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晏連夜出宮,在距離城郊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一處火光沖天,憑直覺,她知道那個方向正是樓外樓的所在地,心裡一緊,趕忙催促車伕朝那邊趕。
離的越近越能看到紅透半邊天的情況,她感覺嗓子裡如同火燒,跳下車直奔燒燬的樓前,灼熱的感覺已經蔓延到她的臉,驚懼的仰頭望著漫天的大火,心裡卻冰涼一片:「顏子昭!——」
她淒厲的大叫,淚水瞬間激發,她想起西暄說過的話,一時間氣血上湧,腳下也站立不穩。
幾個侍衛攔著西晏,周圍撲火的人群越來越多,一個多時辰,火勢才漸漸變小,西晏已經變成了殭屍一般,只知道埋頭在一片廢墟中尋找顏子昭,眼睛空洞的可怕。
夜裡下了雨,西晏就站在廢墟前,靜靜的看著,似乎再也沒有了這些天來的興奮,只剩憎恨和傷心。
一夜狂風驟雨,澆滅了「樓外樓」的火,讓人間盛景付之一炬。西晏一直站到天明,晨光微曦時,她聽到旁邊的有侍衛來報,說宮裡出了大事……
西晏沒有聽下去,可她料到是西暄造反了。他引來的北嶽殘軍直接佔領了南川皇宮,由於有人接應,竟出奇的順利,一路長驅直入。
「太子帶了個人出來,底下的北嶽軍全都安靜了,原來是韶恆太子……」
西晏聽到出奇的笑了起來,她沒想到西暄的速度竟然這麼快,或許他早已經謀劃好了,只等昨天告訴她。那不是請求幫忙,只是知會她一句而已。始終是她太傻了。
西晏頂著一夜風雨後的狼狽進宮,沒有梳洗打扮,一步步朝著大殿的方向走去,宮裡到處是血跡,重兵守衛,威嚴而壓抑。當看到大殿下面的廣場上站滿了穿著白色孝衣的人,到處飄蕩著白色的飄帶,她覺得心裡所有感覺都提到嗓子眼,南川國那面「紫氣東來」的旗幟降了一半,按照規矩,只有帝王駕崩才有此禮,西晏意識到父皇出事了,拚命的跑到台階上。她看到一個身著白色孝衣的人出來,正是西暄,他的表情似乎充滿悲憤,旁邊有個太監模樣的人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血淋淋的人頭,驚悚可怖。西晏看出那是虛玄老道的人頭,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斬下。
西暄的聲音震懾了整個宮殿,他在細數虛玄老道謀權篡位,刺殺國君的罪行,宣佈罪人已經被誅殺,那口氣完全是繼任者的控訴。
西晏想要上殿看看父皇,走到台階下就被幾個侍衛攔住,她用力掙脫侍衛的阻攔,瘋了一樣向前跑,迎面被另一撥侍衛擋住,像一面人牆一樣將她阻隔在外面。
「本宮乃皇上親封的『赫元公主』,位同太子!誰敢攔著?!」西晏大聲喝道,從沒有一刻讓她覺得「赫元公主」的位子是這樣理直氣壯。
「公主,皇上已經駕崩,太子命奴才們攔著公主……」
「混賬!」
西晏被攔的寸步難行,伸手狠狠甩了侍衛兩個巴掌,氣勢洶洶的朝殿上走。
迎面有位中年婦人忽然跪在她的前方,聲音不大,卻讓人聽起來異常熟悉:「老奴懇求公主,回去吧……」
西晏看清那人竟是袁夫人,驚的睜大眼睛,悲喜交加的盯著她,激動的半晌說不出話,她還沒有死,這個認知讓西晏整個人心血翻騰。
「公主,聽老奴一句……快走!」袁夫人壓低聲音,卻極盡著急,不住的跟她使眼色。
「夫人……」西晏咬了咬牙,沉聲對袁夫人道,「父皇和顏子昭都在西暄手裡,我不能走。」
西晏頓了頓,提起裙子,一路攀上高高的台階,她聽到袁夫人在背後叫她,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極力加快。上面的守軍已經處於戒備狀態,但顧忌她的身份,紛紛退讓到一邊。
西晏一路直接朝著西暄的位置走去,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充滿了憎恨。殿上風很大,吹過鼻間全是血腥的味道。
她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因為西暄竟然對她笑了,苦澀的笑。
她一步步靠近西暄的位置,旁邊的侍衛已經攔在了西暄身前,亮出刀刃防範西晏的前來。
「三妹,過了今天,我們兄妹可以好好聊聊。」西暄依舊平靜的站著,聲音不大,似乎飽含深意。
「過了今天,你就篡位登基了,誰也沒有權力和你對等的說話了。」西晏步步緊逼,在走到和西暄僅有幾尺距離時,一道箭影從大殿下方飛來,在所有人都沒有看清之時,利刃直直的刺入西暄的胸膛。
殿上登時一片大亂,西晏怔了一下,驚悚的望著西暄,他眉頭擰了一下,身子輕輕晃了晃,被旁邊人慌忙的扶住。她看到西暄伸出手來,朝著自己的方向,他在叫她。
殿下已經混亂的開戰,西晏這才發現,真正西暄的親信並不多,而大多派進皇城裡的人,都是不明來歷的。
西晏徑直走到西暄面前,俯下身看著胸口被刺穿的人,張口熱血順著唇邊流下:「三妹……」
西晏一時間憎恨的感覺被壓下,她知道他被人暗算了,握著他伸出的手,帶著顫抖的叫了一聲;「三哥……」
西暄的聲音很輕微,像是已經無力表達心裡的想法。西晏趕緊將耳朵貼近,想聽清他的話。
「三妹……我殺了父皇……也殺了虛玄老道……可我沒料到……幕後主使……是……」
混亂當中,西暄的聲音戛然而止,西晏看到他兩眼睜的大大的,因為腦後直直的插入一枚紫色的鋼鏢,西晏認識那東西,就是自己見了好幾次的北嶽暗器「褐紅鏢」。
「三哥!」西晏尖利的叫了一聲,響徹了整個宮廷,彷彿霎時天地變色。下面完全陷入一片混亂,戰鼓擂起,呼聲震天,有人在激戰中舉起了一面旗幟,她看出那是北嶽的圖騰。
原來北嶽軍已經混入南川宮殿,西暄引北嶽軍對抗禁軍,想借此登基,沒料到引狼入室。南川對北嶽的奴役政策,僅在短短時間內,將大戰引發。南川政權完全不在控制之內。
有人上前來將西晏護到一邊,她守著西暄的,看著他的屍首漸漸喪失了溫度,覺得心中天塌地陷,她明白自己很快就要失去所有能依靠的東西。過了不久,有人前來稟報說,後宮已經被北嶽軍把持,太子妃自殺了……
西晏怔怔的盯著大殿的正門,在一片腥風血雨後,廣場上彷彿歸於了平靜,屍體堆積如山,所有軍隊的臂間都有一個相同的圖騰,表明北嶽起義軍已經完全佔領了南川皇宮。歷時一年多的時間,南川的統治結束了,速度快的令所有人都沒能接受這個事實。
西晏看到大殿正門打開了,在兩排威武的北嶽侍衛簇擁下,一個身著黃袍的男子緩步走了出來,一隻袖子空空的,整個人卻顯得剛毅凝重。西晏腦中如同晴天霹靂般,嗡嗡作響,瞬間已經無法思考,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顏子昭……
她完全沒想到顏子昭瞞了她這麼久,暗地裡卻在籌謀顛覆南川,殺掉她的親人,奪取天下。西晏自嘲的笑了起來,她差點忘了,顏子昭本就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他也是個太子,是北嶽皇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這些天在樓外樓的生活,她以為顏子昭雖然變成了癡兒,卻終於沒有了從前的壓力,可以開開心心的過小日子,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樣,快樂的開始以後生活。原來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顏子昭什麼都記得,不但記得,竟是一直都在騙她。
西晏麻木的站了起來,滿臉淚痕,表情卻冷的如冰凍,盯著顏子昭看了一眼,不屑的轉過身,朝著台階下方走去。
她聽到身後有太監在念登基的詔書,之後竟還有立後的詔書,中間所有訴說賢良淑德的頌詞她一句也沒聽到,可有一句另她無法忽視,「立北嶽國太子妃西氏為皇后……」
她丟下了這殿上所有的人,逕直走到袁夫人跟前,輕輕攙扶起她。她看到袁夫人哭了,兩隻眼睛通紅:「夫人,我們走吧。」
袁夫人忽然搖頭,緊緊握著西晏的手,像個慈母看著自己的孩子:「公主……老奴的命是韶恆太子命人救下的,包括老奴的哥哥一家,都受了新皇的恩惠。老奴在佛祖前面發誓要效忠新君,所以誰都能走,惟獨老奴不可能……何況公主,現在所有城門都被把守住,誰也出不去了……」
「那也就是說,本宮只有接受這個封號,和這個推翻我朝的仇人,欺騙我的騙子在一起,共同坐這個天下?」西晏質問,句句是嘲諷的口吻。
「公主,新皇力排眾議才立你為後,用心良苦……」袁夫人勸導,「剛剛老奴阻止公主上殿,就是怕公主知道太多……一個女人,尤其在這亂世中,只有單純的生活下去,才能幸福……」
西晏忽的從唇邊勾起一抹笑容,淒涼的可怕:「本宮已經不會再有幸福了……」
沒有敢去阻攔,顏子昭也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凝望著西晏羸弱孤寂的背影,她哪裡也沒有去,只是慢慢朝著後宮的住所走去……
落花飄了一地,在這春寒時節,帶走了所有當年的溫存。夜裡時時還能聽到清華寺的鐘聲。從那天開始,西晏躲進了當年母后的住所裡,再也沒有出來。袁夫人所說的單純,她想她做到了,只是斬斷了所有情感……
從此後,她成了後宮之中諱莫忌深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這宮裡有皇后,卻沒有人再見過。但他們都知道她是真實存在的,因為皇上每天都要去正宮。
同年,顏子昭改國號「慶安」,是為慶安元年。相繼收復周圍十二個小國,立下赫赫功勳。天下統一。
慶安三年,平定西南六路起義軍,輕徭薄賦,天下趨於平穩。
慶安五年,在淼河之濱建造新都,平衡天下勢力。
慶安六年,因六年來宮裡僅皇后一人,且無所出,過繼憲王、齊王的兒子韶峻、韶峰為皇子
慶安十年,遷都淼濱,皇后拒絕離開。慶安帝命所有人先行遷走,自己守著皇后,就這樣一直過了七天。在浩浩蕩蕩的遷都隊伍中,人們彷彿第一次看到皇后的真容,沒有華麗的衣衫,沒有北嶽的朝服,沒有名貴的首飾,她穿了一件南川國特有的最素樸的銀白色披風,髮絲斑駁,她似乎老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高高長長的階梯,慶安帝抱著她一步步下來,走的緩慢卻沉穩,那情景彷彿和這巍峨的宮殿融合在一起,成了一道絢爛的風景,直到進了明黃色的馬車。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皇后湊到慶安帝身邊說了一句什麼,慶安帝淡淡的笑了,那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表情,時人無法形容。
「十年了……為何還不廢後?」
「只要朕還站著,你就是和我同一高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