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72章 神跡
    高陽公主回了後宅,急忙找來陳妍,對她道,「妍姐,我們不能久留蘭州了!」

    「為什麼?」陳妍驚訝的問道。

    高陽公主雙眉深鎖,有點咬牙切齒的恨恨道:「朝廷上,也不知是誰向我父皇進了讒言,說慕白功高震主或有不臣之心。這不,父皇就派褚遂良來請我們一起回長安了。幸得慕白早走了一步,褚遂良還要帶我與小笛兒回京,被我拒絕搪塞過去了。我在想,父皇這是先禮後兵。這一次是請,下一次,可能就是『捉』了。所以,我們必須離開長安,去西域,去和慕白呆在一起!」

    陳妍微微吃了一驚,沉思良久,她卻搖了搖頭,說道:「公主,我與你想的恰恰相反。」

    「哦?」高陽公主驚訝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走?」

    「絕對不能走。」陳妍正色道,「我不知道皇帝與大臣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只是覺得,人正不怕影斜,既然慕白未有任何不臣之心、不臣之舉,奈何要怕?他現在正率軍遠征為國盡忠,又不是去圖謀不詭。我們慌什麼?——但我們如果在這時候逃之夭夭去西域找他,那反倒是坐實了慕白心懷異心了!因此,我們不能走!」

    聽了這一席話,高陽公主默默的點了點頭,神色也驟然黯淡下來。

    「公主,你怎麼了?」陳妍關切的問。

    高陽公主拉住陳妍的手,無助且傷感的道:「妍姐,如果有一天,慕白和我父親爭鬥起來,我該幫誰?」

    陳妍一怔,忙道:「不會有這一天的。」

    「我是說——如果!」高陽公主執拗的道,「現在,我彷彿已經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頭。我父皇,並非如我們想像中的那樣信任慕白。或者說,帝王,從來就不會完全信任一個臣子。」

    陳妍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說實話,我對官場之人從來就沒有好感,慕白是唯一例外的一個。在我看來,不管是帝王還是將相,凡是身處權力場當中的人,遲早都會像是著了魔,身不由己。在他們看來,除了權力與利益,任何東西都是可以捨棄的。包括親情,愛情,乃至其他。」

    「這就是你為何,當初離開慕白獨自生下小樓兒的原因嗎?」高陽公主問道。

    「算是吧!」陳妍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慕白本性純良並非奸邪之人,但是只要他一天還在做官,就一天免不了受到官場的這些困擾。我們瞭解慕白,知道他沒有不臣之心,但外人不這麼想,尤其是他在朝堂上的政敵不這麼想。公主,你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壞。皇帝只是想請你們回家看看,興許沒別的意思呢?」

    「妍姐,你不瞭解我父皇。」高陽公主說道,「不管做什麼樣的事情,他都是雷厲風行鐵腕手段。唯獨這一次讓我和慕白回京,卻是用的一個相當柔和的『請』字,還說讓慕白決定是否去長安,決定什麼時候去。這太反常了——說到底,我父皇現在都有點忌憚慕白了。否則,他大可以一紙聖旨下達,我和慕白還有不去的理由嗎?」

    「也就是說,就連皇帝現在都有點害怕,因為不小心而得罪了慕白?」陳妍也有點驚訝了。

    「可不是!」高陽公主有點焦急了,「一個讓君王都要小心翼翼對待的臣子,將意味著什麼?」

    陳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雙眉輕鎖沉思良久,突然道:「公主,不如你回京一趟,面見你父皇,將所有的事情當面說清楚。否則,這一來二去的,猜忌與隔閡越來越大,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能去呀!」高陽公主急道,「慕白出征了,父皇卻將我與小笛兒索回長安,在慕白和外人看來,這不就是押我們回長安做人質了嗎?——人言可畏啊!」

    「相比之下,這些流言蜚語遠不如皇帝對慕白的猜忌來得嚴重。」陳妍果斷說道,「皇帝專程派了一個宰相近臣,十分客氣的來請你們三人回京,如果一個都不去,實在說不過去。不如這樣,你去長安面聖,小郡主就推脫有恙在身不便遠行,留在蘭州由我和奶娘們照顧。你與皇帝之間,畢竟是骨肉親情父女情深,如果他真的連你都不相信了,那慕白回了長安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但我相信,謠言止於智者,皇帝與慕白都是睿智通達之人。因此,有什麼流言蜚語,都不必去管他!」

    高陽公主銀牙緊咬略作尋思,果決的點頭——「好!只是回家探望父皇母妃,又不是龍潭虎穴,我怕什麼?!這天下終究還是我李家的天下,慕白是我李家的女婿,不管是誰敢對他耍手段,我一定讓他死得很難看!等回了長安我就要看看清楚,是哪些奸佞之輩在我父皇耳邊進讒,挑撥離間我們的君臣父女之情!若是讓我查得此人,必將其一劍斃殺,絕不容情!」

    「還是不要太衝動了。」陳妍耐心的勸解了她一番,又道,「此外,你還得寫一封信,告訴他你因為想念父母,主動回長安省親了。否則要是經過別人的口舌讓慕白得知這些事情,還真的難保他是否會多想。許多的誤解與矛盾,就是這樣產生的!」

    「對對對!」高陽公主連說了三個對字,忙道,「我還得叮囑皇叔和龐飛這些人,叫他們不要給慕白報信說褚遂良來過!否則,他遠在西域心中忐忑,不利於他安心用兵打仗!」

    「嗯!就這麼辦!」

    數日之後,秦慕白率軍已經抵達大唐在西域的第一站,高昌。

    當初薛仁貴去而復反劍指高昌國,高昌王麴智盛在南庭的壓力之下舉城投降後,這裡就成了大唐治下的西州,隸屬於安西大都護府治下,其轄下有五個縣。由於現在安西大都護府還沒有正式成立,西州也就只是一個塞外軍鎮,有蘇定方留下的幾員佐將與一千餘名關西軍鎮守。

    如今,高昌城中仍然保留有秦叔寶當年住過的「安西大都護府」故居。秦慕白與薛仁貴、宇文洪泰等將,一同入城,來到了這裡。

    宅院不大,門口懸了一塊灰白木板,上面寫了「大都護府」四字。

    看到這塊額匾,秦慕白的心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突然刺痛得收縮成一團。

    這正是秦叔寶的親手筆跡。

    宇文洪泰已經搶先衝進了宅院之中,看到院內雖是打掃得乾淨,但是空空如也。進門的大場院左側便是一排拴馬樁與草木箭垛,那裡便是平日秦叔寶與宇文洪泰等人的歇馬練武之處。

    那一晚突圍之時,眾人就是站在這院落之中,誓師決別。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宇文洪泰上前抱著那些箭垛子就號淘大哭,鬧得秦慕白與薛仁貴反要來勸慰他。

    眾人又走進了正廳之中,堂中兩排椅一張正案;堂後便是一間臥房一張睡床,簡單到寒酸,根本不像一名封疆大吏的衙門居所。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秦慕白緩步走到正案前,拉開大帥椅,在上前坐了下去。

    左手案薄右手硯台,右正前方三竿狼毫筆與一方壓紙玉花石,就如同秦叔寶在家中書房的擺設一樣,簡單明瞭,工整到一絲不苟。

    秦慕白將雙肘放在桌案上,十指交叉姆指摁著額頭,閉目凝神。

    往事歷歷在目。腦海中浮現出以往在家中時,與父親相處的一幕幕。

    畫面鮮活,音容宛在。

    沒想到那年蘭州一別,秦慕白自己回長安成親,卻從此與父親永訣。

    再後來,老父的戰死直接引發了一場天翻地覆乾坤倒轉。

    高昌收復了,吐蕃平定了,現在大唐的麾旌都已深入西域腹地雄風遠播了。

    「少帥,有蘭州書信到……」薛仁貴的聲音,打斷了秦慕白的沉思。

    「哦,取來。」秦慕白深呼吸,回到現實。

    原來是高陽公主寫來的信,信中說到,她因為想念父皇母妃,已回長安省親。小笛兒年幼不及遠行,於是留在了家中讓陳妍代為照管,讓秦慕白不必操心。

    看完了信秦慕白就笑了,說道:「不出所料,我走了沒多久,朝廷就派人來叫我回京。結果我不在,高陽擔心皇帝對我生出猜忌之心,因而自己去了長安辯解。臨行擔心我誤會,還特意寫書來穩住我。」

    眾將各自有些驚異,問道:「朝廷這時候請你回去,莫非是要對你不利?」

    秦慕白笑了一笑沒有多言,信手將書信折起收好,說道:「大丈夫,行得正走得直,我不會理會那些空穴來風。興許就是朝廷快要立定儲君了,因而要召回一些領兵在外的封疆大吏,以便於穩定政局。對我不利?這話無從說起。我秦某人從來都只有功於社稷!——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以免惑亂軍心!」

    「是!」

    「報——有西征將軍蘇定方快馬軍報!」

    眾皆臉色一正,「來得好及時,我們剛到高昌!」

    「拿來!」

    秦慕白拆開急報軍件一看,頓時臉色微變,「這事新鮮了!居然還跳出這麼個敵人!」

    「怎麼了,少帥?」

    秦慕白將手中軍報遞給薛仁貴,「大食入侵!你們自己看吧!」

    眾將都甚覺意外的吃了一驚,急忙擠到一起查看軍報。

    「報——南庭急報軍情!」

    「又來了!」

    眾人再看南庭送來的軍情,心情越加凝重,氣氛更加緊張。

    原來,蘇定方率軍前往康國薩末建,應付突發事件,並在那裡發現了即將入侵的大食。原本聯軍圍攻弓月城已經拿下,但蘇定方剛走才幾天,北庭主帥泥熟啜觸底反彈突然對弓月城發動了反撲。剛剛獲得勝利的南庭聯軍猝不及防,大敗而走。南庭主帥拔悉彌當場戰死!

    很快,泥熟啜趁勝追擊一路殲殺,直接殺到了南庭的睢合水牙帳。目前,泥熟啜率二十萬大軍正圍困牙帳,南庭新敗士氣低靡,可汗帳前更是缺兵少將,形勢萬分危急,因此只好病急亂投醫,一邊向康國蘇定方救援,一邊譴使向高昌這邊的唐軍求援。

    「薛仁貴!」秦慕白一聲大喝。

    「末將在!」薛仁貴大聲應諾。

    「命你率本部越騎三萬為先鋒,即刻動身前往睢合水,以解南庭之危!」秦慕白下令道,「切記,不可戀戰不可追擊,只需解圍!」

    「諾!」薛仁貴大聲應諾領了將令,大步飛雲就往外走。

    「又是姓薛的打先鋒!」宇文洪泰在一旁嘟嚷。

    「怎麼,你有意見?」秦慕白瞟了他一眼。

    「沒、俺沒意見……」宇文洪泰頓時羞愧相當,脖子都縮了起來。

    眾人不禁都想起了宇文洪泰在吐蕃高原上,唯一打先鋒的那一仗,要不是關鍵時候秦慕白派火神助陣他定然要戰敗,還差點連小命都丟了。從此,軍中都調侃的稱呼他為『宇文先鋒』。但逢聽到這個綽號,宇文洪泰就一臉通紅,像是做賊的人被抓了個現行。

    「宇文洪泰!」秦慕白喝道。

    「在!」宇文洪泰這下來了精神。

    「命你率本部五萬精兵,隨後啟程準備接應薛仁貴。記得隨行多帶醫藥糧米,想必南庭牙帳被圍困許久,正急缺這些物資。」秦慕白說道。

    「是!」宇文洪泰也領了將令,興沖沖的大步跑去追薛仁貴了。

    「眾將聽令!」秦慕白喝令道,「各自回營之後,下令拔寨起營!大軍加速前進,目標——南庭牙帳!」

    「諾!」

    進了高昌城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秦慕白等人又都出來了,重回軍營。

    號令下達,眾軍士匆匆的埋鍋造飯填飽了肚子後,剛剛挖下的行軍灶即被填平,二十萬大軍的巨大營盤,剛剛紮下去沒一會兒也馬上拔了起來。

    薛仁貴輕裝上陣,率三萬精銳越騎先行,宇文洪泰隨後動身,帶著大批物資也出發了。

    營中正忙碌時,卻不料下了一陣急雨。高昌地處盆地之中,但逢氣溫變化,無論春夏秋天都容易突下驟雨。

    大雨很快便停了,遙遠西北方天際卻掛出一輪彩虹。很快就有眼尖的軍士們大叫——「兄弟們快看!那是不是大帥?!」

    眾皆驚愕萬分,順著看去,只見遠處山巒之間,還真就有一個橫刀而立的美髯男子,正面朝東南方而站。那身姿那氣宇,的確是有八九分像秦叔寶!

    秦慕白看了一眼,也驚呆了!——父親,怎麼會站立在彩虹之中?!

    「大帥顯靈了、顯靈了!」眾軍士被深深的震撼了,無數人慌忙跪倒在的叩拜起來。

    此時,高昌城中的許多百姓也遠遠看到了這番異景,紛紛跪下叩拜,口中直呼「真神庇佑」!

    秦慕白也著實震撼迷茫了片刻,差點真的相信是自己的父親,下凡顯靈。他派人找來百姓詢問,百姓們回答說,但逢雷雨過後,「真神」秦叔寶就會在火焰山西北顯現神跡!也正因如此,秦叔寶現在已經成了絲路上所有商人共同供奉的的守護之神,是西域人心中深信不疑的真神!

    聽完後,秦慕白開始也和所有人一樣的驚愕甚至是震驚。後來一琢磨才明白,原來高昌人在這火焰山上建有秦叔寶的巨大塑像,以為恕罪和紀念。雷雨之後現出彩虹本就是一路氣象上的光學現象,各種巧合,使得秦叔寶的塑像也出現在了彩虹之中。遠遠看去,便真如「神跡顯現」。

    「令——停止叩拜,即刻揮師出兵!」秦慕白大聲下令,「有我父帥神靈庇佑,關西軍必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眾軍士,山呼海嘯。

    士氣大漲!

    秦慕白騎上馬,整好衣冠,看著虛無飄渺的彩虹之間父親的影相,低聲道:「父親……三郎,終於踏上了西域的土地,站在了你當年站過的位置。我發誓,我一定要徹底征服西域、踏平這裡的一切敵人!……以告慰,你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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