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來朕看。」李世民將方天畫戟朝尉遲恭隨手一扔,接過房玄齡遞來的奏折,大步走回龍椅坐了下去,凝視而看。
眾皆屏氣凝神,偷偷的窺視李世民看奏折時的神色變化。
看完了。李世民輕描淡定怕將它們扔在御案上,拍了一下手,說道:「好吧,朕看完了。現在,都來發表一下意見。每個人,都必須發表意見。朕不想聽你們滿堂呼喝七嘴八舌。來人,筆墨伺候!」
數名宦官小心翼翼的捧著紙筆等物魚貫而入,給每名臣子奉上了一副文房四寶。
「現在就寫。」李世民說道,「寫下你們,對於蘭州的看法。主要針對三件事情,一是如何看待秦叔寶之死;二是如何應對吐蕃與西域的前後夾攻;三是秦慕白的血書只有八個字,『西戎不平,死不瞑目!』——你們作何感想、如何看待,朝廷該對其作何區處!」
眾皆愕然,好多人拿著筆,手都有些發抖了。
「寫!」李世民陡然拍案怒吼,宛如龍吟奔斥,「若是連這樣的事情你們都不去思考、沒有看法,朕要爾等何用?大唐朝廷之上若只有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輩,死期何近?!」
「臣等遵旨……陛下息怒!」
滿堂大臣最低品階從四品,共計一百三十六位,如同參加科考的學子,個個噤若寒蟬的伏案而書。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考卷」全部被收了上來,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李世民也不吭聲,一份一份的拿起來細細閱覽。
堂下群臣,無人敢動。天氣炎悶,許多人汗流浹背兩股戰戰。
許久,李世民終於看完了這一百多張考卷,將手在那一摞卷子上拍了拍,似戲謔似嘲諷的道,「不錯嘛!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大唐的社稷棟樑!每人都有真知灼見,還有不少令人振聾發聵或茅塞頓開的金玉良言。」
好多人長吁了一口氣,偷偷的擦汗了。
「但是朕就奇怪了。」李世民突然話鋒一轉,說道,「平常怎麼不見你們當中,有誰站出來像這樣為江山社稷出謀畫策,為朕分憂解難?……朕聽得最多的,就是『臣附議』、『臣附議』。彷彿除了這一句,你們當中許多人,就不會說別的了。」
氣氛急轉直下,頓時又緊張起來。可憐了今天半夜倉皇前來上朝的這群臣子,其中有不少已是老弱之軀,卻接連被迫跟著李世民,玩這種「過山車」的驚險遊戲。
「朕也奇怪,你們既然站在了這裡,就絕非泛泛之輩,定有出人之能。」李世民說道,「怎麼一穿上這緋袍、一走進這朝堂,一個個就沒了主見,或者乾脆是牆頭之草應聲之蟲?……是誰,把你們變成了這樣?是朕麼?」
許多人惶惶惑惑,未敢應聲。
「告訴朕。是朕向來就心胸狹隘、不納忠言、濫施暴刑從而封了你們的言路,還是朕老來昏庸剛愎自用,讓眾卿沒了勇氣與耐心,再進忠言?」李世民再復問道。
「不是……」
「那是誰?」李世民突然大喝!
無人應聲。
站在堂下的長孫無忌,垂頭拱手一直一言未發,此時臉色更作鐵青。
「都給朕聽著,記著。」李世民指著朝堂之中的眾臣,一字一頓道,「朕還沒死,朕的江山,就亂不了!永遠不要忘記,朕才是你們唯一的君王!除了朕,沒人可以決定和改變大唐的命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惶然跪倒,山呼海嘯。
長孫無面如土色,冰冷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滴濕了身前的西川百花錦紎毯。
「都平身。」李世民再復拍了一下御案上的「考卷」,說道,「朕博采眾卿所言之長,對蘭州一事已有決斷——房玄齡聽旨!」
「微臣奉旨聽詔!」房玄齡站將出來,拱手而拜。
「朕命你為關西道行軍副大總管,坐鎮長安,總督關西大軍一應錢糧、馬匹、甲械等軍需調給。」李世民說道,「今晚,朕就要知道,朕的太倉內有多少存粟、隴右牧馬監有多少戰馬,關內有多少能徵調的精銳將士與民夫騾馬。房玄齡,你本就是我大唐的管家。關西一役,事關大唐國運,不容小視。你須得提起精神,小心應付。」
「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房玄齡大聲諾道。
眾人都在心中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皇帝這一手,簡直就是先聲奪人,迅雷不及掩耳。他根本就沒有與眾人商議『蘭州是戰是和』的問題,而是——直接就調兵譴將了!
乾坤獨斷!
武伏四海、開邦立鼎的那個馬上皇帝,又回來了麼?
「尉遲恭聽旨!」李世民又喝道。
「微臣在!」尉遲恭虎虎生威的站了出來。
「朕授你為劍南道行軍大總管,率五萬關中精銳大軍南下川蜀,統領兩川所有州縣府兵,御守西川制衡吐蕃。」李世民道,「吐蕃若來攻殺,你適時反擊;若不來,你便主動西進攻擊,令其背復受敵!一應糧草等物,同由房玄齡與你調撥。」
「劍南道……」尉遲恭頓時愣了,喃喃道,「陛下,微臣要去蘭州,與秦二哥報仇血恨哪!」
「來人,將此奏折拿給敬德看上一看。」李世民道。
近侍拿起蘭州寄來的奏折,給了尉遲恭。他瞪大虎眼細看了幾遍,突然放聲大笑:「原來如此!秦二哥生了個聰明的好兒子啊!——父仇子報,天經地義!微臣甘願擔任秦三郎的側翼輔佐,禦敵於野、夾攻吐蕃!」
「嗯!」李世民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絲微笑,點點頭,他道,「程知節聽旨!」
「微臣在!」程知節站了出來抱拳而諾,滿懷期待的看著高高在上的李世民。
「朕授你為遼東道行軍副大總管,率關中精銳鐵騎五萬,取道西北前往幽州,聽令於幽州大都督、遼東道行大總管吳王李恪麾下用事。」李世民說道,「命你輔佐李恪,鎮戍高麗。」
「啊,去遼東?幽州?」程知節更愣了。
李世民擺下手,「讓程知節,也看看這奏折。」
滿朝人無不驚慄,眼巴巴看著程知節翻開了那厚厚的一疊,來自蘭州的邊關奏折。
看完之後,程知節撫掌大笑:「原來如此!微臣魯鈍,不及陛下與秦三郎之萬一!——臣,願往遼東輔佐吳王!高句麗但敢有半分不臣之心、不臣之舉,臣便揮師而擊之,誓必平其土、滅其國,以儆傚尤!」
李世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背剪雙手走到堂中,再次拿起那面方天畫戟,悠然道:「曾經,四方蠻夷尊奉朕為『天可汗』。現在,他們都認為天可汗已經老而無用了,大唐呈平日久卻已江河日下了。於是乎,一群群的跳樑小丑,紛紛粉墨登場禍亂天下挑釁於我。朕,會讓他們知道,天可汗這三個字,真正的含義是什麼;所謂泱泱天朝,也並非只是物阜人豐、蓋世風流!」
「來人,取筆墨!」李世民大喝一聲,轉瞬親提狼毫寫下一封書信。
「這是朕,寫給薛延陀的大首領、真珠可汗夷男的信。」李世民環視堂上,凜然道,「朕明告他,朕已經與吐蕃、西域、西突厥全面開戰了,還要對遼東用兵。到時必定北疆空虛防範不力。他若有席捲草原自立汗國之意,此時便是天賜之良機!」
眾皆愕然無語!
「褚遂良,你馬上書寫詔書傳令給李積!」李世民放下那封給夷男的書信,說道,「朕,把北方草原突厥故地與河北的半壁江山,都交給他了!不管往後夷男再要幹什麼、草原怎麼亂,朕一概都不管不問了,全由他李積來處理!」
「微臣尊旨……」褚遂良一邊吸著涼氣,一邊小心翼翼的應諾。
李世民終於緩緩的坐了下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就如同一個人經歷了馬拉松的長跑,他露出了許多的疲態,可是眼神依舊冷冽如冰,犀利如刀。
「朕還有一道旨意。今晚廷議散罷之後,廢朝十日。舉國,哀掉秦叔寶……凡關中兩京及畿輔之地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必須親至翼國公府弔唁!暫定,將叔寶的衣冠塚葬於昭陵。待來日取回其靈骸,再以國葬之禮,遷入梓宮。」
「臣等遵旨……」
「呼……」所有人,都清晰的聽到了李世民這一聲,帶著疲累、無奈與傷感的歎息之聲。
「褚遂良,朕累了。你代朕捉筆,寫封信給蘭州秦慕白。」李世民雙眸微閉身子往後靠在了龍椅之上,說道,「告訴他,好好用兵,不必有任何顧慮。他若不是噶爾欽陵的對手,朕,親提舉國之師御駕親征,與棄宗弄贊決一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