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巨人 第24章 九 (2)
    「看你當初那個勁頭,我還以為你反對到底呢,轉變得好快呀!」小朱不留情地揭他的底兒。

    梁君有點尷尬,不過,姑娘刺兩句也不算什麼,隨即說道:「我怎麼說得上反對,只不過出於擔心罷了!當然還是聽領導的,咱們不過是些算盤珠子,領導撥到哪兒,就待在哪兒。」

    小朱聽了簡直有點齒冷,譏諷地道:「噢,倒蠻聽話!」

    「當然,做馴服工具嘛!」

    「好一個馴服工具!」小朱輕蔑地想。她不想再和他談下去了,但是,又不能下逐客令,是李主任要他來應付一下局面的。「和平共處」已不可能,想了半天,只好自己離開這裡。於是,她收拾起面前的東西,把它們鎖到櫃子裡,抽身出去了。

    梁君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把門鎖上:「這倒很安靜。」

    這些日子,他又掉進另一個美夢裡了。張秀巖美麗的身影,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浪。他覺得很值得向這個豆蔻年華的上海姑娘下一番工夫,她那麼活潑、天真,聲音那麼美,除了嘴唇厚點,挑不出別的毛病,當然,文化低點,那也沒啥,有個初中程度,對女孩子來說,已經夠用的了,略加培養,就可提高到高中水平。有了這樣好的「坯子」,帶到天津那樣的大城市好好「改造」一番,讓她見見大世面,逛逛幾家大商店,進進西菜館,串幾家有錢的親戚,學學「名門閨秀」的風度,換幾件時髦的裝束,到什麼場合,也能說得過去。

    閒著無事,他又想入非非了。因此,忍不住鋪開信箋,嘩嘩嘩奮筆疾書起來,不一會兒,便密密麻麻地寫滿一紙,之後,便停住筆,默讀著充滿熾烈的愛情語言,讀到得意之處,不由念出聲來:「……親愛的姑娘,捧出你全部情絲來吧!把我這顆因等待而煎熬的心,牢牢繫住……」現在,他心愛的姑娘彷彿就站在他的面前了,他就是念給她聽的,聲音更高了:「年華如錦,我們應該珍惜青春,不要讓時間在我們的臉上和心上,刻下深深的皺紋……」

    當梁君把那些華麗的、但是不倫不類的詞藻,拚命朝那玫瑰色的信箋上堆砌的時候,在車間的大型工段裡,正在進行一場緊張的、扣人心弦的戰鬥。

    根據戴繼宏所提的方案,今天仍繼續進行第一個模擬試驗,用的是縮小五十倍的模型。

    這是一項極為重要的試驗。為了得到大型鑄件有足夠的強度和優良的表面質量,除了有足夠強度的型砂外,必須解決包砂、粘砂問題。這是關鍵性的一仗,打好了,對以後的鑄造會奠下良好的基礎;打不好,那可就……

    遺憾的是,第一次試驗便失敗了。出師不利,給反對方案的人有了很好的口實,他們認為這只是大機架不能鑄造成功的第一個信號。「瞧著吧,假使我們不接受教訓,更大的失敗還在等待著我們。」李守才憂心忡忡地說。

    王永剛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說:「幹這麼大的傢伙,缺乏經驗,失敗一次兩次算什麼!」他又鼓勵戴繼宏說:「老戴,不要洩氣,把原因找出來,接受這個失敗的教訓,反覆進行試驗,失敗一百次,也要幹下去!」

    有了黨強有力的支持,戴繼宏他們的氣一點兒也沒有洩,他們仔細地分析了失敗的原因,重新調整了砂子的配方,這天又進行了第二次試驗。

    為了配合出鋼水的時間,戴繼宏和楊堅半夜裡就提前把試驗模型做好了,早晨五點鐘,鋼水澆進砂型,經過十個小時,現在就要看結果了。

    工人們包圍著砂箱。他們的心情都是非常緊張的,李守才也很關心這次試驗,他的心情既緊張又充滿矛盾。出於一個技術負責人的心願,自己也付出了勞動,參加了意見,希望試驗能夠得到完全的成功,而且成功得越快越好;但是,出於戴繼宏方案的反對者的心情,似乎試驗的失敗又是他所希望的;在連續失利的情況下,指揮員和戰鬥員會冷靜地考慮改變作戰方案,不繼續作無謂的犧牲的,這時候,他說話的份量可能就重得多了。他想,事實是最能說服人的;特別是冷酷的現實,最能使頭腦發熱的人清醒過來。

    「李主任,拆箱吧。」戴繼宏向他請示道。

    技術副主任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下意識地看了看躺在那兒的不起眼的砂箱,他好像有某種不祥的預感。不過,還沒讓這種預感變成具體的東西,他就向工段長命令道:

    「拆箱!」

    工人們聞聲向前湊近了幾步,幾十雙眼睛瞪著砂箱。戴繼宏因處於極端緊張的情況下,手有點兒發顫,手錘敲了幾次,也沒敲到應敲的地方去,扣箱的銷子沒有敲掉。張自力看見了,就用沉著而低沉的聲音說道:

    「繼宏,沉著,手放穩點!」

    工段長倒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然後又把手錘舉起來。

    砂箱敲開了,砂型從砂箱裡跌落下來,掉在地面上,碎成幾塊,一個黑灰色的鋼試件,混在砂子中,眉目不清,其貌不揚。

    「壓縮機拿來!」戴繼宏大聲叫道,不知他是向誰說的。

    「給你!」楊堅早把它拿在手中了,好像就等著工段長的召喚。

    戴繼宏接了過來,打開開關,強勁的氣流,猛烈地對著試件吹打著,砂子隨著氣流四處飛撒,像雨點一樣,落在工人們的身上、頭上。但是誰也沒有躲避它,相反地卻睜大眼睛,怔怔地凝視著試件「表情」的變化。

    吹有足足十分鐘。戴繼宏擎著澆口,用力舉起了試件。人們失望了,試件渾身裹滿了厚厚的砂塊,像一個駝背的矮子,穿了一身襤褸不堪的棉衣,臃腫而齷齪。

    「把風鏟拿來!」戴繼宏又大聲叫道。

    「給你!」桑布師傅早做好了準備。

    「噠……」風鏟奮力地向試件剷去,但是,試件的砂外套卻牢牢地附在它的身上,有幾塊被風鏟強制著脫落下來,但卻不情願地粘掛著試件,像下垂的破布條,而從脫落處卻又看到,砂子竟向試件的「肉體」內滲入……

    「完了!」李守才不由得說了一句,「老戴,別白費力氣了,失敗了!」他揮起多脂肪的手,向戴繼宏擺了一擺。

    渾身是汗的戴繼宏,果然停住了手。他伸手向褲袋裡掏了幾下,似乎想掏出手絹來擦擦汗,可是,卻沒掏出來。他剛想用衣袖向臉上抹,突然一條潔白的帶一朵小紅花的手絹,不知從什麼地方扔了過來。

    戴繼宏擦完了汗,手絹變成灰黑色了,他順手塞進口袋裡,回頭向李守才問道:

    「怎麼辦,李主任?」

    「怎麼辦,你還用問我?」技術副主任的表情十分激憤,「你看著辦吧!」他把手一甩,逕自走開了,頭也不回地向車間生活間走去。

    工人們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戴繼宏的胸脯,強烈地起伏著……

    難堪的沉默中,張自力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砂子,在手中用力地擰著,擰碎之後,把老花眼鏡戴上,仔細地觀察著一個個砂粒,然後,又看了戴繼宏一眼,便朗朗地說道:

    「老戴,愣什麼?還不快把大伙叫到一塊分析分析。」

    一句話提醒了工段長,他把手一揮,大聲說:

    「同志們,來,咱們一塊來找找原因。」

    立即,一個技術分析會熱烈地開起來了。

    李守才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一步一步吃力地登上車間辦公室的樓梯,耳邊還不斷地響著戴繼宏的聲音:「怎麼辦,李主任?」

    來到了辦公室門口,他用力推了推門,但門關得緊緊的,沒有推動,他有點生氣了,大白天,小朱把門關這麼緊幹什麼?他只好用手敲了敲門。

    外邊的敲門聲,驚動了裡邊那位正在寫「情書」的梁技術員,他趕快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信箋收藏起來,順手拿過一本新到的外文期刊《鑄工》,放在面前,用力壓一壓不服折疊的扉頁,然後正襟危坐到辦公桌前,鄭重其事地問道:

    「誰呀,請進!」

    但門並沒有開開,敲門聲反而更響了。

    「請進嘛!」梁君有點不耐煩了,他心想,誰這麼囉嗦,非得別人開門才成。他不情願地站了起來,走到門前,用力拉了一下門環,誰知一連幾下也沒拉動;這時,他才想起門已被自己鎖上了。這才慌手慌腳地撥動暗鎖上的閂,把門開開。

    門開了,李守才氣哼哼地站在那裡。

    「是你啊,梁君!」李守才不高興地走進來,「你把門插得這麼緊幹什麼?」

    「這……這個,我沒注意隨手帶上了!」梁君支支吾吾地說,「外邊太吵、太亂,我頭有點疼!」他又故意撫摸自己的腦袋。

    李守才倒沒注意他的表情,只顧往皮椅子上一躺,拿出一支雪茄來,點燃,狠狠地抽著,然後說道:「是啊,總是這麼吵,這麼亂,沒法子!」看樣子心裡挺煩,「你好點沒?剛剛做什麼了?」

    「好些了!」梁君又摸摸腦袋,「想抽點空看看一本雜誌。」他順手指指面前的雜誌,正好,扉頁上印著一個複雜的大型鑄件,他害怕李守才問他雜誌內容是什麼,立即轉守為攻地問:「李工程師到哪兒去了?」

    「到工段裡去了一趟。」李守才少氣沒力,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怎麼樣了?」梁君表示關心。

    「怎麼樣?」李守才不高興地重複道,「第一步還是行不通,砂子強度問題、鑄件包砂問題解決不了。」

    「果不出您所料了!」梁君還沒等李守才說完,就急忙恭維道,其實這個問題並不是李守才所料的。但李守才現在對這種恭維卻沒有反應。因此,梁君只好又進一步試探性地問道:

    「那下一步怎麼解決呢?」在這種情況下,梁君的態度總是積極的。

    「怎麼解決?不知道!」技術副主任自問自答。

    梁君已掌握老工程師現在的心情了,又問:「那就停下來唄!」

    「停?老戴這個愣頭青就能甘心了?還有楊堅、張自力他們,一個勁兒幫助促弄,」李守才忽又直起了身子,「特別是王書記,他們仨說一句,他聽一句。」

    「那麼您……」

    「我,我現在算什麼?誰還能聽進去我的話?動不動就拿黨委決定來壓你,」李守才有點憤憤然了,「說老實話,這次要不是黨委做出決定,說什麼我也不同意!」

    「黨的絕對領導嘛!」梁君進一步迎合李守才的情緒,「既然黨委一說話,誰也就無法更改了。我真不知黨委根據什麼做出決定的?」梁君像是問李守才,其實是發洩自己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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