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從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問自己,自己的追求是什麼,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麼……彷彿,他的一切行為總是那麼不由自主,往往為形勢所迫一步步的在前行,走得艱難,且又迷茫。
但至從父親的噩耗傳來之後,秦慕白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麼、要去做什麼,在堅持什麼!
很俗套的兩個字眼——理想!
為了世界和平、為了人類進步?
秦慕白的理想絕然不會這麼空泛而「偉光正」,他的理想膚淺而具體——就要是戰勝噶爾欽陵,踏平吐蕃橫掃西域,達成父親的夙願、了卻父親一生的遺憾!
這既是已逝的秦叔寶的理想,也正是尚在人世的秦叔寶之子秦慕白的理想!
什麼名垂青史、忠君報國、光耀門楣、為後世所稱頌,全是浮雲一般的空話!
看到秦慕白不說話,李雪雁輕咬嘴唇,說道:「少帥,我們可以欺騙任何人,唯獨欺騙不了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與理想。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令尊秦叔寶大人,既是天下熱血男兒的概模,亦是我李雪雁的偶像。就因為,他為了自己的理想與報負,無怨無悔捨生取義。毫不隱晦的說,少帥在雪雁的心中,一直以來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是我仰慕的對象。至從令尊過世、你慨然挑起蘭州重擔的時候,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是無人可及儼然快要超越了我父親。究其原因,也無非是因為少帥敢於堅持並勇於追求自己的理想。這樣的人,才值得敬佩!」
「公主殿下究竟想說什麼呢?」秦慕白問道。
「少帥應該知道,雪雁一向不善恭維,說的都是心中所想。」李雪雁道,「難道這世間,只許男兒懷才,不容女子有志?」
「公主是想說,你的理想就是遠嫁吐蕃前去教化胡民,以化解兩國之干戈?」秦慕白笑得有點冷還不乏幾許戲謔。
李雪雁感覺心房緊縮,如同被一把冰冷的銳匕紮了進去。
「少帥……勿要對我冷嘲熱諷。」李雪雁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說道,「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雪雁能尊重你與令尊大人的志向,少帥為何就要如此小覷於我?」
「我沒有那意思。」秦慕白冷著心硬著腸,說道,「我只是想提醒公主,人可以有理想,但是不能不識時務。你覺得此情此景之下,你的所謂理想和抱負,還有施展的空間和機會麼?」
「試了未必成功,但不試肯定沒有機會!」李雪雁雙唇緊抿秀眉輕顰,一字一頓道,「我是不會放棄的!就如同,少帥也絕然不會從大非川撤兵!」
「抱歉!我不會撤兵是因為無人可以阻止;但是,你不放棄不代表沒人能阻止你。」秦慕白轉過臉不再去看文成公主,拍了拍手,「來人!」
便要準備將文成公主拿下,強行譴回蘭州!
「慢著!」突然,文成公主霍然長身而起,袖管中一亮,一把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間!
「呀——」這一幕發生得突然,連澹台姐妹都有些始料不及被嚇得驚叫了。
秦慕白也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到那把匕首撂在李雪雁的脖間,儼然已經割出了血痕,一絲細細的血漬沿著刀鋒緩緩下流。
「你幹什麼?」秦慕白仍作鎮定,淡淡道。
「少帥,我自知手無縛雞之力,亦無唇槍舌劍可殺人於無形。可是,沒人能阻止我殺死自己,對麼?」李雪雁一向溫柔似水的眼神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甚至還有點絕決。
「是。」秦慕白道,「可是你這樣做,有意義麼?」
「有。」李雪雁堅定的道,「古往今來,以身殉道的人多了,不缺雪雁一個。」
「你所謂的『道』,是歪門邪道,不殉也罷……你過來,慢慢放下刀,有話好好說。」
「你站住!」李雪雁突然嬌斥一聲手中再一緊,脖間血痕加深鮮血湧流。
「公主小心!」澹台姐妹可都被嚇慌了。
「好,你好好說話……我不上前。」秦慕白也多少有點顧忌了。眼前這個女子,向來溫柔似水千依百順,沒想到內心卻是如此的固執剛強……典型的外柔內剛啊!這樣的人,一但決意下來,那是當真什麼事情也幹得出。
「少帥要說我所堅持的『道』是歪門邪道,我不服。」李雪雁說道,「少帥摧殘拔寨殺人如麻,卻是正道;雪雁只想天下能少死幾人、少一些悲苦淒愴的孤兒寡母,這如何便是歪門邪道了?!」
秦慕白一時啞然!
「雪雁曾不止一次的說過,在我眼中,唐人也好吐蕃人也罷,皆是爹生娘養的生靈,都有父母妻兒一門老小。誰又何嘗真正願意背井離鄉遠離父母膝下遠嫁吐蕃?我的理想,就是希望天下能少幾場戰爭,少死一些人,多一些沐浴文明安享太平的生靈。試問,雪雁錯在何處?」李雪雁橫刀在頸,雙眸如電的正視秦慕白說道。
「你的理想原本沒有錯。」秦慕白背剪雙手轉過身去,沉聲道,「但眼下,並不適宜。」
「要我說,正當適宜!」李雪雁堅持道,「吐蕃之所以悍然與大唐天戰,原因無非有三。其一,是為了爭奪西域霸權;其二,是為了搶回大非川並報此前戰敗之仇;其三,就是借口大唐並無賜婚之誠意。」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說?」秦慕白道,「大唐與吐蕃之間的矛盾,已是不可調和,必須通過戰爭來解決。賜婚一事,從前是借口,現在更是畫餅。」
「不,未必如此。」李雪雁道,「眼下的情形是,高昌一役敗後大唐已然退出西域的霸權爭奪,少帥不正是坐壁上觀,去讓吐蕃與突厥鬥個兩敗俱傷麼?再者,大非川本就是吐谷渾的領地,既不屬於吐蕃也不屬於大唐,兩家爭來斗去皆無道理可講。既然如此就還有議和的前提,何不就將大非川暫且還給吐谷渾,吐蕃與大唐各且罷兵?若能做到,和親一事就可重提,雙方便可罷兵止戰。」
「你太天真了!」秦慕白搖頭,歎息道,「公主殿下,軍國之事遠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我知道!」李雪雁依舊沒有將匕首放下來,仍道,「但你何不讓我去見棄宗弄贊或者噶爾欽陵一次,將我剩下的說辭說給他們聽上一聽?——就算是緩兵之計也好!少帥,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眼下蘭州是多麼的脆弱!這仗再打下去……你真正有幾分勝算?」
「緩兵之計,這不需要。用這樣的計策去對付棄宗弄贊與噶爾欽陵這樣的梟雄,也不可能成功。」秦慕白牙關緊咬,說道,「眼下我只剩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這一條路,別的,都不必提。」
「少帥,試了不一定成功,不試肯定沒機會……請你三思!」李雪雁手中的匕首,又沉了兩分,粉嫩的脖頸現出一條刺眼的血痕。
「少帥,你就先答應公主吧!再往下劃上兩分便要出大事了!」澹台姐妹驚聲道。
「不!他若答應,便是真心答應,不許敷衍!」
「就算我答應,也是你威脅的結果,何必?」秦慕白雙眉緊鎖道。
李雪雁低眉閉眸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抱歉,慕白……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表現得如此任性與不可理喻。就好比現在突然下來一道聖旨讓你撤兵,你也不會撤退一樣……記得你曾對高陽皇姐說過,『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雪雁厚顏肯求於你,就請縱容我撒野這一次、僅僅一次,好麼?」
「少帥,你快答應……這刀子、刀子!……」澹台姐妹的聲音都要變了。
秦慕白轉過身去,無奈的搖頭歎息,「僅此一次!」
「謝少帥!」
李雪雁扔了匕首,跪地而謝。澹台姐妹急忙上前相扶。
「請公主下去歇息,好生療傷照顧……與敵酋會晤之事,我需悉心安排確保無虞方可施行,公主不可再行催促或是要挾於我。」秦慕白背對著文成公主,說道。
「嗯……雪雁識得時務。同時也更加相信少帥,是個言出必行之人絕不食言。」
「公主請……」秦慕白長吁了一口氣,萬般無奈。
李雪雁與澹台姐妹都走了,房中剩下一絲殷紅的血跡,猶然刺眼。
「我這是造的什麼孽?」秦慕白按著額頭苦惱的直搖頭,自語道,「李雪雁,你這麼做難道真正只是為了……世界和平、人類幸福?理想?居然跟我談理想,我早他媽戒了!」
「非得想個辦法把這個刺頭送回蘭州不可,現在她可比十個高陽加起來還要麻煩!——兩軍對壘都要拚命了還搞什麼行為藝術,這不添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