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烈馬,仗劍伏弓,秦慕白和他的三名屬下掣馬狂奔,轉眼將三十里官道走完,便在一處進山的小坡上等武媚娘她們。
足等了半炷香的時間,武媚娘等一群女子才狼狽的跟上來。看那情形,顯然也是在奮力狂奔追趕了。可這些女子畢竟無法與孔武的秦慕白等人相比,馬匹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你這壞蛋……」武媚娘拍馬過來淺笑輕笑了一聲,還拍了拍火雲神駒的脖頸說道,「真不愧是神駒,眨眼功夫一溜煙就不見了,甩我們老遠還大氣兒都不喘。看來傳說中的『日行千里』對它來說也不是難事嘛!」
「那是自然。」秦慕白笑了笑說道,「就從這裡進山了。深秋初冬之際,草木枯敗野獸無所遁形,正是打獵的好時光。而且這山林不大,裡面估計沒有虎狼猛獸,也甚是安全。」
「有虎狼又有何懼哉?」武媚娘婉爾一笑,「不是有你在麼?」
「哈哈!」秦慕白大笑。
武媚娘就是聰明,會說話。不經意的一句吹捧也是那麼讓人受用。若是個歷事不多的初哥兒,聽聞此語定然心花怒放雄心萬丈了。
「這裡是什麼山呀,儘是黃土?前面好像還有村落。」武媚娘指著前方問道。
「龍門村,山名不詳,附近人習慣稱之為『寒山』。大抵是到了秋冬就一片衰敗草木甚少,頗顯清寒之意。」秦慕白說道。
讓武媚娘等人的馬匹歇息了片刻後,一行八人朝山而去。
寒山一帶儘是黃土丘坡,在龍門村這裡形成了一片不算太高但面積比較寬廣的群山。若逢春夏時草木倒是一片茂盛,鳥獸成群絡繹不絕,由此這一帶頗多獵人。但到了秋冬,也許是由於常青類樹草稀少的緣故,入眼皆是一片枯黃衰敗,就如同人禿頂了一般。若有鳥獸穿過,一眼便能看清。
秦慕白上次來處理廖立榮時來過的,對這裡印象頗深。除了是一處狩獵的好去處,當然也是因為薛仁貴。
雖然只是匆匆一晤,但秦慕白從未將他忘記。這樣的一個人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將帥,如今仍然埋沒在偏遠小山裡鬱鬱不得志,以射雁為生。自己偏卻是遇上了,若不提攜一把怎能說得過去。再者,像他那樣的人才將來定有大出息,待得時日他輝煌騰達了,念及自己的提攜之恩,將來也會多個好朋友。
人在官場混,沒幾個黨朋友摯友是不行的。現在秦慕白雖然有了李恪這個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但畢竟二人之間有著身份差異,理想與抱負也不盡然相同,說白了就根本不是同一類人,因此不可能當真做到為對方兩肋插刀。
放眼身邊,還真是沒有一個真正的知己好友,也沒有一個到了關鍵時間真能幫自己一把的人。
宇文洪泰,殷揚,可算是關係不錯的老朋友,但現在畢竟各仕其主;龐飛,還很嫩,現在根本不成氣候,將來對他的指望也難以很大,撐死也只能做到秦慕白的左膀右臂;程懷弼,雖說是世交好友,也是關係緊密的下屬,但二人之間因為同是功勳戰將之後,總有一點暗中攀比與較勁的味道,關係雖算和睦,但仍算不上十分的鐵。
基本上,這些就是秦慕白從戎之後結交的朋友。至於文官……秦慕白對那些文官們不抱太大希望。他們有著自己的圈子與體系,雖然可以與之結交,但很難結成什麼死黨。
還有自己的兩個哥哥,雖然兄弟感情不錯,但他們現在都混得一般,以他們有限的能力,前程也難說有多遠大。父親秦叔寶的身體雖在恢復,但要何時捲土重來風雲再起,還是個未知數。
若是自己能提攜起一兩個人,讓他們一路平步青雲直上雲霄,將來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豈非是很好?
一個好漢三個幫,想要隻身一人在藏龍臥虎的大唐混出個名堂,不是那麼容易的。
因此,秦慕白今天來龍門村,除了要陪武媚娘打獵玩耍一回,更是有心專為薛仁貴而來。
一行八人進了山林裡,都比較放鬆和興奮,不時的留意著四周的動靜,尋找獵物。
若說打獵,自然是男人的主力。武媚娘雖說也的確是懂得箭術,但也僅僅是局限於射射垛靶,真要飛箭去射奔跑的獵物,當真是難。
初時發現了一兩隻野兔,秦慕白便叫武媚娘先射。她拉弓搭箭擺好把式,卻發現在馬上射不太穩,於是只好急忙落下馬再準備施射,那野兔哪會等死?撒腿就跑。
武媚娘氣煞了,追著就進了山林,一連射了三四箭都沒有中的。一群人跟在她身後跑,笑成了一片。
「我、我可以的!不用你們幫忙!」武媚娘紅著臉兒強嘴,「我今天一定要射到一隻野兔!」
秦慕白哈哈的笑:「看你這情形,定是沒有打過獵。箭術底子倒是不錯,把式也很正宗,就是不會騎射。」
「哪兒呀,我分明會,哼!」武媚娘巧顏一笑,仍是嘴硬。
「好啦,看本將軍來!」秦慕白呵呵一笑,奔馬向前而去。手起箭落,一隻野兔騰騰的就翻倒下來,被這一箭貫體而過釘在了地上。
「哇,好厲害!」武媚娘帶來的那群女子都欣喜的拍起了巴掌。
「嘻嘻,中了、中了!」武媚娘更是興奮,急忙跑過去拔起箭來拿起野兔,卻兀自一怔,呆住了。
秦慕白拍馬過來問道:「怎麼了媚娘?」
「慕白,你不該射它的……」武媚娘咬著嘴唇,有點難過的仰頭看著秦慕白,摸了摸那野兔的肚子,輕語道,「你看,它懷著崽呢!」
「哦?」秦慕白微自愣了一愣,點點頭,「是不應該。」
「哎,好可憐……兔兒呀兔兒,還有沒出生的小兔兒們,很抱歉誤殺你們了……」武媚娘一邊說著,一邊彎腰下去,用隨身帶的獵刀削去了一片草皮,便開始掘土。
「你幹什麼?」秦慕白落下馬來,蹲到她身邊問道。
「把它們埋了啊!」武媚娘略帶憂傷的說道,「多可憐啊!慕白,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忍傷害懷胎的動物,就是肚子裡有了魚籽的魚兒也不願意吃。我總覺得造孽……雖說弱肉強食是天競法則,可是,未出生的幼崽是無辜的呀!它們前世興許就是個人呢,投胎過來,卻還沒來得及出世就被殺掉了。」
秦慕白一時無語。
他想起了一些歷史上,關於武媚娘的記載與說法,具體的說,是關於女皇武則天的記載與說法。
在男權的封建世界裡,一個女人顛覆了整個世界的束縛、打破了一切常規,從而登基為皇。
古往今來出了多少才人、皇后,為何偏卻只出了武媚娘一個女皇帝?若說她僅憑運氣與女色就能做上皇帝,那皇帝也未免太不值錢了。這既是時勢的造就,也是武媚娘這個女人,非凡的能力的體現。
她的智慧、心機、城府當然也包括運氣,都是獨一無二的。
但男權世界留下的史書,更多的是關於她如何陰險狠毒與****無恥的記載,卻忽略了她作為一個女人,要做到皇帝是何等的不易,她需要付出的,是男人做皇帝的百倍努力。
因此,武媚娘被史書嚴重的妖魔化了,尤其是有宋一代書寫的唐史,直接將其描寫成了一個惡魔般的陰毒女人。這與宋時開始盛行程朱理學是分不開的。再到對女性壓抑與奴役更嚴重的明清之時更不必說了,武媚娘一步步被更加妖魔化,簡直成了令萬世唾罵的妖人。
流傳至今,更多的人們都只知道武則天是個悍女,是個虎毒食兒無惡不作的惡婦。卻忽略了她的智慧與治國的成就,也淡化了她做為一個女人,所創造的無數奇跡。
更有一些人,總是習慣逆推歷史,從一個人的結局開始去清算他的人生,甚至從他出生就開始。若是個名仕賢才,自然是出身良好從小就如何的受人敬仰;若是個史上留下了惡名之人,便有許多關於他從小就臭名昭張的傳說,言辭之鑿鑿令人生畏。
就好比武媚娘,一些倒武派強硬的認定,這女人從進宮那一刻起就開始預謀做皇帝了,從小就如何的陰險狠毒云云。就差推算到,她還沒出娘胎時就如何的為非作歹了。
其實,人的一生,有多少無奈?誰不是在環境的逼迫下不得以做出的改變?
後宮之中雲波詭譎殺機重重,********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歷史也從來也只是勝利者在書寫。在那樣的環境下,武媚娘不殺人,就意味著被人殺。
問世間,誰會願意被人殺?出於人類的本能,誰又能不反擊!
看到眼前這個埋葬母兔的武媚娘,秦慕白心中一根感性的弦被觸動了。或許他不至於感覺到自己因為殺了一隻母兔而有多罪惡,而是被武媚娘這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善良與天真而感動。
十五歲的武媚娘,遠離宮闕未入侯門,她當然不會再像歷史上的武則天那樣,變成一個叱吒風雲的女皇帝,也不會變成一個宋代史上所說的殺女惡母。
至少此刻,她是善良的、是純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