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不必動怒,魏某絕非此意。」魏征說道,「既非是鴻臚寺對其執待不周,更不是王爺的愛女配不上吐蕃的贊普。而是我大唐朝野上下,因為吐蕃戰敗前來謀和,打從心眼裡瞧不起人家,認為人家是有求於我們,該當卑躬屈膝才是。吐蕃雖是蠻流一族,也有自尊。這時時處處表現出來的不敬與不屑,讓他們心中多有忿怒。想必,在座諸位都有這樣的感覺,並非是魏某憑空捏造吧?」
李道宗冷哼一聲道:「照魏公這意思,我大唐反而應該眼巴巴的求著他吐蕃來請和了?分明就是他輸了來認輸然後謀和的,還擺什麼臭架子?受了氣就回去調皮,戰爭上不爭氣打輸了就想再撈回來。依本王之意,就要在戰場上再一次打敗他們,才能謀得真正的和平。否則,這時候再與他們提起議和之事,他們的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以為我大唐當真怕他!」
「王爺,我等謀國,不可意氣用事。」魏征說道,「以暴制暴,縱然是得勝了心裡痛快,然而我大唐自己須得有多少損失?豈不說打仗打的就是錢糧,那陣亡在疆場的將士們,本該也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安享天倫的,王爺於心何忍?」
「魏征,你這話本王是大大的不敢苟同。」李道宗正色道,「戰爭不是我們挑起來的,別人打到了眼前,難道就因為害怕戰爭的傷亡而退避不戰麼?我大唐從建國伊始,從不曾在戰爭面前退縮半步,勝負只在其次。一個國家就好比一個人,打得過打不過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外一回事!大唐以武立國,奈何屈服於蠻邦淫威?」
「王爺,狗咬你一口,你也一定要咬他一口麼?」魏征冷笑一聲道,「本就可以有更好的辦法解決爭鬥,為何一定要戰爭?」
「豈有此理,魏征,你敢辱罵本王!」
「魏某沒有!」
兩個人就此吵了起來。
秦慕白按著額頭,搖了搖頭。
眼下這個環境,他秦慕白的威力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倘若,長孫無忌身邊空缺的那個位子是屬於自己的,豈會是如今這般景況?——眼睜睜看著別人爭來吵去,自己像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之人!
「好了,不要吵。」長孫無忌伸出雙手往下壓了一壓,魏征與李道宗便各自冷哼一聲,不再爭執。
「哎……既是同殿為臣,都是為國謀事為君分憂,不必傷了和氣。」長孫無忌做起了好人,說道,「玄成所言不無道理,王爺的話也有可取之處,讓人一時難以委決。不過依某之言,這仗,就算要打,也不是現在來打。眾所皆知,我大唐朝廷方才經受了一記重創,東宮傾塌皇帝病倒,朝堂動盪人心浮動。內部失寧,何以攘外?依某愚見,可以在玄成與王爺的意見當中,取個折中。可先派出使者,與吐蕃商議議和賜婚一事;同時,蘭州做好應付戰爭的準備,但是,絕對不可以主動挑起戰爭。二位,以為如何?」
秦慕白聽了眉頭一挑,長孫無忌好狡猾!白白的撿了個便宜還跳出來做好人,既然都議和了,還做個屁的戰爭準備,還不讓「主動」挑起戰爭,這分明就是束縛了蘭州的手腳,任憑敵人挑釁卻不理會!
這和下達禁戰令有什麼區別?
「操!」秦慕白心中暗自怒罵了一聲,暗道,「你不在前線,當然不知道從軍之苦。你他媽的能眼睜睜的看著敵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殺我同胞擄我牛羊不作為嗎?但凡是個有血性之人,都受不了此等挑釁!你這道命令若是下達,蘭州的軍隊若是按捺不住出擊了,便落下大大的口實與把柄——到時候,你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順的收拾蘭州一干人等了?——太陰險了!」
正在這時,有一人戰了出來,拱手朗聲道:「司徒此語,李某不敢苟同。」
眾人一看,李積!
長孫無忌深了一口氣,平聲靜氣道:「李將軍有何高見?」
李積拱了下手,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話,並非是說在外帶兵之人不服從君王與朝廷號令,而是,戰場形式詭詐多變,為將之人因時制宜做出應對之策。若有與號令違背之處,也是情非得已。司徒說,讓蘭州前線的將士不得『主動挑起戰事』,這句話可就是從根本上束縛了我軍自己的手腳,犯了兵家這大忌。若是敵人得知我軍只作固守不與反擊,那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對我軍相當之不利。就好比兩人搏鬥,其中一人先將自己的手綁了起來,何等危險?司徒,本將只是在兵言兵,別無他意。要謀和要賜婚,這是朝堂大計,李某雖然支持蘭州出戰,但如果朝廷決議以下絕無二話;但是,既謀和又賜婚,還要做什麼戰爭準備並不讓蘭州出擊,這就好比將蘭州數萬大軍擺到了敵軍虎口任其宰割,讓他們充當謀和的犧牲品。我李積,頭一個不答應。」
「好,說得好!」尉遲敬德一拍桌子,大聲道,「文人幹事,就是拖泥帶水不乾脆!要麼打,要麼和,果斷乾脆一點,別他娘的又是和又是打的,搞得前線的將士們為難!長孫無忌,你們坐在這裡只要動動嘴皮子,那前線的將士們可是提著腦袋去拚命!」
「豈有此理!」長孫無忌怒道,「尉遲敬德,弘文館議堂之內,你竟口出晦言,成何體統?」
「怎麼啦,俺老黑活了幾十年嘴裡就沒乾淨過,皇帝陛下也不曾說我兩句,你要把我怎滴?」尉遲敬德索性戰了起來,雙眼圓瞪大聲吼道,「說事就說事,衝著俺老黑這張嘴乾什麼?俺這張嘴不是用來說東道西鬼扯淡亂彈琴的,到了戰場上一嗓子下去,千萬將士跟著我衝鋒陷陣去賣命。長孫無忌,你行嗎?少他娘在老子面前裝蒜!這種會,有什麼鳥可開的!議來議去,議不出個名堂!依得老子的意思,提兵到蘭州助陣秦二哥!吐蕃蠻子,把你們這些刀筆吏的膽兒都嚇破了還是怎滴?放心,你們坐在這裡喝著茶扯著淡,俺老黑和秦二哥這些人去上陣搏殺!打贏了回來送給你們這群白臉書生也是無妨,打輸了,他娘的提著腦袋回來,這總該行吧!」
長孫無忌的臉都要白了。
秦慕白和許多將軍們,熱血沸騰,禁不住拍手叫好!
尉遲敬德性如烈火,這是眾所皆知的。早年因為在宴會上的一點爭執,酒後的尉遲敬德甚至當著皇帝,一記老拳差點將李道宗的眼睛打暴!
今時今日,皇帝還不在場,若是惹惱了這個蠻牛,指不定一記老拳就要打到他長孫無忌的臉上了!
因此,長孫無忌沒有吭聲,擺出一副不屑與之爭論的表情,搖頭冷笑。
魏征也只得笑笑的搖了搖頭,沒有搭話。
尉遲敬德扯開嗓門吼了一陣,發現對方陣營裡居然沒人出來搭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跳樑小丑一般被人冷遇與忽視了,頓時又羞又惱,暴跳如雷的跺了幾下腳吼道:「這鳥會,俺老黑不開了!全他娘的是些不爽利的人,能議出什麼鬼名堂來!俺去找皇帝陛下,問他個青紅皂白——這烏煙癉氣的鳥朝堂,他老人家到底還管不管了!哼!」
說罷,尉遲敬德怒瞪了長孫無忌與魏征兩眼,甩開大步就要走。
眾人無不驚愕的看著他,秦慕白待他走過身邊時,對他豎起一個大大的拇指,說道:「世叔,晚輩敬佩你!」
「敬佩個鳥!」尉遲敬德大喇喇的道,「老子不過是把許多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小子,你有時間多琢磨一點怎麼打仗怎麼收拾吐蕃人的事情,少他娘的盡在女人窩裡折騰!——老子去了,就去見皇帝!今日他老人家要麼見我,要麼割了我的黑頭!哼!」
這下連秦慕白也有些愕然了。他沒有想到,尉遲敬德的態度會如此強硬,立場會如此堅定。比之李積與李道宗,他雖顯莽撞與衝動,但一腔熱血與敢做敢為的作風,讓秦慕白肅然起敬!
尉遲敬德剛走到門口,突然生生的定住,迎面站著一人將他擋住,聲音有些虛弱的道:「敬德,你要去哪裡?」
眾人聞言一驚——房玄齡?!
長孫無忌不禁坐直了腰竿朝門口眺望,心中驚喜:太好了!房玄齡來了!——若非是他,也擋不住野馬一般的尉遲敬德呀!房玄齡足智多謀早年曾是軍師,立國之後執掌中樞擔任宰相十餘年,是尉遲敬德深為敬服的人物之一。尉遲敬德對誰不敬,都不會對房玄齡這個謙謙君子與老軍師、老宰相不敬。
「房相公……」尉遲敬德果然跌去了火氣,退一步拱手道,「這會開得憋悶,俺想去見皇帝陛下,問個准信。不想聽這些人在這裡爭執不休了!」
秦慕白側目看去,房玄齡臉色蒼白病體虛弱,這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時,房玄齡也正好側目看到了坐在門口末座的秦慕白,眼神匆匆一會,看不出是敵意還是好意。
他拍了拍尉遲敬德的寬厚的胸脯,笑呵呵的道:「你不用去了,我剛就從皇帝陛下那裡來,他方才服藥睡下,你好意思去打擾麼?」
這話一說出來,眾人心中無不醒了個神:久病不出房玄齡的突然來了,還專說是『從皇帝那裡來』,難道他是暗指,自己帶來了皇帝的旨意?!
如此說來,拍板決案的人出現了?!
秦慕白心裡直打鼓:眼下兩方人馬韁持不下,連投票的票數都是一樣。房玄齡這位重臣的出現,勢必改變兩方力量的對比,打破這平衡的格局!再說了,他可能帶來了皇帝的『旨意』啊!
壞了!房玄齡,他一直與皇帝同臥一室日夜相處,我把他兒子活活錘成了肉泥,他豈能跟我善罷干休?這一次他突然出現,肯定會對我大大的不利啊!……我真希望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房玄齡的為人,應該不會幹這種鼠竊狗偷公報私仇的事情。不過,房玄齡一向是最為主張偃武修文的,皇帝都說他是『大唐的小媳婦』,最懂得節約持家,他怎麼可能主張用兵呢?
想到此處,秦慕白,有些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