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天兩夜沒歇息一直在奔波,秦慕白一覺躺下居然睡到了大半夜才醒。那些小卒們也沒敢去叫他,其實也都是累壞了,多半躲在自己房中歇息。
其實陳妍比任何人都要累。這一個多月來她就沒有安心合過眼,人都瘦了一圈。剛剛卸下心頭的大包袱後總算安心睡了一大覺。醒來時渾身酸痛,但又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總算結束了……」她默默的低吟了一聲,掬起木盆裡的水洗了一把臉。看到倒影中的自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女人老起來真快……」
「篤篤篤」,門被敲響了。
「誰?」
「秦慕白。」
陳妍略微一怔,用毛巾擦拭了一下臉龐,還對著銅鏡仔細審視了一番自己,突然有點心慌意亂的感覺。
「為何我現在如此差勁,怎麼見人?」臉上略微一紅,她突然有點心跳加快的感覺。
至從兩三個月前從老家趕來稷山後,她就再沒仔細梳妝打扮過了,甚至忘了自己是個女人。現在,她發現自己真是有夠憔悴,除了眼圈一片黑,連眼神都因疲憊而有些渙散。
「真該好好休息了……不然很快變成黃臉婆。」陳妍擰了下眉頭走過去開門,迎面看到秦慕白手裡擔著一個木盤,上面擺著一整只蒸雞和兩盆小菜,還有酒水盞具。
「不請我進去坐坐麼?」秦慕白微然一笑,抬了抬手臂示意。
「堂堂的大將軍來跑堂送飯麼,如何敢當?」陳妍難得的略微笑了一笑將門拉開,迎了秦慕白進房。
「看你一直在睡,沒有打擾。現在已是半夜,客棧都要打烊了。你再不起床就得餓肚子。」秦慕白將木盤放到桌上,對她道,「來,一起吃點兒。我也沒吃呢,多虧兄弟們有心,先買了這些東西放在廚房的熱水鍋裡焐著,還熱的。」
「你那些屬下對你可真是忠心耿耿。」陳妍看了一眼滿桌兒的食物,肚子裡發出咕咕的聲音,不禁咯咯的一笑,「我還真是餓了,多謝你!」
「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蠻好看的,何必整天繃著個臉,好像每人欠你一千萬錢似的?」秦慕白笑著給兩個杯子倒上酒,說道,「來,乾一杯吧!為我們各自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乾杯!」
陳妍默然的拿起杯子,喝乾了杯中的酒,靜靜不語。
「怎麼不說話?」秦慕白繼續拿酒壺倒酒,輕鬆又隨意的問道。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陳妍輕歎了一聲,說道,「我對不起太多的人。」
「你對不起誰?」秦慕白問道。
「祝成文,王爺,還有你。」陳妍說道。
「你哪處地方對不起我們三個了?」
「多了。」陳妍輕歎一聲,悠然道,「祝成文,其實我們兩個曾經是可以在一起的。當年我年幼,貪玩,只想著跟師父學武遊走江湖,才沒心思跟誰成親生子當一輩子洗衣婆。祝成文知道我的心思,從不開口提起。等到他成親之後,我才後悔莫及。後來他髮妻病故了,我想要回頭卻已是無法挽回,導致今天永遠陌路陰陽兩隔。年少無知的我,生生的斷送了一段美好姻緣,也辜負了他對我的一往情深。」
「江夏王……其實我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剛開始我糊塗的認為就是他害死了祝成文。於是我去找他。他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聽說祝成文的事情後,他悲憤不已,讓我拿劍刺他,以解我心頭之恨,以解他心中之痛……我當時太衝動了,我真的刺了!」
說到這裡,陳妍深吸一口氣:「你今天就沒發現,他在舞劍的時候左肩有些活動不便麼?那便是我那一劍留下的瘡傷。我刺傷他以後,他沒有對我絲毫的怨懟,反而繼續繼續開解我,勸慰我。我當時……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痛哭流涕。這個男人,心胸實在寬廣,也實在是磊落,氣度與風采都是那樣的令人折服。我當即拜了他做義夫,發誓從此待他如我親父一般。他也十分樂意的接受了我,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你說,我送給義父的見面禮卻是一劍刺穿他的肩骨,我算是對得起他麼?」
秦慕白點了點頭微笑道:「江夏王是大英雄,你是女中豪傑。你們結成一對父女,也算惺惺相惜義氣相投。」
「至於你……我就不說了。」陳妍微扭開頭,輕聲道,「我騙了你太多次,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無顏面對你。其實我心裡不是這樣想的,我不止一百次的對自己說,要相信你,要告訴你一切的真相……可是我最終沒有這麼做,我是不是很卑鄙無恥陰險狡辯?」
「不。你若真的提前什麼都告訴我了,倒顯得你輕浮無知。官場如戰場,步步殺機處處陷阱,知人知面不知心。連我自己有時候也有點不太相信我自己。」秦慕白挑了挑嘴角,無奈的笑道,「你的謹慎的小心是對的。知道被你欺騙後,我的確比較生氣。但事後冷靜下來一想,換作我是你,我可能比你騙得更凶更厲害。所以也不就怪你了。用一句你最能理解的話來說,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陳妍秀眉輕顰,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似乎陷入了無限的往事回憶,悠悠然說道,「我六歲跟隨師父學武,十歲父母雙亡,從此跟隨他一起生活,經常在各地遊走闖蕩江湖。走的地方多了,見識的人多了,接觸的陰暗與醜惡也就更多了。我很難徹底相信一個人,可以說除了我師父,祝成文就是唯一的一個。在他面前,我始終保持著童年時的那一個面目。不管我如何變化,就算我曾經殺過人,在他面前我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鄰家小丫頭。可惜兩年前師父故去了,現在他也死了……我真不知道我將來還能做什麼,去哪裡。哪個地方才屬於我?」
「江夏王收了你做義女,你不住他那裡麼?」秦慕白問道。
「不。」陳妍搖了搖頭,「他畢竟是開簧貴胄的王爺,而且自己有女兒的。我畢竟只是一個行走江湖的遊俠,相見易得好,若當真久住相處在一起,可能會彼此都很不適應。我想,我可能注定了要一輩子流浪天涯吧,沒有歸處,沒有家。」
秦慕白敬了她一杯酒,二人同飲而盡。
「去長安吧。」秦慕白突然說道。
「什麼?」陳妍有些詫異,「無緣無故,我為何要去長安?」
「在長安,有一個特別適合你的住處。」秦慕白微笑道,「在那裡,你會找到你的親人,還有無邊的快樂。」
「親人?快樂?」陳妍納悶道,「你不會是說你家吧?你佔我便宜!」
「俠女你千萬別誤會,更別拔刀,我怕!」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相信我,到了那裡呆上兩三天,你自己也會捨不得離開。就算別人趕你走,你也未必會願意了。」
「……你不會是說那些聲色犬馬之地吧?」
「你又不是男人,我何必介紹這等地方給你?」秦慕白笑得神秘,「現在不必問,到時候你自然知道了。反正你現在居無定所也沒有目的地,何不隨我長安一行,難不成你還怕我把你賣了?」
陳妍哂笑一聲:「誰賣誰還很難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
「去便去,何必嗦!」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一行數人離開客棧,踏曉上路趕往稷山縣。
秦慕白馬快,特意放慢了一些等陳妍,二人並轡而行,馬跑得也並不快。
「王爺此刻想必都已到了長安了吧!」秦慕白問道。
「差不多。」陳妍道,「昨日下午動身,王爺馳騁疆場習慣了,騎馬去的。他的馬很快。」
「那便好。」秦慕白不禁一笑,「你很會騙人,王爺更會演戲。我當時若不多想幾個彎,險些就要被他嚇住,還要生他氣罵他不識好歹了。」
「王爺說你是聰明人,肯定能明白他言外之意的!你們這些當官兒的男人,有什麼都不當面說清楚,非要藏著掖著,累也不累?」陳妍一邊策馬一邊連聲說道。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那些把什麼話都說透說明的人,沒等做到大官兒當上王爺就多半先做了鬼。」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官場有官場的法則。都是這樣的!」
「依我看就都是一個樣!」陳妍說道,「要麼踩在別人身上向前,要麼被別人踩在腳下永遠爬不起來!」
「正解!」
回程的路上眾人的心情都輕鬆了許多,也不那麼著急趕路了。中途在一處鎮甸打尖歇息了個把時辰,晚上才回到稷山縣軍屯。
秦慕白和陳妍一起去見李恪。
「事情辦得如何?」李恪劈頭就問,顯然已是等了一天心情有些焦急。
「殿下,一切都已辦妥!」秦慕白咧嘴一笑,「這下,我們終於可以稍事輕鬆一下,收網打魚了!」
「太好了!」李恪一撫掌,如釋重負般長吁一口氣,「現在我們只需等陛下的御旨下達,就可以隨心所欲收網捕魚,剿滅絳州的這一夥貪官污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