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土時代 第25章 石陀是誰 (2)
    黃鸝並沒有驚動他,靜靜環顧高如牆壁的書櫥,有些吃驚的樣子。這時,她發現了靠書櫥的那張笨重的木梯,微微笑了。於是悄悄走過去,輕輕晃動了一下,很穩固堅實,就悄悄爬了上去,一直爬到最上層,坐了下來。木梯兩旁有外加的兩塊木板,就像飛機座位的小桌板,顯然是放東西用的,可以放書稿,也可以放茶杯。黃鸝感覺不錯,從這裡可以居高臨下看他整個辦公室。石陀就在下頭擺弄東西,不大能看到臉,只看到一頭蓬亂的頭髮,仍舊是那件藍布長衫,看上去像個油漆工。她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靜靜的。這個人一點也沒變,還是那個樣子。這架木梯大概是他常坐的地方,坐在上頭看書稿,坐在上頭發呆發傻。座位後頭還有個靠板,說不定還可以打個盹。這應當是他的行為方式。這樣的生活方式距她很遙遠,甚至有點古老了。可奇怪的是她覺得距他很近,好像有一種叫氣息的東西和他相連。

    黃鸝早就認識他了,因為她也是木城市政協委員。她是作為警察代表參加政協的,準確地說,是作為另類警察當上政協委員的。她穿著警服,坐在一個角落裡從不發言,沒人注意她。不像生活中那麼顯眼,那麼另類,讓人一下就記住了。黃鸝是個把警察職業和生活分得很開的女孩子。她在市公安局刑警隊,立過很多次功,當街擒拿過殺人犯,穿上警服可謂威風八面。但生活中的黃鸝卻是風情萬種,穿著打扮行為方式追求新潮前衛,隨心所欲。比如她平時從來不戴胸罩,秋冬穿上厚衣服還好,可是夏天就十分顯眼。而且即使秋冬季節,她也喜歡穿夏裝,完全不忌寒冷。偏她胸前特別飽滿挺拔,透過薄薄的夏裝,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個****的輪廓和顏色,引得路人側目。為此刑警隊領導多次批評,說她太不像話,不像個警察的樣子。

    可她反駁說我下班時間你管得著嗎?領導說下班時間也是警察,黃鸝說錯!下班時間我就是老百姓,就是個愛美的女孩子。領導說你的職業到底是警察哎,時刻都不能忘的!黃鸝說你累不累啊?領導板起臉,怎麼說話呢!黃鸝說你不要板臉,我不害怕,歹徒亮刀子我都不怕,還怕你板臉啊?領導只好放緩了語氣,說黃鸝我是為你著想,讓你時刻記住自己是個警察,你會更優秀,你會前途無量,懂得我的意思嗎?黃鸝說我懂,不就是將來可能提拔當官嗎?可我不想當官,我就想工作時當個好警察,下了班自己享受生活。女人不能當官,當了官會把曲線都當沒了。領導一拍桌子說胡鬧!黃鸝嘲笑道胡什麼鬧?時刻記住自己是個警察可能嗎?吃飯,睡覺,上廁所,買東西,會朋友,談對象,刷牙,洗澡,換衣服,也都記住自己是個警察,既不可能,也太可笑。

    你們當領導的怎麼老愛講這些不切實際的話?什麼時刻、一致、全心全意,根本就不具有操作性,誰都做不到,真要有誰做到,這個人就太可怕了。領導說有啥可怕的,那叫敬業!黃鸝說比如警察談對象,虎著臉問你昨晚九點到九點四十分在幹什麼,有誰可以作證?中醫走在大街上,看見誰給誰把脈,然後說伸出舌頭讓我看看;屠夫拎把殺豬刀下班,一路上東瞅西看,隨時準備宰殺;清潔工抱著大掃帚吃飯;消防隊長扛著滅火器做愛;領導幹部進了澡堂還要給人作報告……黃鸝說隊長你認為這叫敬業嗎?整個錯位!如果各行各業的人都這麼敬業,滿城都是瘋子。領導直瞪瞪地看著她,說我看你現在就是瘋子。黃鸝說我怎麼是瘋子?實話實說嘛。領導說有你這麼舉例子的嗎?黃鸝說我才舉了幾個例子,要不要再舉幾個?領導擺擺手說行了行了,今天別的話不說了,我只給你提一個要求,你冬天穿夏裝我也不管了,就是能不能戴個胸罩?黃鸝說我的胸罩經常和手槍放在一起。領導說啥意思?黃鸝說這還不明白?就是說我只要配槍上崗,就一定會戴上胸罩,反之就不會戴!

    就是那次談話,讓黃鸝成了政協委員。這之前因為她屢次立功,領導本想推薦她競選人大代表的,後來想想還是讓她當了政協委員。黃鸝很高興,她聽說政協是個好玩的地方,那裡有許多古怪的人物,而且都是名人。

    果然,政協會上許多人,常在報紙上出現,常在電視上露面,現在就和他們坐在一起開會。黃鸝並不盲目崇拜誰,她得看看聽聽,他們是不是有些真貨色。幾天以後,黃鸝有點服氣了,這些傢伙真是各有絕活,光是提案就千奇百怪。她覺得他們說得都有道理,木城真要按他們說的那樣去幹,整座城市就會根本改變。比如石陀要拆除高樓扒開馬路,這座城市就不存在了,這裡將變成一片荒原。變成荒原會不會真的就好,她不敢肯定,但黃鸝喜歡不斷變化的東西,喜歡一切異想天開的東西。在黃鸝看來,其他人的提案都是局部的、改良的,只有石陀的提案具有顛覆性,他居然要毀掉這座城市!這傢伙也太敢想了。

    黃鸝對石陀印象不壞。

    石陀抬頭發現黃鸝坐在他的木梯上,先是吃了一驚。他推推眼鏡看著她,感到似曾相識,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就說你是誰呀?

    黃鸝眨巴眨巴眼,說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區別在哪裡,你弄清了嗎?

    石陀一愣,突然站起身,說理論的基本屬性是什麼,你研究了沒有?

    黃鸝鼓掌大笑,身子直在木梯上晃動。石陀忙喊小心點別摔下來!

    黃鸝停住笑,說你放心吧,說著走下木梯,來到他面前。又轉身指指身後,我那次叫你油漆工,沒錯吧,還是那件藍布長衫,再加上這架木梯,太像個油漆工了。

    石陀看看面前的一把老鎖,說我還是個修鎖匠,修傘匠,修表匠……

    黃鸝拿起桌上那把修好的老鎖,說你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拆開,再重新組裝,是嗎?

    石陀說我不知道。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的,我喜歡拆一些東西。

    黃鸝笑道,這就怪不得你在政協會上的提案裡,老要拆除高樓扒開馬路了。

    石陀驚奇道,你怎麼知道?

    黃鸝說我也是市政協委員呀。

    石陀更驚奇了,說是嗎?我怎麼不認識你?

    黃鸝說,你認識誰呀?我見你開會的時候好像從來不看人,老是一副走神的樣子。

    石陀說你叫什麼名字?

    黃鸝笑道,告訴你也記不住,你看我長得像不像個越南姑娘?

    石陀看住她,點點頭,挺像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像,你怎麼像個越南姑娘?你是越南人嗎?

    黃鸝笑了,說我是廣西人,家在北海附近,和越南相鄰,說不定是混血兒。

    石陀打量著她,說好像廣西姑娘都是個頭小小的。

    黃鸝說你大概沒去過廣西,那裡個頭高挑的姑娘多得很,越南也是,幾乎全是美女。

    石陀驚訝道,像你一樣?

    黃鸝說,是呀。我不美嗎?

    石陀搖搖頭。

    黃鸝說你什麼眼神?我哪裡不美?

    石陀說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不美,而是不能用美來形容。

    黃鸝又笑了,說用什麼詞來形容?

    石陀想了想,說一時還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這樣吧,也當一個懸案,就像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區別在哪裡一樣,容我仔細研究後再回答你,如何?

    黃鸝笑道,你這馬屁拍得挺叫人舒服的,起碼讓我保留了再見你一次的慾望。說罷欲走。

    石陀說你不是說過,讓我請你喝茶的嗎?還要和我理論理論。

    黃鸝笑道,這次就算了,本姑娘今天還有別的事。可這時她突然發現櫃子上放一把手錘,就走過去拿在手裡掂了掂,疑惑道,這把錘子幹什麼用的?修手錶修鎖用不到這麼大錘子吧?

    石陀一時語塞,說……這個……不能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臉色極為尷尬。

    黃鸝看了他一眼,放下錘子,說好吧,人人都有秘密,只要別拿它敲人的腦袋就行。說罷就往外走。

    石陀稍愣了一下,追上去,說姑娘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什麼職業,能告訴我嗎?

    黃鸝轉回頭,嫣然一笑,說這是我的秘密,也不能告訴你。說著轉身出門去了。

    梁朝東走進石陀辦公室時,黃鸝已經走了,見石陀愣在那裡,忙說石總,黃警官走啦?

    石陀一驚,怎麼,她是警官?

    梁朝東說是啊,你和她聊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們是老熟人呢。

    石陀說,我們在大街上見過一面,沒說過話。她說她是政協委員,在會上見過我,可我並不認識她。

    梁朝東說她叫黃鸝,木城市刑警大隊的,在警界非常有名,抓過很多罪犯。她今天找你什麼事啊?

    石陀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是閒聊了幾句。

    梁朝東笑道,石總你不會幹過什麼違法的事,讓她盯上了吧?

    石陀連忙搖頭,說你瞎說,我能幹什麼違法的事?哎梁子,你怎麼和她熟悉的?

    梁朝東說也是偶然,有一次我和朋友在茶館喝茶,過來一個傢伙,凶神惡煞的樣子,身後還跟了兩個人。那傢伙上來就給我一拳頭,說我搶了他女朋友,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我一個對三個,自然不是對手,被他們打得滿臉是血。正在這時候,一個女警察衝了進來,三拳兩腳,把幾個人打得趴下了,然後把為首的傢伙銬上,喝令那兩個人跟著走,我也被叫上,一塊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從那以後,我和她就認識了。

    石陀驚訝道,她這麼厲害?後來呢?你不會也約她去玩的吧?

    梁朝東說怎麼不會?這麼漂亮的女警官,我哪會輕易放過,就打電話約她喝茶,沒想到她居然來了,只是換成了便裝,穿著比一般女孩子還大膽。後來,我們還去過舞廳,她的舞跳得可好了,什麼倫巴、迪斯科、西班牙舞、探戈,連國標都會,還會民族舞蹈,她簡直什麼舞都會跳。她只要一進舞池,所有人都會盯住她看。我們也去過酒吧,她的酒量大得驚人,紅葡萄酒一人能喝幾瓶。她還拉我去過圖書館,讓我幫她借一些書看。我以為她不過是瞎胡鬧,裝裝斯文的,那麼火辣張揚的性格怎麼會喜歡看書?就故意找了一些難懂的哲學書給她看,什麼黑格爾、費爾巴哈,什麼尼采、叔本華。誰知她坐在圖書館裡,居然能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文靜得像個女大學生,離開圖書館還要帶回家去看。這個黃鸝真叫人吃不透。

    石陀說你們談對像啦?

    梁朝東笑道,我本想和她談對象的,可接觸幾次以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女子太厲害,太難懂,你根本不知道她下一分鐘會幹什麼。還是做個普通朋友吧。我看她做朋友挺合適的。再說,人家也沒那個意思。我呢,真要娶個女警察,枕頭底下放把手槍,還不嚇死人。

    石陀似聽非聽,有些走神的樣子。

    這時已到下班時間,樓道裡傳來嚓嚓的腳步聲,有些雜亂,編輯們說笑著漸漸離去。不大會兒,九十九層樓變得死一樣寂靜。

    石陀揉揉眼,然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梁朝東知道自己該走了。正要告辭,突然聽到窗戶上響起辟里啪啦的聲響,忙抬頭看去,發現外頭下雨了,而且是急雨,雨點如密集的箭鏃斜射在玻璃上,然後撞得粉碎,整片玻璃牆一時水花四濺,喧鬧無比。

    石陀興奮得兩眼放光,倏地轉身,又緊走幾步,站在窗戶前,望著外頭禮花般的水珠,搓著手連說好、好、好!

    梁朝東在背後大聲說石總,外頭下雨了,我用車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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