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西晏出了月子後的第一天,就去了東宮。太子西暄不在。宮裡的宮女卻稱近來太子妃忽而病了,時而有說胡話的跡象。
進了內廳,才看到太子妃已然躺在床上,被子裹的緊緊的。宮女看到西晏進來,忙俯身參拜。西晏點頭示意她不必多禮,又輕聲問道:「太子妃怎麼樣?」
「回公主,主子近來不好。」
「太子呢?」
「太子整日陪伴主子,剛皇上召見才離開。最近主子總愛發脾氣,總是哭個不停,說是什麼美嬋死得冤……」宮女說道這裡輕輕歎了口氣,「咱們主子就是心地善良,側王妃臨盆的時候,主子雖不高興,依然幫她裡裡外外張羅,最後把自己累出了病,後來側王妃自產妖孽,被賜死了,和主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卻像有心思似的,外面的傳言,多是因為主子總嘮叨,不知道的人就瞎猜,以訛傳訛,鬧到今天的結果。」
西晏靜靜的點頭,似乎稍稍明白了狀況,款步進了太子妃的臥房,待到輕輕坐在床邊,還如從前一般叫了一聲:「三嫂。」
太子妃恍然萬分驚訝的回頭看著她,激動的拉住她的手,紅紅的眼睛,頭髮也凌亂了,竟抱著她哭了起來。
西晏的想像得到,太子妃一定發現了某些事,她是個存不住秘密的人,有事情在心裡就會憋屈的難受。
「西晏,美嬋沒有生出妖孽……」太子妃低聲告訴她,「她生產的那天,我就在門外,當時心裡不好受,就裝作離開了,過了好一會,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到她的房門口來,當時我清晰的聽到孩子的哭聲,洪亮的很,還有產婆高興的叫道是個兒子……我心裡妒忌,氣得甩手就回了自己房間……西暄一直在守著,比從前我生這兩個丫頭的時候還要重視……我吃醋,接著就回屋子裡睡下了,可輾轉睡不著,我聽到外面有一陣很混亂,似乎還有刀刃的聲音。而後沒多久,竟然有禁軍過來,總管張公公出來宣讀聖旨,我跟著起身和西暄一起聽旨。我看到從美禪房裡抱出的孩子竟有四隻手,四隻腳,可怕極了!美禪一直在淒厲的哭叫,她在叫冤,西暄始終沒有做聲,直到賜毒酒過來時,我看到美嬋房裡的產婆,竟然換了陌生的面孔,我猜……我猜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西晏聽得激動,眉頭擰成一團,摟住太子妃詢問:「那為何到時至今日才說?」
「西暄不讓我亂想,說我有幻聽了,說那些都是假的,讓我好好休息,他說這輩子其實只愛我一個人……」太子妃淚如雨下,身子也一直顫抖,「可美禪和那孩子的事,我真的憋在心裡壓抑的很……西晏,美嬋那房裡的人都死光了,那間房子被封了,這一個月,東宮裡除了我的兩個心腹,其他人換了遍,我雖然是個笨女人,可我依然看得出,西暄在籌謀什麼,他瞞著我……」
西晏的直覺越來越清晰的觸碰到了某些掩藏的真相,原來東宮的情況有一點和自己宮裡出奇的相似,那就是生產那天,所有接觸產婦的宮人都消失了,不知所蹤,留下的只是一堆懵懂的陌生面孔……
西晏跟著兩盞宮燈朝著自己宮裡走去,天色已晚,她沒想到自己在東宮呆了這麼久,想到一些猜測的可能,背脊上竄起陣陣涼意,忽覺一陣眩暈,腳下一軟,扶住旁邊的假山石,兩個小宮女忙攙住她,打著燈籠幫她照明,恍然間她看到假山縫隙裡有血跡,旁邊的雜草上懸掛了一顆彩珠掛件,竟隱約像是自己從前送給柳絮的東西。
「快掌燈!」西晏著急的催促,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草叢裡的東西。
兩盞宮燈同時照亮了那片草叢,她俯身拾起那串掛件,才確定真的是柳絮的,而旁邊就是點點滴滴的血跡,順著假山縫隙那片僻靜的草坪不斷延伸,指向著內務府後面一排洗衣房。
西晏攥了攥拳頭,回頭沉聲對下人道:「派兩名侍衛跟著本宮,其他人不用跟來!」
一排掌著宮燈的人都停住了,兩名高大的侍衛跟著西晏,沿著假山後的草坪一路朝洗衣房走去,她看到有小太監拉著一車廢舊的衣服朝宮門的西門走,車輪圠出的車轍,還能隱隱看到滴血,車後有專人在清理地面。
「悄悄的跟上那輛車,有什麼消息給本宮打聽清楚回來稟報。」西晏猜到其中必有蹊蹺,低頭握緊手中的掛件,臉色嚴肅的像結了冰。
回到宮中,一直思考著一整天發生的事,將那串掛件輕輕擺在桌子上,掛件的縫隙沾了血,她預感到柳絮的狀況不好,這宮裡的鬥爭殘酷而詭異,沒有人能全盤掌握。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侍衛已經返回,西晏見兩人臉色蒼白,拿回了一包東西,上面同樣有血跡,打開來,裡面是一些首飾,她一眼看到了其中一朵淡翠的珠花,那是自己送給柳絮的,忙伸手去翻找,繼而取出一根玉簪,正是母后當年送給袁夫人。西晏瞪大眼睛看著兩名侍衛:「這些……」
「公主,剛剛奴才們奉命去西門跟著那輛車……上面全是一些宮女太監的屍體,有人領著往宮外拉,拉車的老頭貪了點,說是把這些死人的首飾都扣了下來拿去賣,奴才們過去盤問,老頭怕事,才給交了出來。那老頭說,前些日子,宮裡死了很多人,幾乎全是他過來拉走,其中很多都是高等宮女太監。當奴才們問誰與他接頭的時候,老頭死也不說,後來奴才用他兒子的性命威脅,他才鬆了口,原來……」
「原來怎樣?」西晏著急的詢問,心中儘管已經有了猜測,可她不想去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寧願相信侍衛帶給她的消息表明,她之前的所有疑慮都是多餘的。
「原來在十月初九那天,他被半夜叫起來拉屍體,拉走很多人,而與他接頭的人,就是太子身邊的親信趙公公……」
西晏忽覺天旋地轉,細長的手掌按住面前的桌子,指甲扳的發白,勉強站住了身子,直接抬手將桌上的茶壺甩落在地,「彭!」的一聲摔了粉碎……
西晏一整夜坐在桌前,腦中混亂的場景交雜,絲毫沒有睡意,渾身卻疲憊的難受。天亮之後,她直接在下朝的路上堵了西暄的去路。巍峨的大殿做背景,他的形象也顯得高大了很多。
「三妹近日氣色不太好,天氣冷,才剛出了月子,不宜著涼。」西暄關切的停了下來,含笑看著這個倔強的妹妹,只是她今天的眼神異常凌厲,顯然不同於往日。
「有勞太子殿下關心。」西晏冷冷的答了一句,質問的神情不減反增。
西暄看出她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便靜靜的站定了等她開口:「看來你心裡有事。」
「應該是太子殿下有事才對,殿下謀的是全局,觀的是大略,而西晏僅一介女流,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方寸之地,自然不夠長遠。」
「看來你已經聽到了傳言。」西暄斷定必是這樣,他知道有些事瞞不過西晏。
「不是傳言,是真相。」西晏抬眼瞪著他,眼前的男人面色剛毅,性情沉穩,果真比從前的西晟和西映都適合做皇帝,可就因為這樣,她卻更懷念起當年僅僅是個皇子的西暄,因為他從前是個那麼真誠而敦厚的人,「十月初九,我和美嬋同時臨盆,而後就發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這中間必定有個大陰謀,陰謀的主使不是別人,就是殿下你!」
西暄沒有太多驚訝和反應,更多的是平和:「你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三嫂是誠實的人,還有我親眼看到柳絮和袁夫人的首飾,那些都是她們不離身的東西,除非她們出事了!我已經派人查過,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和你有關……」
西暄沒有做聲,卻默默閉上眼睛。
「你說話!不說話是代表你默認了!」西晏步步緊逼,聲音已經開始變得淒厲。
「你讓我說什麼?」
「真相!」
「三妹……真相往往是殘酷的。」
「我不想做傻子!」
「我想保你。」西暄輕聲答道,似乎不想驚動周圍任何一個人,儘管整個大殿廣場空曠,他仍想將影響降到最低。
西晏忽的感覺諷刺極了,嘲弄的看著他,淚意不斷上湧:「保我?殺了我周圍的親信,剷除我的親人,這比讓我死了還難受!這叫保我?!」
西晏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憤恨的看著他。西暄一咬牙,摘了太子冠,直接跪在了西晏面前:「事到如今,既然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訴你,可即使到今天,我也沒後悔過我做的每件事。西晏,北嶽皇宮裡有一種物質,可以釋放出一種東西,讓接近它的所有人和物產生變異,可以讓孕婦生下畸形的孩子,十分危險!紀堯塵知道你有身孕後,第一時間將這個疑慮飛鴿傳書告訴我。父皇在你去了北嶽以後就開始迷信玄虛道長的仙術,幾乎將他奉若神明,你總有一天要回南川,如果真如紀堯塵所料,那你的下場將十分悲慘,即使你是公主!」
西晏瞪著西暄,憎恨的表情依舊沒有收斂。
「你從前幫了我很多忙,我能和你三嫂成婚,也是因為你的撮合成全,我一直記在心裡。所以我要早做準備。你三嫂是我的摯愛,我不能讓她冒一絲一毫的危險。恰好美嬋有意勾引我,我知道她是想攀上我,從而改變和顏家一起遭殃的命運。我承認,我將她收房的目的卑鄙了些,所以在她跟著我的大半年裡,我已經盡可能的對她好,幾乎有求必應,美禪的有孕的日子比你晚接近一個月,你臨盆的那天,我看到美禪依然沒有動靜,只有對她用了催生藥……」西暄按著西晏的肩膀,逼著她平靜的聽他說完,「事實證明,紀堯塵的預感是對的,北嶽皇族從十年前開始,幾乎沒有一個健康的胎兒出生,世人都說是因為受到了詛咒,可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昌平宮裡的巨大石雕!柳絮和袁夫人死了,美嬋房裡的那些下人都死了,是我命人做的,因為你在那一天,生下了四隻手、四隻腳的畸形胎兒……」
西晏感覺意識已經停滯了,呆呆的看著西暄,良久,不哭也不鬧,更多是巨大的震驚帶來的恫嚇。她想到產婆在她生產的那天說過,似乎是雙生子,也許就是看到了多餘的手腳。她感到陣陣恐慌,這樣說來,西暄把她的孩子和美嬋的孩子調換了,美嬋成了她的替死鬼,和她生的畸形胎兒一起被賜死,而如今在她宮殿裡的那個健康的男嬰,應該就是美嬋的孩子……
「三妹,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西暄勸說道,伸手要扶她起來。
西晏猛然揮開西暄的手臂,憎恨的盯著他,雙目漸漸盈滿淚光。
西暄重新要扶起西晏,被她幾次甩開,最後索性用力將她整個人抱起,她猛力抓他,他卻沒有反抗,她長長的指甲劃過西暄的臉頰,頓時一道紅紅的血痕,他沒躲,硬生生的挨著,直到最後,西暄沉聲對西晏道:「只要活著,什麼都會有!」
西晏沒了力氣,只是虛弱的搖搖頭,臉色如雪般蒼白,一行清淚滑落:「我不會再有孩子了……顏子昭已經死了……」
西暄換了手臂將她背起來,朝著她的寢宮走去,空曠的廣場,到處讓人感到壓力,感到無處可依,什麼都是假的,什麼都是虛的,到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了,孤獨的可怕。
「還有三哥和三嫂,我們會幫你的。」西暄拍拍她的手臂,輕柔的勸慰,還和兒時一樣。
西晏感到身體飄飄忽忽,掙扎了幾下便無力動彈,只是眼睛依舊睜的大大的:「……何必費盡心機讓我活著,其實我寧願和我的孩子一起被父皇賜死……那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團聚了……」
西暄沒有做聲,沿著長長的走道,一步步向前走,走的沉緩而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