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清風拂柳,月涼如水。
秦慕白手拿一壺秦仙烈酒,醉意微熏的在自家院子裡散步。
高陽公主知道秦慕白近日諸事紛擾,刻意留他一個人清靜思考,於是很難得的乖乖自己回宮了。霜兒回了老秦宅陪伴母親,留得秦慕白獨自一人,在沒有揭去匾牌紅稠的駙馬府裡。
他也從未有過像今日這樣的舉動。大半夜的不睡覺,獨自一人喝酒閒逛。
至從襄陽回京城,秦慕白就感覺自己沒有落下半刻閒散與安寧。此前為了籌備婚事還只是忙碌,接下來便是漢王與東宮的陰謀,緊接著是房遺愛的刺殺與妖兒的遇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馬上又是蘭州之爭……這一棕棕一件件,讓秦慕白的神經繃得緊之又緊,心頭的壓力是一天天的大起來。
此時此刻,他真想烈馬長槍的殺進敵群之中肆意搏殺發洩一回,或是有個溫柔可人的知己,一直面帶微笑的靜靜聆聽自己的滿腹牢騷。
「若妖兒仍在,該多好……」秦慕白仰頭望月,冰冷的月光如水銀一般傾洩而下,鋪滿整個九州大地,唯獨照不進他的心中。
「哎!……」
這一聲歎,九天之上的妖兒若是聽見,會否潸然淚下?、不自覺的,腳步已經略有些蹣跚的秦慕白,踱到了妖兒生前曾住的小別院中。至從妖兒去世後,霜兒為了方便照顧那些小孤女,便將她們一併接到了老秦宅裡居住。此時,這裡已是空蕩蕩的一座宅子。每日雖有僕役丫環來打掃收拾,保持著以往的原樣一塵不染,但卻是一日日的貯滿冷清與淒涼。
「嘎吱」,秦慕白推開了門,仍由銀白的月光映入堂中。朦朧之中,秦慕白看到那一台蓋著大錦布的鋼琴,上面還擱著妖兒生前最喜歡的一面琵琶。
他走過去,抱起琵琶在懷裡撫摩了幾回,彷彿就能感覺到妖兒特有的味道。清幽,淡雅,她永遠都不施脂粉,也永遠不會失去那一份最天然最純正的少女幽香。
抱著琵琶走到院子裡,秦慕白的酒勁已然有些上來,便隨意的一屁股坐在了石台階上,舉著琵琶對著月亮說道:「妖兒,一別數日,你還好嗎?」
「三哥,想你了。」
「此時此刻,若有你在,我一定不會像這樣的壓抑與苦悶。我再如何煩惱,只要聽到你沒有一絲雜質的笑聲與琴音,看到你那雙沒有神彩的灰瞳之中流露出的毫無保留的關心與體貼,我就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妖兒,我是不是很自私?我一直都貪婪的享受著你賜予我的安寧與恬靜,和這世上最純真最質樸的感情,卻一直遲遲沒有給你一絲你想要的東西。現在,我多麼希望你還在我身邊,哪怕是靜靜的坐著,不吭聲,不說話,什麼也不做,聽我絮叨也好……」
說著,秦慕白的眼眶居然濕潤了,聲音裡也有了一些哽咽。
背負沉重的壓力與心事,無處發洩的秦慕白,終於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男人,尤其是秦慕白這樣的男人的字典裡,不容許出現脆弱與退縮。可是男人也是人,人都是肉長成的,秦慕白自忖不過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他無法將自己的諸般感情都進行閹割。諸如脆弱、傷感、惶惑、恐懼,這樣的情緒哪怕是埋藏得再深隱藏得再好,它也存在。
現在的秦慕白,比誰都渴望有個紅粉知己出現在身邊。他不需要任何人給自己拿主意、給鼓勵或是提供什麼休憩與養傷的港彎,只需要她聆聽就行。
最好是妖兒。
因為她,是這世上最好的聆聽者。
「原來,真的只有失去了,才會意識到可貴……」秦慕白搖頭而笑,苦笑,兩滴眼淚,輕緩的從他鍍滿銀色月光的下頜處,落到了腳尖附近新春時節方才抽長出來的青草葉子上。
「妖兒,今天,我送你一首新曲子。保準,是你沒聽過的。」秦慕白仰頭望月,微笑,抱好琵琶,說道,「因為,這首曲子是一千多年後的人譜出來的。辭,是幾百年後的一個宋朝人名叫蘇軾寫的,詞牌名《水調歌頭》。對了,有個號稱『天後』的女人唱過這首歌,不過,斷然不是歷史上的那個叫武曌的則天天後。她現在只是武媚娘,是我的未婚妻……嗯,你聽好了……」
撥動琴弦,秦慕白按照記憶中的曲調,唱起了王菲的那首《但願人長久》。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唱到此處,秦慕白感覺喉頭有些發硬,不自禁的自嘲一笑,輕語道:「妖兒,你還好麼?天庭宮闕上,冷不冷?三哥多想給你披上一襲狐裘啊……」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唱到最末,秦慕白的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他不明白,自己因何會如此的感傷,如此的落寞。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感性過,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思念一個人。就算是剛剛穿越到大唐的時候、離開了家和親人甚至整個屬於他的時代的時候,也沒有!
酒勁上湧,聲音哽咽,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秦慕白已然醉了,身子軟軟的就要側身倒下睡在這石階之上。
正在這時,他落在了一個柔軟溫暖的懷抱裡,兩滴冰涼的水滴,正巧落在了他的臉上。
秦慕白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現實還是夢中,嘴裡嘟嚷了一句:「是妖兒嗎?你從月宮中下來,陪三哥了嗎?」
「嗯,是我……」那人居然還就應聲了。
「好,好……」秦慕白很想翻身起來緊緊抱住妖兒,可是實在是醉得太過厲害,竟這樣念叨著,昏沉睡了過去。
不久後,或許是出於長期戎武生涯的職業本能,睡夢中的秦慕白感覺身邊有些異樣,莫名就醒了過來。幡然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人的懷中,身上蓋著一領華貴溫暖的紫貂大氅。
眼前似有一張朦朧的女人臉龐,雖然看得有些模糊飄乎,但也竟能清楚的感覺到她的傾城容顏!
「妖兒?真的是你!」秦慕白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失聲驚道,並彈坐起來。
下一秒,他更加驚訝——「媚娘!」
「是我。」
出現在秦慕白眼前的,正是武媚娘。
她坐在石階上仰頭看著秦慕白,嫣然微笑,笑得從未有過的溫柔。
「媚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莫非我仍在夢中?」秦慕白一時有些恍惚了。
「傻瓜,還不快拉我起來?我的腿都已被你壓麻了!」武媚娘微笑的,伸出她的一隻手。
「啊?好!」秦慕白這才回神,這不是夢中,而是真的!
於是急忙上前將武媚娘拉起,將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將貂皮大氅披到她背上裹好,頗有些失態和懊惱的急道:「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通知一聲?既然看到了我,為何又不叫我?讓我壓著你睡了半夜,沒著涼沒傷到哪裡吧?」
「看把你急的,我沒事。」武媚娘微笑,眼眸彎彎似弦月在天,輕聲道,「我來的時候你正彈著琵琶唱著歌,便沒有打擾,站在園門外靜靜的聽。真是好辭好曲啊,尤其是辭,可謂字字珠璣膾炙人口。我雖是只聽了一遍,便也一字不漏的記了下來。『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慕白,你心事很重啊!」
「唉!」秦慕白歎息一聲,欣慰的點頭微笑,說道,「還是你懂我,媚娘。」
武媚娘微微的笑了一笑,轉了一下身挽著秦慕白的胳膊往前走,說道:「天寒夜露,我們煮壺清茶吃些點心,坐到亭子裡說話如何?」
「甚好。」秦慕白應允下來,叫來兩名守更看戶的僕子準備了一些簡單的茶點,便與武媚娘坐在小別院的天井涼亭之中。
「媚娘,你怎麼突然回來了?」秦慕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