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趙沖的這番話,就如同是一盤棋盤上的殘局,步步驚心,詭奇百出。李恪也算是個聰明人了,聽到最後,也不禁頗感意外,百思不解。
很自然的,李恪問出了這一句——「為什麼?」
趙沖當然知道,他此問何意。
因為在任何人看來,魏王,是最想要吳王死的那個人。可是趙沖卻告訴李恪,要救他的,正是魏王。
但凡精神正常的一個人,剛聽了這話都會覺得詭譎萬分,不可理解。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趙沖說道,「主人家的事情,也不會跟屬下多作解釋。他吩咐,我執行,便是這樣而已。」
「那他是如何吩咐的?」
「說來話長了。」趙沖啜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大概是魏王從宮中得知秘報,說皇帝陛下密招你回京。所為何事,任誰都會猜想是與立儲有關。這對魏王來說自然是莫大的危機。於是,他便召集心腹黨魁商議對策。這其中,就有御史大夫韋挺一個。當時,韋挺應該是向魏王獻策,說要在半路除掉你,但是魏王……沒有答應。」
李恪皺了下眉頭,略作尋思,然後點頭,「合情合理。老四雖然很希望我死,但絕對不會是死在這時候。因為現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我出事,他的嫌疑就最大。老四還沒有傻到要將自己置於不利的境地。因為他一向聰明,他深知父皇向來最為痛恨骨肉相殘兄弟鬩牆。就算他半路將我除掉了,他也做不成太子。原因很簡單,父皇絕對不會把江山交給一個殘殺兄弟的人!所以,雖然最想我死的人是老四,但偏偏最不願意我在路上出事的,也是他!」
「但他可以讓你……消失,不是嗎?」趙沖笑得詭密。
李恪神色一變,「何意?」
「如果你是魏王,不想吳王回京,但是又不能殺了他,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綁架?軟禁?」
「可不就是了!」趙沖呵呵的笑,說道,「說實話,趙某還是挺佩服魏王的。表面上看,他粗枝大葉和和氣氣,實則心細如髮城府極深。韋挺回府之後相當生氣,不停的暗罵『魏王終非明主,難成大器』,我猜想,原因肯定是魏王嚴辭拒絕了他的半路伏殺之計。於是韋挺決定,自己動手。當天,他就命我帶人在通往關內的必經之路上設伏,截殺你。沒過多少時辰,我又被魏王的秘密招見,向我打聽韋挺的動向。當時我就猜,魏王與韋挺之間,肯定有了意見的分歧。我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韋挺的計劃告之了魏王。你猜魏王怎麼說?」
李恪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歎出,搖了搖頭,「我猜老四會說,不必阻止韋挺,你另外帶人黃雀在後。待韋挺的人動手,你就出手相救。殺光韋挺的人,截走吳王並將其軟禁。」
「對,也不完全對。」趙沖笑了一笑,笑得很戲謔還有點刻薄,他說道,「趙某從來只道江湖綠林上的人心狠手辣,沒想到皇家的人,心更黑,手更狠。」
「他究竟怎麼說的?!」李恪有點惱怒了,拳頭都攥了起來。
「他說……」趙沖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如果吳王死於混戰之中,那便罷了,讓我的人悄悄撤走就當什麼事情也不知道;如果吳王能夠突圍逃出來,那麼,趙某就在外圍截堵將你擄走。順便,再將韋挺的人殺光滅口。同時,也別忘了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讓人追查到韋挺頭上。」
「好狠!……老四,你太狠了!」李恪的牙齒咬得骨骨作響。
「是啊!」趙沖斜挑嘴角的冷笑,「魏王的陰鷙與歹毒,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連趙某都自愧不如。如果吳王死,帳必定算到韋挺的頭上,與他無關。因為魏王府議事的時候在場的可不止一人,韋挺進言半路截殺,魏王嚴辭拒絕,眾所周知都可以為魏王做證。而韋挺呢,注定要成為一個替死的糊塗鬼,因為他的確是背著魏王私自行動的。如果吳王不死,那麼吳王也會消失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魏王坐穩東宮。然後,吳王再被魏王派人救出尋回。到那時,魏王已經坐穩東宮,吳王除了無力回天還得賣魏王一個大大的救命恩情。在皇帝陛下那裡,魏王也能討得一個歡喜。同時,最終吳王的獲救也要粉碎外界所有對魏王的猜忌。到那時人們就會覺得,原來魏王一直在默默承受世人的誤解,他的形象便會瞬間變得高大又光輝!」
「的確是一舉多得、天衣無縫的妙計……」李恪劍眉緊鎖神色悲憤,搖了搖頭,「說句實話,連我也不得不佩服老四。他的心術城府大勝於我。」
「難道這樣的人,更適合做皇帝嗎?」趙沖冷笑。
李恪黯然搖頭,「我不知道……」
「可惜啊,可惜……」趙沖笑道,「姜,終歸是老的辣。憑他韋挺如何狠辣,魏王如何聰明,終究是鬥不過皇帝陛下。要不我說,那樣的人才適合當……」
「你閉嘴!」
「好吧,我不說了。」趙沖嘿嘿的一笑,說道,「算起來,我效忠皇帝陛下已經有段日子了,但一直都沒有替他老人家辦過一趟差事。不過,我這樣的人也就只能辦一次差事。第二次,就不靈了。在得知了韋挺與魏王的計劃之後,我很想馬上通知皇帝陛下。可惜,我進不了皇宮,見不到他的人。於是我就只能自作主張了。一方面,我率領韋挺手下的二十多名殺手,前往涇州安定縣的必經之路埋伏;另一方面,我放出哨鴿,召集了十多位我暗中募集的綠林死忠,前往安定待命。殿下,可別小看這十幾號人。這其中的哪一個,無不是一等一的絕頂高手。似殿下府中的殷揚將軍,衝鋒陷陣該是把好手,但要談到江湖械鬥……他在趙某手上也走不過一兩回合。但趙某跟那十幾個人比起來,也就是小雞與老鷹的差距。」
李恪默然無語,只是點了點頭。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太多。但曾經蘇憐清也是在王府裡供過事的,對她這一類人的手段李恪也略知一二。
「所以殿下在這裡相當的安全。」趙沖笑道,「這處道觀裡的人,全是我的人喬裝改扮的。而且,這道觀方圓數里之內只要出現任何可疑之人,我馬上就可得到信報。還有,這地方是韋挺與魏王都不知道的。」
李恪點了點頭,「方纔你說,你去向你的主人匯報我的死訊,那是報知韋挺,還是魏王?」
「都有。」趙沖說道。
「也就是說,現在韋挺與魏王,都認為我已死?」
「沒錯!」
李恪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就不怕他們殺你滅口?」
「當然怕。」趙沖笑道,「現在,我的這兩個主人都希望我死得越乾淨越好。所以,趙某都沒有去與他們會面,而是用的一種極為特殊的方式,給他們報的信。同時,趙某也要在這裡躲上一段時間,直到……殿下安全。當然,殿下安全了,趙某自然也就安全了。不是嗎?」
「嗯……你真的很精明!」李恪由衷的說道。
「過獎。」趙沖說道,「但是,除非我真正的主人——也就是皇帝陛下知道了真相來救我們,否則,我們不可能安全。但是現在,我不可能再現身,也無法將真相告知於皇帝陛下。於是,我們只有寄望於涇州官府查案查到韋挺的頭上,從而讓朝廷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