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405章 蘭州鴻 (1)
    高陽公主陪著陰德妃,離開了玄武殿去見李世民。陰德妃也取來了積有塵埃的珠寶首飾盒梳妝打扮,要重新變回那個光彩照人傾城傾國的德妃娘娘。

    秦慕白沒有多作停留,先行請辭離開了皇宮。

    他不知道,這對陰德妃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只知道,陰德妃畢竟不屬於護國天王寺或是大角觀。佛道空門於她來說,只是人生旅途匆匆之餘的歇腳之地,當不得最終歸宿。也許她就是佛寺前蛛網下執著了三千年的那一株草,又或是受了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的癡情者,她有她的追求與世界,任何人都可以欺騙,唯獨欺騙不了她自己。

    撕去一身偽裝的素袍而去繼續她作為德妃娘娘的人生,完成自己這一世的宿命……比起三千年的仰望與千年的風吹日曬,又算得了什麼?

    這或許,就是陰德妃的領悟。

    秦慕白永遠無法完全讀懂陰德妃,她的內心,也許是一花一世界的安寧,也許是滄海橫流驚濤駭浪的波瀾壯闊。

    有什麼關係呢?看了三世鏡的書生會一朝病癒,秦慕白又何苦糾結執著於陰德妃的人生?他也自知本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不會因為清善大師的一席話,而完全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也不會像陰德妃那樣一朝頓悟,如高陽公主那般唏噓流涕。

    但是,心裡畢竟也有些沉甸甸的。

    說不上憂傷,也算不得輕鬆,只是一種沉。彷彿久經暄囂而輕浮的心,的確在這一刻沉澱了不少。

    男人,就是需要沉澱。也許清善大師說得不錯,秦慕白,的確是頗有佛根。

    離開皇宮,正當華燈初上時。西市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熱鬧非凡,這裡就是當今天下最繁華的街市,沒有之一。

    而秦仙閣,則是西市的一顆明珠。每當此時,這裡就會聚集滿長安最頂尖的詩人才子與弄潮於天下的政客將軍們。

    朝廷是一個歷史的大舞台,導演九州天下的興衰輪迴;秦仙閣則是長安上流人物的薈萃之地,引領貞觀大唐極盡風流。如果在這裡看到皇親國戚與優伶小二共舞,當朝宰相與落魄仕子品酒論文,千萬別驚訝。

    如果沒有這些,那就不是秦仙閣了。

    巍峨煌煌,用來形容現今的秦仙閣一點不為過。秦慕白從門口路過時,禁不住駐足而觀。

    門口沒有了尋常酒肆一樣侍馬接客的車伕小二,也沒有二流鶯菀站在門口坦胸露乳招引客人的娼婦,只有一座高台玉石塑像——頭戴乳紗面貌朦朧的女子,金釵玉環身裁玲瓏,抱一面琵琶,蓮花指托著一盞琥珀玉杯,眼眸半闔酒醉微熏,惟妙惟肖。

    頗有一番貴妃醉酒的神韻。

    在燈火輝煌人潮如鯽的西市大街上,這尊塑像幾乎當街而立,鶴立雞群。

    據說,這尊塑像是由朝廷將作監的高人,全用藍田白玉打造的,女子身上的金銀首飾也是真的;那個托在手中的琥珀杯,便是當年秦仙閣翻修開業時,皇帝李世民親自從自己的藏寶閣裡挑選出來的一尊南沼國進獻的貢寶。每天清晨無論颳風下雨,秦仙閣的人都會在那杯中倒滿一杯秦仙酒,以饗各路神仙。然後到了半夜,這杯酒會被取下來拍賣,價高者得。也不管其中是遍佈灰塵還是一半雨雪,也將成為收藏佳品,就因為它是神仙喝過的。

    今日再看到秦仙閣,秦慕白頗有一種滄海桑田時事變遷的感慨。想起當初與武媚娘初相識之時,秦仙閣還叫「天下第一酒」,不過是一間普通的西市酒肆。一晃三四年過去了,酒肆麻雀變鳳凰,他秦慕白自己,也由當初的一個初入仕途的青澀小子,變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嘴角輕揚微然的一笑,秦慕白也弄不懂自己這一抹笑意中蘊含的意味,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朝秦仙閣走去。

    在長安,能進秦仙閣的都不是小角色。路上無不投來關注與艷羨的目光,大抵那在猜測,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又不知是哪家王公的二代紈褲,或是今年新榜登科的才子仕人。

    秦慕白的心中卻有了一個念頭,天色不早了,來接妖兒一起「下班回家」,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秦仙閣的大門,竟然是緊閉的。彷彿是要掩住它這個世界裡的繁華與奢糜,不足以讓西市的尋常路人沾惹。

    走到門前正要伸手敲門,門自動開了。

    「機關?」秦慕白還怔了一怔。

    下一秒,他眼前出現一個粉紅裙衫的妙齡女子,戴著面紗,身段婀娜的輕盈起舞,雲袖一展鋪在秦慕白面前,示意他踏著她的雲袖走進去。

    左右兩旁,各站著一排面容清麗身著男裝的「小二」,齊齊的拱手伸手朝內一指,「請。」

    秦慕白站在門口笑了。

    眼前的隨便哪一個女子,都當得上「絕色」二字。但太多的「絕色」湊在了一起,便不顯得驚艷了,只會讓人聯想到……酒池肉林,銷金窟。

    偏偏秦仙閣絕不經營皮肉生意。這或許,也正是武媚娘的高明之處。

    「已失去」和「得不到」,或許正是大多數人眼中最為珍貴的東西。女人,更不例外。

    秦慕白怔了不到三秒鐘,一道身影從他身前掠過,嚷道,「你不進就別擋道!」

    那人喝得已有半醉了,踉踉蹌蹌的從秦慕白身邊衝過去,拿出兩個錢袋就拆開了來漫天遍地的灑,多半落在了那名舞伎的雲袖上。

    「哈哈,老子不是又進來瀟灑了?不就是錢嗎,有什麼了不起!」他癲狂的大笑。

    撒出來的卻不是尋常的銅板,而是一片片打磨得光亮整齊的銀餅子。

    那兩排女子卻是整齊的放下了手,突然一擁而上將那男人逮住,一齊用力朝外扔去!

    居然孔武有力,顯然是身懷武功!

    那男子被扔了個仰八叉摔倒在秦仙閣大門前的空地上,路上發出一片哄笑,顯然已是司空見慣。那名舞伎將手中雲袖一抖,如同變魔術一樣將所有銀餅子聚攏到袖中平空一拋,漫天花雨酒金銀,一併落在了那男子身邊。

    「秦仙閣,不是藏污納垢之地,閣下今後休要再來!」舞伎女子將雲袖一收,再度鋪展下來,「秦將軍,請!」

    秦慕白煞感興味的笑道:「你們認識我?這男人是誰?」

    「回將軍話,凡入秦仙閣營生者,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武東家與秦將軍的尊容記在腦海之中。」那名舞伎女子匍匐於地,似奴似婢的恭聲道,「該男子是禮部侍郎之子,酒後便要失性在店中輕薄姐妹,因此店中不再容他。」

    「有意思。」秦慕白不禁笑了,回頭一看,那個半醉的男子一聲不吭的爬起來身,撿起一地的銀餅子,搖搖晃晃的擠進人群走了,至始至終也沒罵咧一句。

    秦慕白踩著女子雲袖剛走進去,秦仙閣的掌櫃、武媚娘之兄武元慶就親自迎了上來,驚喜萬分受寵若驚的道:「慕白,真是你來了!」

    「嗯,是我。」秦慕白微然一笑,「經營得不錯。」

    「哪裡、哪裡,都是慕白與媚娘能幹,秦仙閣才有今日景象。」雖說貴為秦慕白的妻舅,但武元慶顯然是一副打工者的腔調與口氣,小心翼翼的賠笑,不敢失了半點禮數分寸。

    「我只是來隨便走走,你忙你的吧!」秦慕白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誇張,坐在大唐中欣賞大型歌舞劇的酒客們,已有許多人朝這邊注目了。

    「那……慕白就請自便,反正到了這裡,跟家裡一樣,呵,呵呵……」武元慶有些緊張,施了禮便乖乖退下來。

    今日秦仙閣的大堂,比以往大了數倍不止。入眼看到的,就是前方高達數尺的一處舞台,上面正有數名女子表演江南綠腰柔舞,奏的絲竹雅樂。台下用圍欄分成不少小格坐榻,酒客們三三兩兩的對坐品飲,其中還有不少秦慕白的眼熟之人,還不乏當朝四五品的大員們。

    放著是在平日,這些官員們多半已經上前來和秦慕白打招呼套近乎了。可是秦仙閣就像是一處世外桃源,只要進了這門,就是一視同仁的平輩大小。只要能進得了這個門,哪怕你只是個落魄的仕人,見了當朝宰相也可以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當然,前提是你有這個人緣。

    所以,堂中有不少人對著秦慕白微笑的舉了一下杯子,神色間雖然有些驚訝與巴望,但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套近乎。大家都遵守著眼下身為秦仙閣酒客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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