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腳:一隻繡花鞋續篇 第18章 黑旗事件 (1)
    白蕾此次在李宅失手後,心情沮喪。

    尤金開車時非常嚴肅,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

    轎車穿過一條大街駛進了東直門附近的蘇聯大使館,在一幢紅色小樓前停了下來。

    白蕾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栽進尤金的懷裡。

    尤金把她緊緊攬進懷裡,吻著她柔軟的黑髮,過了會兒,他鬆開了手說:「上樓去吧。」

    白蕾依偎著他走進小紅樓,迎面是蘇聯共產黨領袖列寧的大幅照片。

    兩個人相擁著上了樓。

    這是一間寬敞的臥室,有一架舒適的席夢思軟床,床頭櫃上放著尤金的全家照,對面是一排白色鑲有圓形大鏡子的衣櫃,衣櫃旁有個俄式梳妝台,半圓形,鏡子也呈半圓形。席夢思床上方的牆壁上有一幅油畫,畫面的背景是俄羅斯的一片白樺林,林邊有一條銀白色的小溪潺潺而流,褐色的石頭上坐著一個垂暮的老人,若有所思,背著一支毛瑟槍,顯得古老而破舊。

    尤金熟練地褪盡了白蕾身上的衣物,就像抱著一隻雪白的兔子一樣仔細欣賞著她。

    白蕾笑著揚起了眉毛,說:「你總是用這種眼光看我,難道還沒看夠嗎?」

    尤金撫摸了一下又濃又黑的鬍子,說:「我總覺得你就是一塊中國的美玉,越把玩越柔潤,越柔潤就越放不下。」

    白蕾嘻嘻笑道:「我是新疆的羊脂玉,你娶我吧,我想你那當將軍的爸爸會同意的,我一見到他老人家那一排雪白的牙齒,就能猜到。我們是門當戶對,我爸爸也是將軍,是蔣總統的紅人,是蔣總統的智囊。」

    尤金說:「可是到現在我又沒有見過他老人家。咱們兩家都是情報世家,算是有緣分。可是我們蘇聯的女人,十六七歲水靈靈的,就像一隻小白鳥,結婚沒幾年就變得跟木桶一般,連走路都費勁兒了。」說著,尤金學著胖女人的樣子費力地走了幾步,逗得白蕾笑得差點岔了氣。

    尤金說:「白蕾,我就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白蕾說:「笑比哭好。」

    尤金說:「我聽說中國古代有四大美人——笑褒姒、病西施、戲貂嬋、醉貴妃。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的是引來褒姒一笑,結果亡了國。西施在生病時,楚楚可憐,令吳王夫差心動萬分。呂布、董卓戲貂嬋時,貂嬋羞紅了臉,嬌羞百態。楊貴妃醉酒時豐腴綽約,風情萬種。」

    白蕾笑道:「你懂的挺多。」

    尤金說:「我喜歡中國的哲學和歷史。」

    白蕾說:「我們白家三姐妹也有三種令男人大動心魄的地方,大姐白薔,拿到大筆的美元時,嫵媚風流。二姐白薇,憂心忡忡時,孤傲冷艷……」

    尤金問:「那你呢?」

    白蕾俏皮地瞟了他一眼,「我嘛,我跟心儀的男人上床時,猶如牡丹綻放,勝似荷花出於污泥,冉冉升起,笑迎飛雪,落梅一片……」

    尤金一聽心花怒放,一把攬起白蕾,就像拎著一隻小雞子,疾快地走進浴室……

    雲情雨意後,二人恢復了平靜。白蕾想到定時炸彈安裝失敗,不禁沮喪。

    尤金見她輕輕地歎氣,勸道:「不順在順利之中,順利也潛伏著不順,這是辯證法,你們中國古老的哲學著作中早已闡明這一觀點。中國春秋時期的大哲學家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高潮潛伏著低潮的到來,低潮又積蓄著高潮的出現。你不要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

    白蕾把頭轉過來,一腳踢飛了毛巾被,說:「唉,誰知道有路還是沒路呢?」

    尤金說:「我不明白,你們的特工系統內部還分那麼多派系,我們蘇聯克格勃內部倒是挺團結的,大家一致對外。當然也有多面間諜,幾頭拿薪金。」

    白蕾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問:「你是不是多面間諜?」

    「打死我也不幹。我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我堅定地信仰列寧主義,我隨時準備為了蘇聯的利益而獻身!」尤金的語調顯得十分堅定。

    白蕾摸著他的右肩說:「你可別獻身,你獻身了,我怎麼辦?」

    尤金認真地說:「那你跟我一起去獻身,咱們一起去天堂見列寧。」

    「得了,我見什麼列寧?就是那個指揮攻打冬宮的布爾什維克領袖,他演講時全身顫抖,大聲呼籲:『死亡?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我跟著他去啃黑麵包,讓窮人和貴族坐一個板凳?我不幹,我要去見孫中山,我是國民黨員,是三民主義者。」

    尤金說:「蔣介石的公子蔣經國當年也是共產黨員。他是留蘇的學生,他娶了一個蘇聯女人做老婆。」

    白蕾說:「我知道,當年大漢奸周佛海、陳公博還是中共的早期黨員、中共一大代表呢!人是變化的。你們的馬克思說,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我還說,全世界有產者聯合起來呢!」

    尤金不耐煩地說:「好了,我不和你爭論這個了,我困了,明天還要開會呢。」

    白蕾見他轉過身去,一會兒便發出輕輕的鼾聲。她睡不著,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忽而她一骨碌爬起來,喃喃自語著:「哼,我不能讓黃妃那個小黃毛丫頭搶了頭功!……」

    公安人員小宋失蹤了。這使龍飛、肖克、路明、凌雨綺等人有些坐立不安。

    夢碟向眾人仔細敘述了她與小宋最後一次分手時的情景。

    龍飛分析說:「小宋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在偵查過程中被敵特發現了,或者是被敵特關在什麼地方,或者是已經犧牲了……」說到這時,龍飛的眼圈有些泛紅。

    路明說:「是不是小宋發現了那個安裝定時炸彈的女特務?」

    凌雨綺說:「那個女特務會不會是林鶯曉?」

    夢碟的眼淚又一次淌下來,她說:「我和小宋一直輪流負責對林鶯曉的監視,小宋一定是在對林鶯曉的跟蹤中遭到了暗算……」

    路明站起來說:「我去把林鶯曉抓來,好好審審她!」

    龍飛示意讓她坐下來,「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以前,決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在小宋值班的同一天夜裡,李宅裡發生了有人安置定時炸彈的案件,幸虧肖克發現及時。那麼是誰把定時炸彈帶入境的呢?路明說,那天傍晚他發現了白薇,很可能白薇也參加了這次行動,她在這一行動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她與林鶯曉是什麼關係?有什麼關聯?『梅花嫂子』究竟是白薇還是林鶯曉?這幾天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就是眼睛緊盯著李宅和林家,盯著這個廢棄的小教堂,敵人的行動部署很可能進行了調整。我們只是盯住林鶯曉的住處,而忽略了她在學校的表現和活動,現在必須補上這一課。凌雨綺上次冒充區衛生局的幹部去過林家,林鶯曉認得她。路明,這個任務交給你,你去學校瞭解一下林鶯曉,並注意盯住她。林家更要注意監視,我再派一個同志去接替小宋……這樣吧,小宋的工作我派南露同志接替。」

    「派我去吧。」路明急切地說。

    龍飛說:「你主要盯住學校,這有很大的空間。

    「什麼?是嫂子的堂妹。」凌雨綺叫道。

    龍飛點點頭,說:「對,是南雲的堂妹南露,她已經多次向我請戰了,最近她鍛煉得不錯了。林鶯曉是女性,派兩個女公安輪流監視,這樣更方便,有利於工作。」

    夢碟說:「對,我們女人並不差,毛主席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嘛!中國唐代有個女皇武則天,統治了五十年,男人們還不是被管得服服帖帖的。」

    路明吹著氣,說:「呵,呵,婦女是翻身了啊。」

    夢蝶氣哼哼地說:「路明,你還別打哈哈,男女本來就是平等的,原始社會也有母系社會,孔子講三從四德,把我們婦女壓在最底層,一直壓了幾千年,解放前男人可以娶幾個老婆,這合理嗎?」

    路明笑著說:「可是在漢代,一個女貴族也可以養好幾個男人,這叫『面首』,你知道嗎?」

    「什麼面熟,還面熱呢!」

    夢蝶說完,把一茶缸水「咕嘟嘟」一口氣都喝進肚裡。

    這天傍晚,有一個游泳愛好者在朝陽門附近的護城河裡游泳時,一隻腳觸到一隻皮箱。他把皮箱提上岸來。

    這個黑色皮箱是新的,挺沉,上著鎖。

    這位游泳愛好者有些好奇,於是用一塊石頭砸開鎖,打開皮箱。

    原來是大卸八塊的屍體。

    一具男屍。

    惡臭撲鼻而來。

    這位游泳愛好者大叫一聲,拔腿便跑。

    公安部門經過化驗,是公安人員小宋的屍首!

    小宋被敵特殘忍地殺害了。

    專案組陷入了一片悲哀之中。

    第二天上午,路明來到了林鶯曉所在的中學。

    他走進校長辦公室。

    校長是一個年逾五旬的中年人,頭髮過早地灰白,兩鬢尤其嚴重,戴著一副老花鏡。

    路明把門關緊,校長看見有些吃驚,用手摘掉老花鏡。

    「你找我?」

    路明點點頭,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公安局的。」說著把證件遞了過去。

    校長貓著腰看清了證件,還給路明。

    「有什麼事?儘管問吧,是不是昨天晚上護城河裡的那具無頭屍?」

    路明說:「都知道了。」

    校長歎了一口氣,「滿城風雨。」

    「我來瞭解一個人。」

    「瞭解誰?只要我知道的。」

    「你是黨員嗎?」

    「我是學校的黨支部書記。」

    「哦,那您要保證這件事不外漏。」

    「我向黨保證。我平時守口如瓶,題外的話連睡在一張床上的老婆也不告訴。」

    「那好,你們學校有個叫林鶯曉的老師嗎?」

    「有。」校長答完,有些驚愕地望著路明,眼睛睜大了。

    「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她是我們學校的優秀教師,人長得漂亮,愛幫助人,沒有是非。我們一直想發展她入黨,就是歷史不太清楚。但她是軍屬,丈夫是在朝鮮戰場上受傷的殘廢軍人。」

    「她教美術?」

    校長點點頭,「畫畫得不賴,西洋畫、中國畫都能畫,字也寫得不賴,平時不多說少道,挺規矩的。」

    「她平時都跟誰來往?」

    「你是說學生,她教好幾個班,來往的有幾百人。」

    路明糾正說:「我是說教職工。」

    校長歪著腦袋想了想,「因為她長得鼻子是鼻子、臉兒是臉兒,氣質好,又都知道她的丈夫是個廢物,男老師追她的不少,有教體育的史老師、教語文的袁老師、教歷史的曾老師、還有圖書館裡的老孫頭,估計能有一個班,但是她都不卑不亢,看不出來她跟誰真好。這個人有內秀,心裡跟明鏡似的……」

    路明又問:「校外經常有人來找她嗎?」

    校長回答:「沒看到什麼人來找她,她上班來下班走,中午還要回去給老公做飯,唉,她那個沒用的老公啊!她思想進步,像蠟燭一樣,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真是絕頂的悲壯!同志,你說,這夠不夠悲壯?!」

    告別校長出來,路明徑直去了操場,他聽說那個追求林鶯曉的體育老師正在操場給一個班上體育課。

    這是一個普通的操場,一個班的初三年級學生正在跳木馬,一個身穿藍色運動衫的中年男教師正在木馬旁指指點點。路明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史老師。史老師精神飽滿,臉色紅潤,一雙小眼睛就像在一隻白蘿蔔上刻了兩個道子,但是充滿了智慧。他身材魁梧,肌肉發達,身體裡似乎積蓄了太多的精力。只見他用眼睛不時瞟著西側的一樓教室。

    路明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只見教室內林鶯曉正在給同學上美術課,她那窈窕的身形不時在窗前晃動著。

    不一會兒,下課的鈴聲響了,學生們蜂擁地奔出教室。

    體育課也解散了,史老師大步流星般撲向那座教室樓,正趕上林鶯曉拿著一疊課本走出教室樓。

    「林老師,今晚你有時間嗎?」史老師微笑著迎上去問,渴望著一個滿意的回答。

    林鶯曉一聽,皺了一下眉頭,立刻換了一副笑臉,「哦,史老師,實在抱歉,我丈夫這些天不舒服,你有什麼事嗎?」

    「我請你到大華電影院看電影《冰山上的來客》。」

    林鶯曉堆笑說:「實在抱歉,我沒有影福。」說完,逕直朝辦公樓走去,那是一座三層破舊的小灰樓,牆皮有的已經剝落。

    史老師沮喪地望著林鶯曉的背影,有些悵然,他小聲地嘟嚷著:「好心當成驢肝肺,什麼老公不舒服?他整天躺在床上,能舒服嗎?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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