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來世,我娶你。我要帶你走南闖北遊山玩水,聽西域的風聲,聞東海的浪濤,泛舟於江河,拂琴於山巔。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好、好啊,白頭偕老,不離不棄……來世,你若遇到一個只會彈琵琶,什麼也不會的蠢女子,那就是我。三哥,我死後,請將我火化。你去哪裡,都帶上我的骨灰,好嗎?那樣,妖兒就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嗯……嗯!」
「好想和你一起同奏《蘭州鴻》啊,好想、好想……好想……」
「妖兒!——」
「殺了秦慕白!一定不能讓他逃走!放箭,殺了他!」
陣陣嘶吼,喊殺震天,矢石亂飛!
「休傷將軍!」
兩聲嬌斥,黑影飄閃劍光凜冽,頓時數聲慘叫響起。
「將軍何在?」是澹台姐妹。
「將軍在此!」守衛秦慕白的衛士們大叫。
這時,又有兩隊衛士從胡同左右兩側殺進來,火把林立,將胡同堵了個水洩不通。
「事已至此,兄弟們,逃是逃不掉了,拚個魚死網破為漢王報仇!」喊殺聲中傳來一個粗重的大嗓音。
澹台姐妹闖進盾牌林中,看到秦慕白抱著已經死去的妖兒,將頭深深的埋著一動不動。
澹台姐妹嚇壞了,又不敢驚動秦慕白,只得左右蹲在他身邊輕聲的問:「將軍,你沒事吧?」
秦慕白依舊一動不動,過了半晌才輕輕的搖了搖頭。
澹台姐妹如釋重負,又道:「將軍,我們聽到人群裡有個聲音十分的熟悉。仔細辨認,該是房遺愛。」
秦慕白沒有表示,他早已聽到了那個聲音。雖然與房遺愛沒有過多的接觸,但是思來想去,漢王餘黨之中還能有如此號召力、並對秦慕白如此發自骨髓的痛恨的,只有房遺愛。
「將軍保重,我等去取其首級前來,祭奠妖兒姑娘……」
「站住。」
二女正要走,秦慕白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們。
姐妹倆不由得渾身顫了一顫,秦慕白的這個聲音,如同來自地獄,如此的冰冷,透著徹骨的寒意。
他抱著妖兒遞給姐妹二人,對她們道:「好好護著她,不要讓她再受一絲的傷害。」
「是……」
「光——」
歸義刀出鞘,秦慕白嘶吼一聲拔地而起踏上了盾牌,飛身而起徑往牆頭躍去。
「房遺愛,出來受死!」
「秦慕白!來得正好!」
夜空之中射來箭矢數枚,秦慕白手起刀落將其砍落,怒吼一聲躍身而起,以魚死網破的跋扈氣勢,凌空一刀朝那應聲之人砍去!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夜空之中火星四射!
房遺愛驚悚的大叫一聲,險些墜下牆頭——秦慕白這一刀斬下,竟有千斤之力,將他的一柄大環刀生生斬斷!
再一看眼前之人,臉上、頭上,衣衫之上全是鮮血,面目扭曲雙眼通紅,竟如魔神一般猙獰!
「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砰砰砰——」
刀兵相接,火星四射!
緊密關注秦慕白的澹台姐妹抽了一口涼氣,異口同聲道:「連斬十八刀!」
房遺愛雖也有些武勇,但哪裡比得上秦慕白?再加上秦慕白已是憤怒攻心將生死置之度外,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將他逼得節節敗退。偶有幾名殺手同黨來助陣,秦慕白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刀一個盡皆砍死,自己受了幾條刀劍之傷也無動於衷,彷彿是砍在別人身上一般。
「瘋子!」房遺愛打從心底裡發寒,此時儼然已被逼到了屋牆的一個死角,退無可退。
「畜牲,還我妖兒來!」
「砰」又是一刀斬下,房遺愛手中的殘刀再也招架不住,生生的被磕飛了。不等他發出驚叫,秦慕白飛身而起將整個人都扔了出來,凌空一腳正踢中房遺愛的脖子!
「卡嚓嚓」一串響,這脖子絕然已經碎作數段了!
秦慕白這一腳之力,怕是碗口粗的樹也能生生的踢斷,發力之猛,讓附近的人觸目驚心。房遺愛被這一腳直接踢飛摔落下牆,重重摔在地上。數名衛士頓時一擁而上,要將他逮捕。
幾乎是在房遺愛落地的同時,秦慕白也摔了下來,側身著地。
剛才這一腳踢得奮不顧生,竟將自己也摔了下來。
可是方才一落地,略感頭昏眼花的秦慕白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墊,翻身而起嘶聲大吼:「都滾開!」
眾衛士膽戰心驚慌忙退開一圈,房遺愛歪著脖子趴在地上,想爬起,已是動彈不得。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瞪著他,目如火,面如魔。
扔了刀,秦慕白彎身而下抓住房遺愛的脖子將他提起來,站直身子,拳頭擰得骨骨作響。
「我操你祖宗!」
一拳下去,正中房遺愛的眼眶。那眼睛如同氣泡一樣的給炸裂了。房遺愛整個人橫飛出去,撞在城牆之上如同鐵錘敲響。
不等他落地翻滾停歇,秦慕白飛起一腳踏出來,如同凌門怒射,只聽得寸寸骨頭碎響,再度撞上了牆去。
此刻的秦慕白,已然徹底瘋狂了……他撲上前去,將已然半死的房遺愛用膝蓋頂住,左右開弓雙拳亂暴,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的落在了他的臉上。
「雜種!你這雜種!」
秦慕白此生,從未有像今天這樣的狂亂,從未有像今天這樣的爆粗。
「砰砰砰……」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拳,直到周圍全部安靜下來了,秦慕白自己也打得全身發軟,才被兩名百騎奮死力將他給拉開。
所有人圍作一個圈,不敢靠近三丈之內。房遺愛,已被打得不成人形,腦漿與鮮血一起四下迸裂,現場觸目驚心。
高陽公主,秦母,霜兒等人,站在人群的一角,已近石化。
澹台姐妹抱著妖兒走過來,秦慕白起了身,用血肉模糊的雙手接過妖兒,緊緊抱在懷裡,一步步,走回了家中……三天後,大好的晴天,終南山之巔。
妖兒穿著一身漂亮的宮庭盛妝,臉上帶著笑容,額頭有秦慕白親手貼上的花鈿,靜靜的躺在火化柴堆上。
秦慕白一襲白衣,拿著一個火把站在她身前,已經良久。在他身後,有高陽公主,秦母,霜兒,秦通秦斌,澹台姐妹,妖兒收養的一群孤女,秦仙閣的所有人,還有長孫無忌、褚遂良、李道宗與李雪雁,長安城仰慕妖兒曲藝的數千仕人百姓,竟連數年不在公眾場合露面的陰德妃也都來了,正戴著一頂烏黑的宮紗帽,靜靜的和高陽公主站在一起,就在秦慕白的身後。
「慕白,開始吧……你都這樣,站了一個時辰了。」
「嗯……」秦慕白背對著高陽公主,輕輕的應了一聲。
他走上了搭著階梯的柴堆,彎腰下身在妖兒雪一般的臉上輕吻了一口,對她道:「妖兒,記得我們的約定。來世,我們再同奏《蘭州鴻》。帶你走南闖北遊山玩水,聽西域的風聲,聞東海的浪濤,泛舟於江河,拂琴於山巔。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柴堆燃燒起來。
許多人開始歎息,甚至哭泣。
秦慕白怔怔的定在那裡,看著火苗,將柴堆漸漸吞噬,淹沒。他拿出了一面琵琶,就在火堆前不遠坐下,閉上雙眼,扣動了琴弦。
一曲悲歌,《蘭州鴻》。
所有人潸然淚下,連長孫無忌與褚遂良,也禁不住唏噓歎息。戰場之上流血不流淚的李道宗,扼腕於背,竟也眼圈紅了。
《蘭州鴻》奏了一遍又一遍,未作片刻停歇。數以千記自發來給妖兒送行的長安民眾,嗚咽哭泣之聲如便這山巔的雲海風濤,悠然迴盪。
也這知何時,秦慕白的束髮金冠之上,落了一隻純白色的小蝴蝶,靜靜的聽著悠揚淒美的《蘭州鴻》,輕輕的扇動著翅膀,似在輕然的、恬靜的、迷醉的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