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我的兒啊!……受苦了!」李淵不由自禁地走下龍椅,一把摟過跪在地上的大郎。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太子的臉。只見太子雙目深陷、兩腮瘦削,額上傷勢未癒,不由得悲痛、悔恨、自責。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喃喃道:「為父糊塗,差點害死了我的親兒!」
李建成滿腔牢騷、怨恨、委屈、傷心。他哽咽許久,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淚如雨下。太子妃哭泣著奔了過來,依在建成的身邊,悲傷地說:「父皇!大郎他……心裡苦啊!」太子妃邊抽泣邊說:「……以前在老家,建成他孝敬長輩,呵護弟妹,受了幾多的委屈啊!……後來率軍作戰,治國安邦,他簡直是漚心瀝血啊!這二年剛剛太平了一點,過上了一點安穩的日子。可是,就有人看不順眼啊……」
「好了好了!為父的一時糊塗,讓大郎受了冤屈,為父還他一個公道!」李淵一邊扶起李建成夫婦,一邊安慰說:「裴大人從長安來奏折,說朝中日常事務需你回去處理。」
「黃門侍郎傳旨——「李淵當即果斷宣道:「詔令太子速返京都,監國理事。」
精明的李淵以此方式,向國人詔示太子一如往常,像任何事都沒發生一樣。李建成也懂事,並未固執地向父皇要什麼證明自己清白的文書。如果堅持還自己的清白,無疑是給父皇難堪。李建成夫妻立即叩謝父皇。太子妃馬冰雁陪伴李建成出殿。
李元吉歡喜地拉著大哥李建成的手:「走!——到排雲殿坐一下,那是小弟我的住處。」
太子妃對太子建成道:「這次為了營救您啊,四弟也跑上跑下的,功勞不小啊!」
「應當的!應當的嘛!大哥平日裡的對我們十幾個兄弟,照顧周全,在他落難的時候,我們就應當幫助他的。」李元吉真誠地說。:「大哥真是福大命大!這回返京主持國政,小弟可就放心了!……但是,二哥心居叵測,大哥您真的不能掉以輕心啊!」
李建成親切地拉著四弟的手,道:「四弟,真是多謝你了!為兄知二弟有不臣之心,但為兄受娘臨終所托,呵護弟妹。為兄只想以不流血的方式,一步步地削弱他的權力,並不想害他性命!沒想到他居然對為兄如此絕狠!……」
「對朋友要友善;對野獸就得用利劍。」李元吉堅決地說。
李建成眼神憂鬱,神情頗為傷感!太子痛心地:「可是,二弟畢竟是一母同胞啊!……為兄又何忍下手?」
殿前伺衛把車駕備好,請太子回京。李建成、太子妃與四弟告辭,車駕揚起滿天的塵灰,一路絕塵而去。
仁智宮內李淵在深寒地思考。楊文幹起兵之事,如果深查下去吧,肯定會牽出二郎,雖然自己憎恨二郎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臉面上有些難看。不深查下去吧,舉國盡知慶州兵變,總要對全國臣民有個交代吧!如何善後呢?!
李淵問:「封存愛卿,你看此事如何了結?」
「……眼下,可以肯定太子是受冤屈的了,應給他一個公道。秦王世民幕後主使查無實據,也拿他沒有辦法。」封德彝說:「……秦王自認應有天命,他終究會與太子爭位。因此,皇上為千秋大業著想,必要果斷處理秦王,以免延誤禍端啊!」
「當今之計,欲固太子建成之位,須速罷免秦王職位。這是最根本的解決之法。」李淵果決地說:「當年我決意誅殺劉文靜,就是為了給二郎一個警告,只道他從此會深自收斂,不料他還變本加厲。好吧!這回定不饒他!」
軍旗飄飄,戰馬飛馳。
秦王平叛從慶州一路耀武揚威,返回京都。程咬金、秦叔寶等將領策馬狂奔,他們在放縱自己內心的快意!長孫無忌、房玄齡也都談笑風聲。秦王騎在馬背上洋洋得意地作太子之夢!
只有杜如晦陰沉著老臉,他心裡牽掛著他的堂兄杜鳳舉的安危!杜鳳舉鼓動楊文干慶州起兵後,杜如晦就密令他火速離開慶州,潛回老家,千萬不要回寧州,更不要在秦王府露面,以防秦王消滅人證。杜如晦跟著秦王多年,深知秦王的手段。現在大軍已返長安,依然不見有堂兄杜鳳舉的消息,又不見秦王提及,杜如晦如何不著急呢?
載滿秦王府上下眾人的熱望;懷揣自己日夜夢想,李世民興致勃勃地來到了金殿上。他滿以為父皇會詔令他為太子。不料,李淵迎頭痛罵:「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敗家子!你為什麼陰謀設計誣陷大郎?!作那狠毒的事情來?!」
李世民心裡大驚!他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暗自思量:我早已把人證、物證消滅得乾淨利落。父皇這裡絕對是沒有人證、物證的。秦王大膽地說:「父皇!兒臣何時謀害大哥了?我一向敬愛我的大哥,他仁慈孝順。」李世民話鋒直轉,道:「就是說我謀害太子,那也應當拿出憑證來啊!無憑無據,既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服,全天下之人也會不服的啊!」
李世民這句話,是說給蕭瑀、陳叔達等人聽的。蕭瑀、陳叔達心神領會,連忙一起上奏:「聖上一向英明!如果真是秦王所為,一定會有鐵證!如果沒有,那就是小人造謠生非。秦王有功於天下,斷不會作出如此殘忍的事情來。」
李淵不緊不慢,大手一揮:「帶王珪、杜鳳舉上殿!」
哎呀!——不好!秦王心裡大驚!得意忘形,把身邊第一謀士杜如晦的堂兄給忘了!
命不該絕的杜鳳舉被昔日文友——東宮祭酒王珪所救。這事情複雜得令李淵摸不清頭緒。只聽得王珪伏地啟奏:
「聖上英明,容臣奏來。其實慶州楊文干根本就不是存心要反。他只是向太子要回往日留在東宮的舊物件。楊文干就那五件舊盔甲和兵器是臣親手搬上車,並安排車馬送出長安城的。前些日子,臣與老友杜淹在喝酒時,江州刺史杜鳳舉也在。杜淹勸說臣去投奔秦王,並說太子可能馬上就要倒台了。如今太子真的蒙冤了,我就覺得與秦王府有關,於是去找杜淹。杜淹托詞不見我。我想杜鳳舉也可能知情,便找他家人打聽到他去了慶州。再後來,慶州兵變。我更加認定杜鳳舉與太子蒙冤和楊文干兵變有關。所以,臣私自離開東宮,前往慶州。在兵亂之中救走回了杜鳳舉,並私藏在東宮……」
李淵和朝臣聽罷,已知大概情形。皇帝滿面漲得通紅,氣色愴然:「大膽李世民!你還有何話可說?來人——」李淵大手按在玄黃色的龍案之上,大喝一聲:「即刻削去李世民的秦王王位和天策上將的封號,黜除朝中職務,摘去冠戴,打入天牢!」
嘩——,當值的禁衛軍走出幾名彪形大漢,虎虎生威,上前按定了李世民。膽戰心驚的李世民哪敢掙扎,竟生生被禁衛軍扭住,摘去冠戴。陳叔達等親近李世民的大臣見皇帝龍顏大怒,嚇得大氣不敢出,哪敢為秦王求情?!
「父皇!不可!」誰也沒有想到,太子李建成跪地求情。李淵驚奇地看著大郎,李世民也感到有意外,眾大臣更是目瞪口呆。李建成說:「二弟一時糊塗,或許是受下人之累,相信他經此教訓,以後會變好的。請父皇饒他一次吧!」
聽到太子出來為秦王求情了,那些親近秦王的大臣陳叔達等人立即呼啦啦乘機表忠心,為秦王求情:「聖上仁慈大度,古有舜之賢德。今秦王一時有過,尚請聖上海涵,給秦王自新修正之機……」
見此情形,跪在地上的杜鳳舉知道秦王一時倒不了台,他心裡明白既使死也不能說出秦王和秦王府的堂弟杜如晦。萬一自己死了,還有堂弟杜如晦照顧家小。如果供出了他們,那真是滿門抄斬。想到這裡,杜鳳舉見風使舵地說:「臣……罪臣……私自調出寧州盔甲和兵器五十件,是……是想贈送給我的好友楊文干。誰知會引出太子被冤和慶州兵變,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調給楊文干兵甲五十件,別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嚇得虛汗直冒的秦王聽了杜鳳舉的話,心方稍安。李世民心想:還算你杜鳳舉聰明!孤且讓你多活幾天。否則,秦王緊捏著出汗的拳。
想不到太子會出來為秦王求情,沉呤不語的李淵見事情突變,既要給太子一個面子也要照顧大臣們的請求,但也不能不處置秦王,李淵於是順水推舟地說:「好吧!王珪擅自作主,私自違規,發配充軍雲南。杜鳳舉膽大妄為,私調兵器,削官為民,發配雲南充軍。」
李淵心想,就拿這二人作個樣子,向天下臣民作個交代吧。李淵恨恨地盯著秦王,又心疼地看了看太子,只好說:「看在太子為秦王求情的份上,暫且饒過這回。若日後再發生此類事情,朕定斬不饒!」
退下大殿之後,李淵留下太子。他愛憐地拉著建成的手,關切地問「大郎!剛才為父要削去二郎的王位,黜除他一切職務,你為何不肯呢?!……為父怕他日後發亂,奪你皇位啊!」
李建成懇切地對父皇說:「兒臣以為,只要把二弟的兵權加以限制,調離他府中的精兵猛將,削弱他的勢力,他成為一個空頭王爺,二弟就不能加害於兒臣了。不管怎麼樣,二弟畢竟是同胞兄弟,臣豈敢見死不救啊?!」
李淵語重心長地對太子說:「大郎啊!如果世民能有你一半的孝順懂事,為父的就高興了啊!幾個兄弟中,就數他最刺頭!為父時時就在擔心,如果二郎做了皇帝,必不能相容你們兄弟幾個,終會刀兵相見血流成河。為父思來想去只有仁德賢孝的你啊,才能保全家人的性命,才能使兄弟十幾個和平相容共處。唉!——為父真是好難啊!」
「父皇放心,兒臣明瞭父皇苦心,一定保護家人安定和平相處,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
李淵默默地握緊了大郎愈見壯實的大手,雙目閃動著深邃的精光。
秦王這次慘敗!天策府已沒有往日的威風!
杜如晦也被秦王臭罵了一通,再也不敢露面了。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一幫謀士,反覆思量之後,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太子長期留守京城,朝庭上下勢力很大。李世民常年帶兵在外征戰,京城不是李世民的用武之地!
一個計謀又形成了!房玄齡對李世民說:「京城在天子腳下,王爺很難作為!倒不如奏請皇上,到洛陽去。」
李世民一聽,正中下懷。因為洛陽本是李世民苦心經營多年的地方,到那裡當然是最好的了!進可以問鼎中原,退也不失一個藩王。多麼快活自在!
第二天上朝。李世民請求:「父皇!我與大哥有些誤會,長期呆在京城,恐怕還會有其他的誤會發生。為國為家平安長久。我請求到洛陽去為好。」
李淵聽了很高興!也希望他走遠點,免得這個不聽話的傢伙又在京城搞出什麼麻煩事。為了安慰他那一顆動盪不羈的野心,李淵道:「好!朕允許你建天子旌旗,設洛陽行台。自陝以東由你作主。倣傚歷史上的梁孝王那樣。」
心花怒放的李世民嘴裡卻說:「兒臣不願意受此殊例。」
「好了!」李淵彷彿看透了李世民虛偽的樣子:「你就別推辭了。就這樣辦吧!」
裴寂、封德彝、任瑰、唐儉等人認為李淵這樣作非常不妥當。國家剛剛一統,如此一來不就又分成了二個國家了嗎?裴寂抬眼看了一下太子,正想要說什麼,齊王李元吉開腔了:「父皇,兒臣認為,二哥不能去洛陽。」
李世民聽齊王開腔了,料知不是好事。只聽得齊王的話象錐子一樣鑽入耳朵裡:「俗話說得好,一國無二君!秦王到洛陽行台,建天子旌旗,倣傚歷史上的梁孝王那樣。那不等於又是一個皇帝了?」
齊王此語一出,裴寂、封德彝、任瑰、劉政會等大臣也覺說得好。裴寂道:「國家統一實在是不容易,現在如果洛陽另樹一幟,恐怕日後國無寧日啊!」
「是啊!聖上英明,深思熟慮之後,再慎重議決也不遲。」封德彝也說。
齊王的聲音又在秦王的耳旁響起:「秦王當年在洛陽就是想……」
李淵生怕齊王在眾大臣面前直截了當地說出當年秦王謀逆之事,秦王與齊王在這朝庭之上爭論起來,鬧得不好收場。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元吉,打斷齊王的話:「好!……好了!不要再說了。秦王去洛陽的事,容朕再考慮!」
李世民陰寒的目光從冰冷的眼中射出,狠狠地盯著李元吉。心裡罵道:你這個「綠烏龜」!活該本王淫污你的楊妃。本王遲早要整死你這個「綠烏龜」!
齊王從秦王雙眼閃動的寒光裡讀懂了那股殺氣!齊王心想暗暗佩服大哥的計策:「還是大哥講的對啊,別看秦王在外征戰指揮千軍萬馬,可秦王留在京城,卻不能調動一兵一卒。僅一介匹夫而已。尚若離開京城就會成為一個呼風喚雨的藩王,國家也許難得再有安寧之日。」
沉默無語的裴寂和陳叔達等人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面容清秀靜若止水的太子。他們順著太子的眼光看去:一隻蒼蠅飛來飛去,繞過殿柱上下亂飛了一陣之後就向一邊透著亮光的木格窗飛去,「撲——」地一下落在了一張寬大的蛛絲網上,蒼蠅不停地在蛛絲網上掙扎著,引來了那只隱伏在一角的大黑蛛。
太子建成心裡輕輕地對二弟說:二弟啊何苦亂折騰呢?你能否安靜地享受這份來之易的太平歲月呢?!你是不是還記得,河東老家山坡上玩耍的弟妹,那春花綠草以及鬱鬱蔥蔥的樹林裡清鈴般的笑聲?……李建成心裡隱隱作痛!為什麼往昔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們,已沒有了信任、默契和親情。曾經剖肝瀝膽的情誼,在現實的利益面前灰飛煙滅了!
這難道就是我們為之拋頭顱灑熱血所創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