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74章 懂
    金山,以狼為圖騰的草原遊牧人,認為這裡是狼神居住的地方,因此則稱之為「狼山」,視為心中的聖地。

    在金山與漠北大草原之間,橫桓著一片延綿近千里的大荒漠,俗稱「八百大漠」,也是習慣上東西突厥的地理分水嶺。

    「能看到金山了。」薛仁貴舉目眺望遠方,又回頭看了一眼,歎息一聲道,「想不到,我們又再一次的穿越了八百大漠……」

    「兄長……」阿史那·雪蓮忍不住疑惑,問道,「自從踏入這大漠的第一天起,我就見你和你麾下的將士們,心情沉重鬱鬱寡歡。我一直想問問原因,但又不好開口。現在已經走出大漠了,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其實也沒什麼。」薛仁貴淡然道,「不久前,我率領兩萬名西征軍突圍北上,一路大小數十戰,仡今已然傷亡過半。記得當時我們就是在金山腳下,與西突厥胡祿部的數萬大軍血戰了一場,好不容易突圍出來逃進了八百大漠。那時候,我們人缺糧馬少料,大漠之中連飲水也難尋覓。好多負傷的兄弟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休養與救治,都陣亡在大漠之中了。當時我們擔心西突厥的軍隊前來追擊急於逃亡,都來不及讓他們入土為安,頂多就是用些石塊樹枝來掩蓋屍身。重返故地一路走來,我們看到好多將士的遺體已經化作白骨,好多還被野獸摧殘了……」

    「難怪……」血蓮也歎息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還有什麼,能讓兄長這樣的人感傷呢?」

    「是麼?」薛仁貴微然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這時,前方幾名哨騎回來了,向薛仁貴匯報說,前方即將踏入胡祿部領地,已經可以看到他們的軍寨營帳;看情況胡祿人也發現了大漠這邊的軍隊,正在集結兵馬。

    「兄長,要跟他們再打一場麼?」血蓮說道,「前番你僅有一兩萬殘兵,尚能在他陣中殺個九進九出,無人可擋威震敵膽。今次,有小妹及麾下四萬精銳回紇騎兵助陣,必能將他一擊而潰!」

    「不著急。」薛仁貴面沉如水,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當時我是逃亡,現在我是借道。而且日月變遷時局變幻,我不知道現在西突厥北庭對我大唐採取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立場,不可貿然動武。」

    「哦,先禮後兵是吧?」血蓮笑道,「對,中原的大官兒和將軍們都喜歡弄來一套。」

    薛仁貴略微一怔,隨即意味深長的笑道:「你說得對,我這一套就是跟一個大官兒學的。那個大官兒,還正是你不遠萬里急著要跑去見的人。」

    「敢取笑我?」血蓮杏眼圓瞪柳眉飛揚,作勢就要變臉。

    薛仁貴哈哈的笑,「休得胡鬧了。看,前方煙塵囂起,似有兵馬前來。」

    果然,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前方數里處排出一片騎兵大陣,約有六七萬之多。這一邊,薛仁貴與血蓮統率漢回兩部兵馬,也有五萬之眾。雙方陣勢排開,清一色的騎兵,眼看便是一場大戰要拉開闈幕。

    胡祿部的兵馬擺好陣勢,倒是沒有急於動作,而是奔出了一騎手執令旗,來到薛仁貴陣前,說道:「我軍主將胡祿屋元帥,有請薛仁貴薛將軍,陣前答話。」

    「請。」薛仁貴一口答應,僅帶一名旗使,單騎就上前,連方天畫戟都插在了地上。

    「兄長小心有詐!」血蓮提醒道,「如此孤身一人怎好上前?再如何,也需得帶上兵器!」

    「無妨。」薛仁貴勒馬回頭淡然一笑,逕直上前。

    對方,也只出來兩人。胡祿部酋長、同時也是西突厥北庭的兩大元帥之一胡祿屋,另有一名旗使。

    二人並馬而立,薛仁貴抱拳,胡祿屋撫胸頷首,算是見了禮。

    「薛將軍,中原有句老話,叫做先禮後兵。」胡祿屋的漢話說得還算流利,他道,「前番本將奉命攔截追堵於你,乃是職責所在;可是今天你怎麼又去而復返了?莫非,真要與我胡祿部過不去?」

    「絕非此意。」薛仁貴說道,「如若這樣,當初我就不會放回俘獲的世子了。我知道你們胡祿部是迫於北庭的壓力才與我大唐為敵,因此我也不怪罪於你。今天,我只是前來借道的。將軍若是首肯,就請讓開道路,讓我等過去。薛某保證,沿途秋毫不犯,絕不與你胡祿部為敵。」

    「借道?」胡祿屋明顯是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再度撫胸彎腰對薛仁貴施了一禮,說道,「胡祿部,必當容允。原本,北庭就已棄絕與吐蕃的關係,另與大唐修好。敝部更無理由再與薛仁貴為敵。我非但要與薛將軍讓道,還肯請薛將軍率貴部兵馬在敝部盤桓數日,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北庭已與大唐修好?」薛仁貴吃了一驚,心道:這怎麼可能?北庭可是殺害大帥的元兇啊,就算朝廷答應,少帥怎麼可能會忘卻了這一段血海深仇?……對了,北庭棄絕吐蕃修好大唐,目的無非是坐山觀虎鬥;而此時,少帥面臨強大的吐蕃敵人,暫時姑息北庭減少一個敵人,也是不錯的方略。既然如此,我何不順著少帥的意思,盡量爭取北庭的幫助,利用他們幫我對付吐蕃?

    「既然元帥拳拳勝意,薛某也就不推辭了!」想通了曲折情由的薛仁貴,爽朗的道,「正好我軍剛剛穿越了八百大漠,人困馬乏急待休整。」

    「那太好了!——薛將軍,請!」

    當晚,薛仁貴所部兵馬,就駐紮在了胡祿族人的領地之地。胡祿屋也就當真盡了一回地主之誼,殺牛宰羊大宴三天盛情款待。這時薛仁貴才知道,當初天山一戰時被他射中的北庭大元帥泥熟啜,僥倖未死但是重傷,至今只能臥床休養無法料理軍務。胡祿屋雖是僅次於泥熟啜的副元帥,但牙帳並沒有將兵權交給他這個鎮守邊疆的「外族酋長」,而是死死的拽在了北庭可汗欲谷設和他幾個不會打仗的兒子手中。

    為此,胡祿屋頗有微辭,不止一次在酒後對薛仁貴抱怨,說自己和全族的族人捨生為欲谷設賣命,但到頭來依舊只是被他視為外人、看門狗。

    薛仁貴算是嗅出他話中的味道來了——他是想說,與其為北庭賣命,還不如投靠大唐!

    於是薛仁貴趁熱打鐵,對胡祿屋說,大唐已經派譴李積統率大軍北伐薛延陀,相當不日而平。屆時,大唐必將制霸漠北,九姓鐵勒、突厥回紇諸部定會一一歸附。胡祿部地處北庭與漠北之間,既然是西突厥咽喉,便是首當其衝的兵家必爭之地。假如有一天大唐與北庭重開戰事,那麼,首先遭受戰火摧殘的,必是胡祿部無疑!

    薛仁貴說了大大的實話。胡祿屋心裡也清楚,現在大唐與吐蕃「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那是自然,但也沒人敢去勸架——於是北庭便與大唐暫時修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天山一戰北庭元氣大損,泥熟啜這根頂梁大柱落下重傷無法理事。現在大唐已經襲捲漠北,遲早向西挺進收拾北庭——無論如何,北庭與大唐之間已經結下血海深仇,不是講和所能化解的!

    胡祿屋既然能夠做到一族之酋長、一國之元帥,見底眼光自然不差,人更加不蠢。與薛仁貴剖肝瀝膽的深談數次之後,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暗中脫離北庭,歸附大唐!

    薛仁貴自然是欣喜萬分,但也清楚這種事情宜緩不宜急,宜暗不宜明。想讓胡祿屋現在就答應投靠大唐,那是不現實的。畢竟,現在李積的大軍還在數千里外的磧北,與薛延陀大戰;關西的秦慕白,與吐蕃人的較量也勝負未分;現在的西域,仍是北庭一家獨大!

    於是胡祿屋與薛仁貴約定說,哪天大唐的王師開挺到了金山,便是他胡祿部舉族投效的時間!而在此之前,這只能是他與薛仁貴二人之間的,秘密約定。薛仁貴說,自己不過是關西軍主帥秦慕白麾下一將佐,無法決斷此等大事。除非胡祿屋寫下文書立下契約,待薛仁貴返回蘭州,將此契約交給秦慕白,由他認可,方才算數。

    胡祿屋慨然應允,當即寫下了契約文書交給了薛仁貴,由他帶去交給秦慕白。

    唐回聯軍在胡祿部休整了五天,方才離開此地朝南方天山挺進,麾旌直指西域咽喉——高昌國!

    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血蓮問薛仁貴道,「兄長,胡祿屋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這幾天對我們的招待,簡直比當時我們對你還要熱情周到,都像是奴隸伺候主人了,分明就是在討好你。難道,他想脫離北庭投效大唐嗎?」

    「是這意圖,相當明顯一眼就能看出。」薛仁貴笑道,「可他還以為,自己幹得很隱密。」

    「這麼說他當真跟你提起此事了?那你答應他了嗎?」

    「暫時算是答應了吧,但我做不得主,須得秦少帥來決斷。」薛仁貴道。

    「呵!你怎麼三句不離秦少帥?」血蓮撇了撇嘴,說道,「要說,現在他在千里之外,連你的死活都管不著了。現在還剩下的一萬西征軍,是你拼著性命才保留下來的,這還還多了四萬回紇鐵騎,前番你還大敗夷男,讓李積平定薛延陀輕而易舉,這可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現在,在西域、漠北這地方,有誰知道他秦少帥,而不識你薛仁貴呢?——你還有什麼是做不得主的!」

    「中原有古訓,叫做『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你懂麼?」薛仁貴微笑道。

    「不懂,念著都拗口。雖然我母親是漢人,但她也沒教我這麼深奧的學問。」血蓮大搖其頭。

    「這麼給你解釋吧……」薛仁貴微然一笑,說道,「就算你活到了八十歲,你依舊是你父母的女兒。」

    「……」血蓮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點點頭,「我懂了!……你們男人,尤其是漢家的男人,真奇怪!」

    「你不會懂的。」薛仁貴舉目遠眺,看著遠方蒼茫一片的天山,自言自語的悠然歎息道,「就如同好多人不懂,大帥當初,為何就要那麼做……」

    「報——薛將軍!」一騎哨馬疾奔而來,飛報道,「前方天山山腳下發現十數騎,來人自稱是南庭沙缽羅葉護可汗所派心腹使臣,專程在此迎接薛將軍!」

    「怪事連連。」薛仁貴不禁笑道,「剛剛打發了北庭的胡祿屋,又來南庭可汗的使者!——西突厥人的嗅覺,都是這麼靈敏的麼?」

    唐軍眾將士一併大笑,血蓮則是滿頭霧水,急切追問薛仁貴此話何意。

    「天山可是北庭的地盤,卻有南庭的使者出現在了這裡,難道不有趣麼?」薛仁貴笑道,「來人,請來使者!——我且看他,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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