,果然在外套口袋裡找到了電話,打開一看,原來沒電了。
「走吧,司機在底下等。回家吃晚飯好不好?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出來的時候平平在睡午覺,現在他該醒了,再不回去,他該鬧著找我了。」
提到孩子,聶宇晟這才站起來,很順從地跟著她下山。談靜卻非常擔憂,她覺得聶宇晟的這種狀況不太對,簡直像夢遊似的。她讓他上車他就上車,她讓他穿外套他就穿外套。談靜在車上給舒琴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聶宇晟了,問她要不要過來跟聶宇晟談一下。舒琴遲疑了片刻,說:「你們現在在哪兒?」
「回聶家大宅那邊去。」
「我過會兒過去。」
回到家裡,孫平果然早就醒了,一見聶宇晟跟談靜一塊兒回來了,說不出的高興,立刻就奔到玄關處,說:「聶叔叔抱!」聶宇晟把他抱起來,李阿姨說:「剛剛在花園裡玩,看這一身沙子。」
孫平卻急著告訴聶宇晟:「花園裡有蝴蝶,還有螳螂!」
「你認得螳螂?」
「當然認識,它是綠色的,還有兩隻長著鋸齒的爪子!」
「跟叔叔洗澡去好不好?」
「好。」
談靜看到聶宇晟開口跟孩子說話,這才覺得稍微放心了些,她問:「能洗澡嗎?」出院之後怕傷口感染,都是拿熱毛巾給孫平擦一擦,但聶宇晟沒回答她,抱著孫平上樓去了。李阿姨忙著去找浴巾,談靜拿了孫平的衣服,擱在浴室外頭,隔著門聽見水聲嘩嘩,聶宇晟跟孩子一句句在說話。說的都是些沒要緊的事,孩子絮絮地告訴他,花園裡有多少種昆蟲,都有些什麼花,哪朵花是早上開,哪朵花只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開……聶宇晟對孩子總是挺耐心,不論孩子問什麼,他都肯答。
談靜在外邊聽了一會兒,躡手躡腳走出來,打了個電話咨詢了一下喬律師,然後告訴李阿姨自己要出去一趟,待會兒舒琴會來,多做幾個菜,留舒小姐吃晚飯。
李阿姨都被鬧糊塗了,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談靜卻已經急著出門去了。
她著急的是找孫志軍,回家卻發現屋子裡空蕩蕩的,雖然還是一樣的亂,但孫志軍不在家。她又找到小館子裡去,老闆說今天孫志軍沒有來。談靜急了一身汗,就想不出來上哪兒去找孫志軍,最後還是小館子的老闆告訴她,街後的一條巷子裡有個棋牌室,孫志軍經常在那兒打撲克,讓她去那裡看一看。
談靜找到棋牌室去,沒見到孫志軍,卻見到了上次被孫志軍打斷鼻樑的那個馮競輝。一見了是她,棋牌室裡幾個打牌的人似乎個個都認識,就有人起哄:「馮競輝,快看!那不是孫志軍的老婆!」
「果然漂亮啊!」
「嘿!你小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當初竟然五千塊錢就想睡別人老婆!怪不得孫志軍把你鼻子都打歪了……」
「你們胡說什麼!」馮競輝惱羞成怒,「別胡說!」一邊說一邊就往外走,但棋牌室只有一個門,他側著身子從談靜旁邊溜走了,似乎唯恐她叫住自己盤問。
談靜沒有理會他,只是問那些人:「孫志軍在嗎?」
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個人告訴她:「孫志軍早就不在這兒玩了,他天天在藍夢網吧裡玩遊戲!」
「謝謝!」
談靜從烏煙瘴氣的棋牌室出來,又在路邊問人,才找到藍夢網吧。網吧裡同樣烏煙瘴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抽煙,那氣味也挺難聞的,談靜找了一遍,終於在角落裡看到孫志軍,他正在玩遊戲,罵罵咧咧,桌子上還放著一盒吃了一半的盒飯。談靜在他旁邊站了好一會兒,他才一回頭看到她。
孫志軍大約很吃驚她會找到這裡來,但他也沒太在意,拿著盒飯就站起來:「老闆,我老婆來了,讓她給錢。」
談靜不欲多事,掏出錢來算了上網的錢。孫志軍一邊走一邊撥拉著吃盒飯,走出網吧把空飯盒往垃圾桶裡一扔,才問:「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找我?」
「你答應盛方庭什麼了?」
「喲,來興師問罪啊!我答應他什麼,關你屁事。」
「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我就喜歡看著姓聶的倒霉!」
談靜沒有辦法,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你把這個簽了,我給你十萬。」
孫志軍接過去一看,是離婚協議,他陰沉沉地笑了一聲,說:「談靜,十萬塊錢你就想打發我?」
「那你要多少?」
「五百萬,少一分錢都不行。」
談靜連眉毛都沒動,很乾脆地答應了:「行。支票我帶來了,馬上開給你,你把這簽了。」
孫志軍愣了一下,談靜已經取出支票和私章,說:「錢存在銀行裡,你自己去取。現金支票,即付即兌。這是平平的錢,我原本是不願意動的,但現在不動不行了。」她找到路燈下更亮一些的地方,認真地把包包墊在膝蓋上,一筆一畫把支票填好,然後站起來,伸手遞給孫志軍,「一手交錢,一手簽協議。你說過的話,總會算數吧?」
孫志軍被她這麼一擠對,愣了半天才說:「我不離婚。」
「你不願意簽?行,我找律師來,你現在不願意簽字離婚也可以,我還是給你五百萬,你放棄對平平的監護權。」
孫志軍這才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他冷笑一聲:「談靜,你就這麼想幫姓聶的?」
談靜沒有吭聲,孫志軍知道她的脾氣,又挖苦了一句:「行啊,過河就拆橋,現在闊了,拿錢打發我!學得跟姓聶的一樣了,你們除了有幾個臭錢還有什麼?你想一腳蹬開我,沒那麼容易!」
談靜卻絲毫沒有被激怒,她說:「孫志軍,我們當初是有過協議的,我不願意把協議拿出來,就是覺得你幫過我的大忙。在協議裡,我們約定從結婚即日就分居,今天我問過律師了,分居滿三年就可以離婚,這是婚姻法有規定的。只要上了法庭,我把那份協議拿出來,自然會判我們離婚。正因為當初你幫過我,幫過平平,所以後來我一直替你還賭債,現在你要這麼多錢,我也願意給你。你為什麼非要逼著我去找律師,把事情鬧到法庭上去?」
孫志軍狠狠一腳踢在垃圾箱上,說:「臭娘們兒!你想就這樣甩了老子,老子跟你沒完!」
聽到他罵人,談靜反倒笑了笑,她說:「孫大哥,當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並不是這個樣子。從前你通情達理,又古道熱腸,遇上誰有事,你都願意幫一把。那天晚上我暈在街邊上,也是你送我進的醫院,幫我墊的醫藥費,還買了糖水煮雞蛋給我吃。從前老鄉們都說你是個好人,誰有事都願意找你,因為你肯幫忙,你連上街買菜,都會替隔壁腿腳不便的大娘帶一把蔥回來……為什麼你這幾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為什麼你非要把當初給我的那種印象,全都破壞掉?」
孫志軍愣了一下,談靜說:「你考慮一下吧,東遠馬上就要開股東大會,我希望在此之前解決問題,不要再找律師跟你打官司離婚。」
她轉身就走,走了很遠忍不住回頭一看,孫志軍還站在路燈下,望著那個垃圾箱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