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首歌的時間說愛你 Chapter10 (2)
    那個小客人對她的一套芭比娃娃愛不釋手,於是媽媽便說:「這套芭比送給你啦,反正伊琳還有別的。」然後,大人側過頭,徵詢她的意見,「可以嗎,伊琳?」

    她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帶著小客人到花園玩。

    小客人要坐鞦韆,她便當免費勞力,一下一下地把鞦韆推得更高,那個小女孩從鞦韆上摔下號啕大哭的時候,她一邊扯著嗓子喊「媽媽,阿姨,快來啊」,一邊卻在大人們兵荒馬亂下,偷偷地把小客人掉在草地上的芭比藏在了樹後。

    所有人都忘記了芭比娃娃,包括了那個哭得眼淚流一臉的小客人。

    最終,那一套芭比一直留在她的玩具箱裡。

    ——喜歡的東西,想要得到的夢想和人,絕對不會抱著「自己得不到就毀掉」的念頭,但只要起了染指之心的人皆不會被祝福。

    ——要讓妄想和她搶的人覺得痛不欲生,那這人就會忘記初衷。

    麻伊琳抱著校衫的掌心上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教室裡人聲喧嘩,各種各樣的聲音如同尖銳的哨子,此起彼伏。依然早就站了起來,她把米云云的課桌與後一張課桌的距離拉得更開一些,於是林篪扶著米云云很順利地坐在了椅子上。

    依然剛想把課桌搬回,米云云的手卻突然一伸,「嘩啦啦」地將課桌拉了回來。

    依然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林篪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捌】

    越柔軟的東西韌性越好,越剛硬的性格越容易被折斷。

    等到飛翔的翅膀被無情地撕下的那一天,你還會剩下什麼?

    整個校園空蕩蕩的,掃帚聲一下一下刷著,像浪潮沖刷著海岸。

    米云云半蹲在地面上,一株泡桐樹的陰影覆蓋住了她的眼睛,剛剛被花壇撞到腳,痛得讓她全身都蜷曲起來,但更讓她一顆心沒著沒落的是,父親在手機裡很乾脆地說:「許叔載我到A城區辦事,自己打車回去。」

    那樣生硬的語調帶著令人絕望的冷漠。在四年前,或者更久一點的以前,那時候她還胖胖的,父親抱著她,用鬍子扎她的臉,發出「哈哈」的笑聲。醫生已經告誡她要減肥,可是她看到冰糕饞得流口水,父親便假借要帶她去書店,但車卻停在了哈根達斯,牽了她的手進去,看著她吃得不亦樂乎,目光裡便流露出長輩特有的慈愛。

    ——你一輩子都是爸爸的小公主。

    ——爸爸什麼都願意給你。

    曾經的話語,以為忘記了的聲音,在腦海裡爆出了一朵朵巨大的蘑菇雲。

    米云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淚「啪噠啪噠」地掉在水泥地上。

    有一個女生哼著歌從另一側花壇經過,聽見了抽泣聲,好奇地繞過來,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米云云抬起頭,身上的脆弱和茫然立即被這個擅闖者打破,她的眼睛裡都是水氣,但偏偏神情卻狠厲得嚇人,她用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滾開。」

    「好心被狗吃了。」氣憤的女生跑開了,由校道一直跑出去,在盡頭遇見了麻伊琳。

    麻伊琳關切地問:「跑這麼快幹嗎?」

    「都是那個米云云啦,我看見她在哭,就想幫她,她卻不領情還叫人家滾開。」女生撅起嘴委屈地說。

    「在哪裡呀?」

    「花壇那邊。」

    麻伊琳微笑著安慰了女生。

    「你人真好,不像那個犯公主病的。」

    「人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能怪她。」麻伊琳露出美好而又溫暖的笑容。

    送走女生之後,麻伊琳拿出手機,停頓了一會兒,終於按下,操場的另一邊的手機便接通了。

    「是林篪啊,你能過來一下嗎?」麻伊琳的聲音又輕又脆,「我看到米云云在這裡哭,好讓人擔心。」

    在得到了意料中的答覆之後,麻伊琳向著前面的方向走去。

    【玖】

    米云云蜷曲著身子,頭枕在臂彎裡,她哭得太久了,彷彿自己已經在這兒待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這時候,一雙潔白的小船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裡。米云云像被蠍子蟄了一般迅速地抬起頭,望著眼前露出假惺惺表情的麻伊琳,艷麗的大眼睛像是一束探照燈光,一直照進麻伊琳的心裡去。

    麻伊琳半蹲下去,距離米云云不到一尺,她笑得很甜,說話的語氣又輕又柔,但內容卻狠毒得像流著涎水的毒蛇:「為什麼在這裡哭呀,失去了戀人,連朋友也沒有,你真可憐,真該大哭一場啊。」

    「滾。」回應的是米云云冷冰冰的話語。

    麻伊琳卻似乎毫不在意,她掩起嘴輕輕地笑了起來,小聲說:「依然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瞭解你過去的所有秘密。你為什麼捨得和她冷戰呢?林篪也是很棒很棒的戀人,他會在寒夜把你的手放入他的衣兜,他會牽著你的手走過漫長的時間,不過,現在你卻什麼都沒有了。」

    「你以為我不要的一切你就可以得到嗎?」米云云慢慢地說,「我不要林篪,不要依然,只有你這賤人才會屁顛屁顛地去撿別人扔掉的東西。」

    「是嗎?我可是覺得你太不懂得珍惜了。」

    「你簡直比演戲的婊子還要婊子。」米云云盯著麻伊琳純潔如花瓣一般的笑容,胃裡泛起一陣噁心。

    「婊子?」麻伊琳別有深意地捋一捋額前垂落的髮絲,笑著說,「不知道是誰當過婊子呢。」

    如果說米云云之前的臉色慘白,這時候一張臉龐上更蒙上一層青灰。

    沒有太陽。沒有空氣。沒有光。沒有樹。

    四周空寂而黑暗。

    米云云一字一頓地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麻伊琳仰起臉,眼睛可愛地彎起來:「你說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婊子。」

    不知何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米云云的耳蝸裡像飛機降落一樣地轟鳴,連帶著大腦的某一部分也刺痛了起來,一種無法控制的情緒在血液裡喧囂。

    麻伊琳半蹲著,仰起的臉精緻而美好。

    米云云揮手的動作很快、很重,一片小小的陰霾狠狠地砸了下去。

    痛覺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傳至全身,麻伊琳摀住了被掌摑的右臉,瞧著米云云,唇角卻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她仰起臉的角度實在是太適合讓米云云生出「打這賤人一巴掌」的想法,而在米云云的手落下來時,麻伊琳根本就沒想躲。

    林篪的腳步驟然停下,米云云冷冷地將手揮下去的動作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一兩秒的愕然之後,男生跳過高高的灌木叢,很快地跑到小花壇邊,慢慢地問:「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我讓米云云生氣了,或許她並不想被打擾。」麻伊琳捂著臉的樣子,柔弱得像一枝雨中的梨花一般讓人憐惜。

    米云云側臉,靜靜地看著林篪。

    少年一貫溫和的臉因為跑得太快而微微漲紅,眼睛平靜,但是有一簇生氣的火焰一閃而過。

    要解釋什麼呢?解釋關於「婊子」這樣的問題嗎?在林篪的眼中,她只能是艷麗到囂張的大美人米云云,是笑著撓他癢,撒嬌著要他去給她買一支冰淇淋的米云云,即使分手了,也要完美而驕傲地留在他曾經的世界裡。

    ——絕不會容許有誰用什麼污穢沾染到這樣的自己。

    米云云冷淡地笑了一笑,徐徐地站了起來。坐太久膝蓋血液不流暢,傷處痛得厲害,但她的腰卻挺得筆直,像一個驕傲的公主蹣跚著一步一步地往旁邊的草地走去。

    林篪看著米云云的側臉,胸腔裡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濕熱。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並不是囂張到目無他人,隨意去傷害別人的自尊,自我意識膨脹的人。你高高在上,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和他人交際;你拒人於千里之外,只不過是因為不想被傷害。

    ——你把自己囚禁在一個小世界裡,自己不願意走出來,也不讓別人進去。

    ——但我知道,你絕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如果有人觸怒了你,你復仇的火焰會燃至天高。但別人沒惹到你的時候,你其實只是一隻伸出爪子張牙舞爪,但其實只是裝裝樣子的貓咪。

    ——一起去看電影時,你偷偷地為悲慘的女主角掉下眼淚,但轉身擦乾淚後,又嘲笑依然哭點太低。在熙熙攘攘的廣場上,穿著舊衣服的賣花小女孩經過你的身邊,你一定會掏出錢買下幾朵花。你在公車上曾經和一個流里流氣的男青年據理力爭,只為了讓男青年給一個孕婦座位。面對那些纏在你身邊的「找兒子路費沒了」、「丟了行李錢包身份證沒錢回家」的操外地口音的異鄉人,別人唯恐被騙,你卻會毫不猶豫地將錢包裡的錢都拿出來。你沒有說過什麼堂皇的話,但是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對不起。」林篪微微地皺起眉,真誠地向麻伊琳說,「我不知道米云云怎麼了,總之很抱歉。」

    說完這一句話的少年,在落日的餘暉中迅速地朝著一瘸一拐的身影追了過去。

    少年的背影被一層金光籠罩,彷彿背上生出了天使的翅膀。

    這是別人的天使,不是她的。

    麻伊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捂著臉的手像被折斷一般垂落,臉上所有美好柔弱的表情統統在這一刻被揉碎,化作一灘毒液,閃著潾潾的光。

    世界在這一瞬間暗了下來。

    【拾】

    長腿的男生很快就追上了米云云。

    遙遠的天邊,雲朵鑲上了一層金黃色的邊。

    林篪的手拉住了米云云的校衫袖子,輕輕地,像唯恐驚擾到什麼一樣。

    米云云眼眶裡的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我又蠻橫又無理取鬧又心腸不好,你為什麼要追上來呢?」米云云這樣一字一頓地問。

    眼前的這個女生像擰開了的水龍頭,不停地流淚,林篪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一貫沉穩不驚的男生即使再早熟,受了年齡的限制,此刻便顯出慌亂來了。

    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米云云,有一句話卻不加思索地說了出來: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在你最無助最狼狽的時候展示無條件的信任?

    這一刻,瞭解比愛更重要。

    米云云如受傷的小貓,「嗚嗚」地抽泣起來,整個人撲到林篪的懷中。

    男生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手圈住了這個柔軟如花瓣的身體。

    在草地的後面,泡桐樹的旁邊,麻伊琳瞧著不遠處相擁著的兩個人,她恨不得衝過去掰開米云云抓在林篪腰上的手。在她的腦海裡,慢鏡頭般地浮現出一部恐怖電影的鏡頭,凶殘的殺人犯用錘子重重地砸著抓在懸崖邊上的手,一下一下,砰砰砰。

    如同巨大的食人花張開了血淋淋的花盤。

    麻伊琳用力地咬住嘴唇,一絲血沫從一個裂開的小口子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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