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06章 石破天驚
    渭水河畔,三十萬大軍連營百里,民夫螺馬蟻聚如雲。有人從終南山上居高臨下遙遙望去,這若大的一個軍屯,規模已不輸於長安!

    總管後勤的房玄齡等人最為清楚。皇帝為了這一次的御駕親征,將長安太倉所有儲備的糧草都提了出來。光只糧草這一項,如果全部堆積在一起,幾乎就有整個太極殿那麼大,這還不算其他的武器甲械與輜重餉銀!——而這些糧草,還不夠三十萬大軍與十八萬民夫,吃上半年的。

    近年來戰爭多發,長安糧倉幾乎因此而空。但是大唐的盛世富庶與殷實家底,在這時候體現出了它的價值。

    李世民引用魏征等人所編著的《隋書》中的話語,對群臣說道:「國無九年之儲曰不足,無六年之儲曰急,無三年之儲曰國無其國。你們不要以『錢糧不敷』為借口來阻止朕御駕親征——河洛一帶,不是還存了無數的糧草嗎?連前隋都還有糧草存在孟津的河陽倉、回洛倉、柏崖倉;朕也存了糧草在洛陽的河南倉、含嘉倉。糧食存著是幹什麼用的?如今國家有難,難道還讓將士們餓著肚子上陣殺敵?——朕要讓吐蕃人知道,中原之強盛與大唐之富饒,是他們不可想像的!房玄齡有一句話說得極是,打仗打的就是錢糧——他棄宗弄贊,拿什麼跟朕拼!——傳朕旨意,發兩萬民夫前往洛陽取糧,務必保證大軍帶上三年糧草!」

    無人不咋舌。

    開國立邦這麼多年了,李世民這個當皇帝的可以說一向都是十分『勤謹持家』的。但現在,他居然還就狠下心來「敗家」了!

    在大事大非面前,李世民再一次體現出他無與倫比的果決與勇魄。

    將疑,則軍心怯;帝惑,則群臣惶。

    反之,亦然。

    就算心中仍舊持有不同的想法與意見,但再也沒有人跳出來非議或是阻止這一場戰爭的發生。滿朝上下、舉國仕民,已然同心戮力來應付這一場曠世「國戰」!

    離皇帝御定的出征日期,只有兩天。河洛一帶倉稟裡的糧草總算及時運就到位;兵戈馬匹、行伍麾編也都料理妥當;三軍將士隨行官員也已各就各位,只等李世民號令下達,三十萬御率大軍便要開拔,奔赴關西大戰場。

    太極宮武德殿,御書房中。

    李世民叫近侍取來了自己最喜愛的一副明光戰架,撐在鎧甲架上,正在小心細緻的親自擦拭。

    乍眼一看,便知這副鎧甲儼然已經有了一些年頭,比之兵器署裡儲存的任何一副明光甲,都頗顯遜色。但李世民獨愛此甲,一直奉若瑰寶的親自收藏著,三不五時的取出來觀賞並親自擦拭保養,從不假手於他人。

    當年,正是身著此甲,他曾在洛陽大敗王世充,一舉定鼎李唐的霸業宏基;也正是身著此甲,他與秦叔寶、程知節等幾員虎將,僅僅帶著三千五百玄甲軍,就衝進了虎牢關竇建德的十萬大軍之中殺了個幾進幾出,最終大敗竇建德十萬大軍,並將其生擒!

    如今,當年那位虎牢關前英武驍勇身先士卒、創造了驚世駭俗的軍事神話的少年天才統帥,如今已然是一國之君,還有了中老年男子標誌性的便便肚腩與飄灑長鬚。

    但鎧甲上,仍然殘留著當年廝殺留下的刀劍創痕。

    「太平而不忘武事,朕還沒老,大唐永遠不會老。」一邊擦拭鎧甲,李世民一邊輕聲的吟哦,絮絮道,「甲仍在,人往矣……當年追隨朕南征北戰衝鋒陷陣的故人,還有幾人健在?……叔寶,朕又要命你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了,你肯應否?」

    御書房內僅有李世民一人,沉沉獨語,似憂傷,似豪邁。

    正在此時,突然有人破門而入。

    「大膽!」李世民頓時大怒,如此無理,真是大煞風景!

    闖門者也嚇了一跳,慌忙跪倒下來惶惶道:「陛下恕罪!恕罪!……微臣太過激動,一時忘了君臣大禮,肯請陛下寬宏大量,恕微臣死罪!」

    「褚遂良?」李世民看清來人,火氣頓時消了一半。因為褚遂良不僅是他的心腹,而且一向穩重老道從來不是一個不識禮數的冒失之人。能讓他如此驚慌失措形容不體的,必定是驚天大事!

    「陛下容稟——」褚遂良跪在地上,當真激動得有些發抖,聲音都有些變調了,當下也顧不得討饒免罪了,急道,「微臣剛剛收到一份……一份,來自蘭州的軍報!」

    說罷,褚遂良將一份黃綢包裹的奏折,高高舉上了頭頂。

    李世民第一眼看到這奏折,表情當場就凝滯了,瞳仁也急劇的縮小了一圈。

    黃綢奏折,從來是專呈皇帝陛前御覽,連宰相也無拆看之權;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這麼幹,必須要皇帝親自賜予「直接奏請」的特權——而整個蘭州,李世民只給了秦慕白這樣的權力!

    身為皇帝的心腹近臣,褚遂良,當然對此相當明瞭。

    「叭!」

    李世民一手甩掉了手中用來擦拭鎧甲的布綢,大步上前一伸手,幾乎是從褚遂良手中搶來了奏折。

    黃綢拆去,裡面用錦木盒子裝著厚厚的一疊軍報奏章。方才看到啟章抬頭的幾個字,李世民就無法遏止的呼吸急促了——「罪臣,關西道行軍大總管秦亮,伏惟百拜吾皇陛下御前,頓首上泣——」

    褚遂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到李世民就這樣站著,雙眼瞪如銅鈴一字不漏的細看奏折,反覆至少看了三遍。期間,李世民的鬍鬚不停的輕微發抖,臉色更是千變萬幻。

    褚遂良知道這十有八九是秦慕白送來的軍報,但,秦慕白不是死了麼?……他心裡直打鼓,卻不敢吱聲問,跪著也不敢起來。這一跪,竟就是半個時辰。

    「褚遂良,你起來。」李世民總算反應過來,身前還跪著一個人。

    「謝……陛下。」褚遂良吃力的爬起,苦笑。

    「念在事出有因,朕方才就算是罰過你闖宮之罪了。」多少有點失態之感,李世民自嘲的笑了一笑,神態語氣已然恢復正常,對褚遂良道,「即刻傳旨,百官上朝!」

    「現在?」

    「立刻!」

    「微臣遵旨!」

    離開御書房的時候,褚遂良只覺雙膝酸軟渾身無力,但心中卻是一陣驚濤駭浪無法平息。雖然猜不出想不透這黃綢奏章中究竟寫了一些什麼,但他膽敢肯定,今日之朝會,必定又是一場——石破天驚!

    一個時辰之後,武德殿正殿金鑾內。

    龍袍冕袞的李世民高坐於龍椅之下,環視了下方屏氣凝神猜疑不休的眾臣幾眼,打破沉寂朗聲說道——「朕,突然召集眾卿前來,是因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佈。而且,非是現在宣佈不可,遲緩片刻也不行。」

    眾臣都愣住了——皇帝,居然還賣關子了?

    眾人迷惑不解的稍稍抬眼,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見他紅光滿面神采奕奕,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奏折——黃綢奏折!

    「聽好了。」李世民突然起了一記高腔,倒把堂中的眾臣嚇了一嚇。

    「朕要宣佈的就是——朕,不去御駕親征了。」

    「啊?——」

    滿堂驚呼;除了褚遂良,幾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在場百數人,每個人都在心中猜了好幾個理由,但就是沒有一個人猜中這一條!

    李世民安坐在龍椅上,臉上露出神秘又玩味的笑容,看著滿朝文武各自驚訝的表現。

    任由群情驚疑猜測不休,李世也不去阻止,表情還相當滿足。過了許久,朝中總算是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等著皇帝給出一個,先是號令天下矢志決戰、然後又突然取消御駕親征的,合理理由。

    這個理由要是不合理,就算李世民的君威已然登峰造極,也必然招致一片反感與激憤!

    「朕知道,眾卿都在等著朕,給出一個失信食言的理由。」李世民伸手拍了拍放在御案上的那份黃綢奏章,說道,「其實朕的理由很簡單——殺雞蔫用牛刀,畫蛇何須添足?已經有人把噶爾欽陵打了個半死,將吐蕃的國運氣數滅了一半去,朕還去湊什麼熱鬧、爭什麼功勞?」

    「啊?!」

    再一次,滿堂嘩然!

    李世民抬了一下手示意群臣休得喧嘩,然後從龍椅上起了身來,手拿那份黃綢奏章走下金鑾寶殿,說道:「就如同當年李藥師平定突厥生擒頡利可汗時,朕可曾離開這太極宮半步?——如今就連李藥師也未曾離開長安半步,仍舊有人,能夠立下如此蓋世功勳!大唐天下群英薈萃人才濟濟,驚才絕艷如李藥師的罕世英傑,又何止一人?因此,就連臣子將軍都能辦妥的事情,還用得著朕去親自動手嗎?——所以,朕不去御駕親征了。」

    李世民今天這關子,是賣定了。眾臣既迷糊又著急,個個如同百抓撓心。所有人盯著他手中那份黃綢奏折,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不知陛下所指的『罕世英傑』,是何許人?」

    「關西道行軍大總管,秦慕白。」

    十一個字,石破天驚!……「褚遂良!」

    「微臣在!」

    「你的嗓門好,你來當眾念頌這份奏章。」李世民的表情十足的欣慰與豪邁,甚至可以說還有幾分得意洋洋,就差將「這回真是太長臉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他說道,「要讓在場所有人,都一字不漏的聽得清清楚楚;然後,傳頌給天下萬民知道!」

    「微臣遵旨!」褚遂良出了班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從李世民手中,接過奏章。

    「朕雖是已經一字不漏的看過了無數遍,但仍願與諸君共饗,再側耳傾聽一回!」說罷,李世民走回御陛在龍椅坐下,朗聲道,「因為朕,登基十餘年,還從未見過如此驚世駭俗的軍報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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