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亮苦笑了一聲,說道:「秦別駕,卑職若是說了實話,會否被宇文將軍拎出去打板子?」
「自然不會。」秦慕白微笑,「有話就講。」
「那卑職便說了。」肖亮道,「秦將軍的這些方略,拿到任何一個地方州縣,那都是行得通的上上之策。但是在蘭州,那是大大的行不通。」
「為什麼?」秦慕白也不著急,耐心的問。
「原因很簡單。」肖亮道,「蘭州,從大唐建國之初時起,既是軍鎮,兵家必爭的咽喉之地,戰事頻仍民風彪悍,而且頗多胡人雜居。要勸課農桑,可以,那首先等要讓胡人知道何謂農桑;要興修水利,也可以,那得招募到民夫徭役;要引商引民,也可以那得人家商人和百姓樂意來,難不成還派人把他們逮來嗎?數十年來,蘭州就是個純粹的軍鎮,不產糧,不自給,戶不滿萬,民不農耕,歷來皆是如此。因此,方才聽到秦別駕的施政方略,我等忍不住笑了出來,以致宇文將軍大怒。實則,我們沒有惡意,只是略感……荒誕而已!」
「荒誕嗎?」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我不否認你說的這些事實,但是,這世上有些東西,總是需要改變的。習慣了因循守舊的人,總是懷揣著一個無過即是大功的思想,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何嘗正為大唐的長遠之計想過?肖刺史,本官既受聖命而來,可不是來帶著你們吃這碗安逸的閒飯的。我方才說的這些事情,每件必做。成與不成,我亦不知。我秦某人年輕歷淺,處處還要仰仗肖刺史與諸位同僚的幫襯扶植。但是,如若有人不願與我同流,我亦不會強求。自會上書陛下,給予調官別任,絕不為難。此為誓!」
眾人聽了,心中紛紛打鼓這可真是一台鴻門宴了!這小子,手腕夠狠辣!眼下的情形就是:要麼跟著他幹,要麼滾蛋走人!二選一,絕不容許中間派與兩面派!
「我話說完,諸位表態吧!」秦慕白在當先那個軍中專用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肖亮等人。
肖亮等人面面相覷,紛紛猶豫不定。
「不著急,你們去商議一下也可。」秦慕白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面帶微笑道,「諸位,請便吧!一個時辰後,本官仍在此處恭候諸位!」
肖亮等人求之不得,紛紛應了諾來到別堂,焦急又緊張的商議起來。
堂中只剩下秦慕白等人,薛仁貴便道:「秦將軍,我看肖亮等人一時難以信服。他們習慣了舊有的理政方略,這全新的方略一出台,左右都不適應。而且,秦將軍的這些方略,一反蘭州常態,他們肯定懷疑不定。」
「那是自然。」秦慕白微笑的點點頭,「所以我給他們選擇的機會。要麼,跟著我秦某人大刀闊斧的改造蘭州;要麼,別來摻這灘混水,調到別任州縣,依舊做他們因循守舊的閒散之官去。」
薛仁貴擰了下眉頭:「萬一,肖亮等人同氣連枝,合起來以示抗拒,全體提出辭呈怎麼辦?」
「那就全體撤換!」秦慕白說得斬釘截鐵,「蘭州,寧願只剩我一人,也絕不收一名庸吏與俗臣!」
「秦將軍,請恕卑職多言。」薛仁貴道,「將軍以往在襄州,可不是這樣的。那時,你只是在適應襄州的環境,對地方官員也多是撫慰與勸勉。為何來了蘭州?」
秦慕白微然一笑:「那是因為,襄州不需要多大的改變,而且當時我只是個帶兵的都尉,與治吏治民扯不上多大關係;而蘭州,必須改頭換面!我既然來了,就不怕得罪人,就不怕他們把彈劾我的折子似雪片般扔到皇帝陛下的案頭上!」
「好氣魄!」薛仁貴不禁讚道,「且不論事情成與不成,但凡成大事者,開頭必須要有秦將軍這般的氣魄!」
「呵呵!別說了,他們回來了。」
肖亮等人原封不動的人馬,全部重回議政堂。
秦慕白背剪著手走到他們面前,微笑道:「怎麼樣,肖刺史,商議得如何了?」
肖亮拱手答話:「秦別駕,我等議之再三,一致認為秦別駕高瞻遠矚勇氣可嘉。蘭州,正需要秦別駕這樣敢為人先的能人智仕,領導我們重朔這一重要關河邊塞要地。我等議定,無一例外都願跟隨秦別駕,施行新政!」
「好!」秦慕白大笑兩聲,也不多言,「那麼,諸位同僚就都請回去準備一下吧!將政務事體交由副吏佐官,打點行裝自備騾馬,隨本官先去查訪蘭州各地州縣!明日此時,本官在此恭候諸位大駕!」
「是……卑職等告退!」
肖亮等人紛紛退了去,才出堂門沒幾步,宇文洪泰就扯著嗓子哈哈大笑起來:「秦將軍,這班鳥人怎麼突然又變得乖乖的聽話了?方才不是還都在恥笑你嗎?」
「現在仍在恥笑,只不過是悶在了心裡。」秦慕白不以為意的淡淡一笑,說道,「他們都是當了不少年官了,最善長的就是看風使舵。眼下的情形是,要麼跟著我干,要麼滾蛋走人。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呃……那就是連傻子也不如了?」宇文洪泰鬱悶的嚷嚷道,「既然事實都已經是這樣了,你又何必整這一出呢,不是多此一舉嗎?直接下令不就得了!」
「當然不同。秦將軍這一手,意義重大。」薛仁貴笑道,「這叫開誠佈公,擺明立場。今日之事後,以後再要推行新政,不管這些官員心裡怎麼想,那也必須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先把事情給辦了。否則,就是違備前言推翻自己的立場。到時,秦將軍就能名正言順的收拾他們了。若是今天不出這一手,到時候他們大可以紛紛抗拒陽奉陰違,以舊有成例為由牴觸新政。其實,這跟治軍有異曲同工之妙。軍中軍令森嚴,條例條款都擺在那裡。誰要是犯了事,依律懲戒。要是沒有這些軍令軍規事先明令,號令也就無從談起了。」
「嗯,仁貴多有見識!」秦慕白笑道,「洪泰,你這大老粗,多學學。」
「俺不學!」宇文洪泰虎眼一瞪,「這聽都聽得頭昏腦脹了,學個鳥!俺只待知道如何砍人便是了!」
「哈哈!」堂中一片大笑。
第二天,肖亮等人都回來了。各自帶了車馬幫隨,準備跟著秦慕白去做「河隴數日游」。
秦慕白留下了宇文洪泰統領中軍訓練人馬,和薛仁貴一道帶了一旅越騎甲兵,和這些官員們一道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一行共計三百餘人,出了蘭州州城,直奔東面的荒野之地。隨行帶了多名嚮導與本地土官,每行到一處,就在地圖上做下標記。何處可以開荒,何處可以引渠注水,何處可以植草養牧,何處可以開礦冶煉,何處可以築建鎮甸搭起村落,容人居住或是開阜經商,全都做下了重點標記。
順便,每逢遇到零散的牧民或是農戶,都進行走訪與詢問。問問他們本地的風土人情,瞭解他們最需要的是什麼,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麼。
一連兩個多月,秦慕白等人沒有回州城,連新年都是在外面,和牧民一起渡過了。
轉眼,即是開春。
秦慕白的新政實施,到了正式鋪陳開來的時候了。一行人輾轉千餘里,終於回到了蘭州州城。
那些官員們跟著秦慕白在外面流浪了這麼久,吃盡了苦頭自不必說,但紛紛心中對他產生了許多認同。畢竟,現在像秦慕白這麼務實又肯吃苦的王公貴族,可是不多了。而且,他的許多見解與主張,也的確是頗為獨到。雖然年輕經驗淺薄,但好在謙虛勤學。
兩三個月的苦行與實地調查,也讓秦慕白對蘭州這一大片疆土,有了最直觀最深切的瞭解。當初閉門造車想出的一些施政方略,也因地制宜進行了許多大範圍的修改。
回城之後,秦慕白馬不停蹄,馬上召集蘭州都督府治下所有縣丞以上級別的官員,來都督府議政。一連七天,將所有新政細則都商議妥當,然後便將這些政令,鋪陳下達到了所有州縣地方。即日起,開始實施。
蘭州河隴,這個古老又滄桑的地域,因為秦慕白這個弱冠仕子的到來,刮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新政旋風。
按照新政的中心思想,蘭州治下所有人口,包括軍隊的士兵,都必須參與農墾與桑耕。這事本不新鮮,歷來有許多邊塞都曾這樣幹過。但是,蘭州歷來是個飽戰之地,士卒無不雄心萬戰,好戰心切。讓他們暫時放下刀槍拿起鋤鐮去種田養桑,心裡憋屈的可是大有人在!
新政頒布不到三日,秦慕白就遇上了第一個大麻煩。
鄯城前線統兵大將、左威衛將軍薛萬均,涼州都督兼任左威衛將軍薛萬徹,兄弟二人一起跑到了蘭州,氣勢洶洶怒氣充盈,興師問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