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瞇著眼睛看著他,搖頭笑了一笑,說道:「侯君集年少從軍起於軍旅,一身的彪悍血氣,就是在朝堂之上六部之中摸爬滾打了許多年,仍是沒有磨去。這既是他最大的憋病,也是他最大的優點。」
「同感。」秦慕白微笑的點頭,說道,「他若是沒了這匪氣與血性,就不再是侯君集了。他今天究竟要幹什麼呢,就算是喝醉了也沒來由跑到軍營來鬧事吧?好蹊蹺!」
「過去問他不就知道了?別讓他鬧下去了。」
「也好。」
二人正待走過去,侯君集突然把手中的酒壺往地上一摔,碎片四裂,他大聲道:「你們都回家吧!別跟著秦慕白上陣送死了!——都要和親了送出娘們給吐蕃贊普了,還要你們這些兵幹什麼?更何況還是一群孬兵!」
「侯君集,你還不閉嘴!」李道宗火氣上來了,扒開軍漢們衝進去,指著侯君集喝道,「你爛醉如泥了在這裡放什麼狗屁?別人不敢殺人,本王便就視你如草芥!」
「喲,喝!」侯君集側目看著李道宗,醉眼朦朧的似笑非笑,哼道,「終於來了一個有膽色有氣勢的,我道是誰,原來是江夏王啊!失敬,失敬啊,哈哈!」
這時,眾軍士肅然正立,朝李道宗這邊抱拳行揖,那些個挨了揍的軍士瑟縮的藏到了後面,不敢露頭。
「綁了,扔進中軍帳裡。」秦慕白冷冷道。
幾名軍士便衝上前去,解恨的將侯君集按倒在地,一頓五花大綁。
侯君集一聲不吭,像個死人一樣任由他們綁縛,然後七手八腳的抬著扔進了中軍帳中,摔在地上險些骨頭架子都散了。
摒退了眾人,秦慕白與李道宗進了軍帳,左右站在侯君集身邊。
侯君集仰頭看了二人一眼,冷笑。
「你笑什麼?」秦慕白平靜的問道,不見一絲火氣,也沒有半分情面。
「我笑李道宗猥瑣卑劣辜負英雄之名;笑秦三郎志大才疏空乏其表終將一事無成;笑秦叔寶壽不長兮死於非命,笑蘭州河隴終將落入他人之手!」
秦慕白與李道宗對視一眼,神色萬千。
「噌」,秦慕白拔出了腰間配刀。
「來,往這兒抹,最痛快!」侯君集伸長脖子哈哈的笑,「下手要快,讓老老試試你刀法如何!」
「嗡……」
一刀下去,如龍吟。
侯君集身上的繩子散了。
「爬起來吧,不是烏龜就別老趴在地上。」秦慕白冷笑一聲,走到帳邊對外面道,「來人,備些酒菜。」
「諾!」
外面的小卒一頭霧水的應諾走了。
侯君集撇了撇嘴爬起身來,撲騰的拍著身上的灰土,堂而皇之的找個位置坐了下來,肆無忌憚的左右看著秦慕白與李道宗,說道:「你們想幹什麼?」
「喝酒啊!」秦慕白拍拍手說道,「既不畏死,還怕喝酒?」
「喝就喝!」侯君集哼了一聲道,「男人一輩子,無非是酒色財氣,酒還排在第一,向來便是侯某最愛。以往為官之時束縛於官場,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現在反而好了,既是階下之囚閒散莽夫,隨便怎樣都行。」
「侯君集,說說,你今天這麼做,是為什麼?」李道宗耐著性子說道,「在我們面前,你就不必裝腔作勢了。你是裝糊塗,真明白。你是個火烈人,我們也都是直性子,不必繞彎。」
「好,我說。」侯君集嘴裡噴著酒氣一臉通紅,眼睛卻是賊亮,指著秦慕白一板一眼道,「要知道一個男人的本事能耐與根骨底蘊,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世人大半注重家世出身師從門第,或官職品銜履歷過從。我侯君集,從來不看。」
「那你看什麼?」李道宗哂笑的問道。
「看他身邊的女人,和他的手足兄弟。」侯君集卻是說得極認真,他道,「越出色的男人就會擁有越多越好的女人;那個男人身邊有什麼樣的朋友手足,取決於他的根骨,決定他的底氣。」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這算是英雄所見略同嗎?往日,自己就曾說過「越優秀的雄性佔有越多越好的雌性」這樣的話。
「那你以為,秦某如何呢?」
侯君集搖了搖頭,撇嘴道:「我只能說,你運氣不錯。除此之外,你幾乎一無是處。」
「怎麼說?」秦慕白不由得笑了。
連李道宗也搖頭呵呵的笑了,「真是狂莽!」
侯君集全把李道宗的話當成了耳邊風,打了個酒嗝,說道:「高陽公主,武媚娘,這樣的女人隨便哪一個,都配得上天下頂尖的男人。你卻坐擁其二。但這並非是你多有本事多有能耐,而是你運氣不錯。換句話說,你有女人緣,會勾搭會哄騙。」
「你從哪兒看出來,秦慕白沒本事沒能耐的呢?」李道宗笑問道。
「從他帶的兵。」侯君集一轉頭,看著李道宗說道,「一支軍隊,他的精氣神就取決於將領。秦慕白手下的兵,唯唯諾諾誠惶誠恐,沒有血性沒有霸氣。是,他們是相當的遵守軍紀軍規,跟李靖手下的兵一樣。秦慕白,多半也是傳襲了李靖的套路,軍中規矩第一,由不得將士們有自己的個性與膽色,將軍中的每一個人都打磨得珠圓玉潤沒了脾氣。這樣的兵,只適合在皇城戍衛在京城巡哨,上不得沙場。上去就是送死,尤其是河隴西域這樣的地方,他們就像一群綿羊。」
李道宗笑了一笑,剛準備說這支翊府兵馬是剛剛從十六衛召集起來的還沒有訓練,還只是一盤散沙。秦慕白示以眼色先止住了他,對侯君集道:「那依你之見,該是什麼樣的將領什麼樣的兵,才能在西域河隴這樣的地方,縱橫馳騁游刃有餘?」
「狼群!」侯君集重重的吐出這兩個字,擲地有聲。
「何謂狼群?」
「就是狼群!好虎不敵群狼的狼群!」侯君集大聲道,「有野性,有血氣,狂妄不羈殺氣十足,轉戰千里取糧於敵,與敵廝殺無論強弱不死不休!——只有這樣的軍隊,才能在西域河隴有所作為!」
「說得不錯。」秦慕白淡淡道,「那依你之見,我秦某人,以及家父乃至麾下所有將領,都調教不出這樣的一支狼群軍隊了?」
「不行。」侯君集毫不猶豫的搖頭,說道,「秦叔寶,世之虎將,但他不是狼將。他有霸氣,虎踞龍盤威風凜凜,摧城拔寨如猛虎下崗無人可擋。但他不夠狠不夠毒,不夠野性不夠乖戾,更重要的是他太過清高與孤傲,從來不屑於『兵不厭詐』這樣的路子。面對西域複雜的局勢與反覆無常陰險歹毒的胡人,總有一天,他會因為他的性格而吃大虧。至於你秦慕白……文韜有餘武略不足,你自己比我清楚。還有薛萬徹兄弟與契苾何力,他們頂多是猛虎麾下的熊羆,搖旗吶喊守城種田頂多愣頭愣腦的衝鋒陷陣,也就只能幹幹這些事情。薛仁貴可望是秦叔寶第二,但不是現在。其餘的人,蘭州大都督府轄下萬里,再沒有值得我看上一眼的了。」
李道宗聽完,不由得冷笑一聲,說道:「侯君集,你是有點本事,但就是太狂妄,太孤僻。天下英雄,在你眼裡也不過是草芥。你是想說虎不如狼,是嗎?」
侯君集針鋒相對,用手指關節重重敲擊著身前的桌几,大聲道:「在河隴西域這等地方,還偏就是——霸不如狡,虎不如狼!侯某今日這話撂這裡了,改日,走著瞧!」
「虎將,狼將……霸不如狡,虎不如狼!」秦慕白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眉色深沉的自忖道,「侯君集,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李道宗說得沒錯,他是裝糊塗真明白,大智若愚早已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