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141章 情義無雙 (2)
    「果然如此。」秦慕白微笑道,「其實我們早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因為不管是吳王還是我,都對江夏王素來極為景仰與敬重。吳王對他更是瞭解。他曾跟我說,他這個皇叔堪稱完美,唯有一個怪癖,那就是貪財,而且是單純的貪財,絕不貪贓枉法,因為他想獲得財富總是非常之容易。因此我們一直在猜測,在張天賜的背後應該還有大人物給他提供方便。這個大人物,很有可能就是現今的晉州都督江夏王李道宗。張天賜藉著太子這一層關係,很容易就結識李道宗,然後投其所好給他行賄。再然後,他們打著他的旗號在外面掛羊頭賣狗肉,開始了男資女娼。這些,江夏王肯定是被蒙在鼓裡的。否則,以他的個性絕不會縱容一個小小的侯爺如此敗壞他的名聲,並給他惹禍。」

    「是這樣麼?」陳妍訝然的道,「我一直以為,江夏王也與張天賜一夥的!」

    「是祝成文告訴你的麼?」秦慕白笑了笑,「像他那樣的小吏,畢竟對官場上的事情瞭解得不是太深。再或者,是張天賜、成松年等人對祝成文進行了蒙騙,讓他誤以為真。陳妍,其實我有一句對亡者不敬的話,一直沒有說。現在我想問問你,所以首先要請你原諒。」

    「嗯,你說。」

    「祝成文,生前其實是與張天賜等人一夥的吧?」秦慕白說道,「否則,他不可能知道那麼多的機密,也不會被殺了滅口。我猜測,他是出於無奈或是為某種感情所困,才不得已加入了張天賜等人當中,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同時,他又有著自己的道理底線與良知報負,因此內心一直十分的掙扎。他痛苦萬分無處傾吐,因此將這些都跟你說了。而讓他造成這些痛苦的原因,我想應該就是江夏王李道宗。陳妍,你能告訴我,祝成文與江夏王有什麼關係麼?」

    陳妍的臉色變得有些白了,銀牙緊咬避開秦慕白的眼神,緩緩的點了點頭:「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你好可怕,這都可以猜到!」

    「你說吧!相信我,我會保守這個秘密,讓死去的祝成文保留最後的一絲尊嚴!」秦慕白說道。

    陳妍點點頭,說道:「江夏王,是我夫君的大恩人。當年進京趕考時,我夫君窮困僚倒連客棧都住不起,每日窩在長安的裡坊街道之中,借灑肆的夜燈之光讀書。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了江夏王。江夏王見一個書生如此窮苦卻依舊發奮用功,因此十分感動。當即贈送給他一些錢物,讓他住進了官棧安心備考。然後,江夏王這個有心之人還特意向戶部與吏部的人打了招呼,說自己有個門生要參加今年的科考。」

    「如此說來,江夏王的確是對祝成文有大恩。」秦慕白說道,「我朝的科考,若能投個好門庭有個好出身,在貴族大臣舉薦便是投了『行卷』,這樣登科及第的機會能大大增加。而且從此他就算是江夏王的門生了,到了哪裡,也是一塊金字招牌。」

    「是的。」陳妍說道,「可是我夫君對此一無所知,還自己糊里糊塗的向禮部投了公卷(意思是以平民的身份參加考試,沒有利用江夏王『門生』的這一層關係)。他被錄取之後方才聽禮部官員說起江夏王舉薦提攜一事,自己後悔不矣,並從此對江夏王感恩戴德奉若再生父母。」

    「那的確是值得可惜。」秦慕白說道,「他若是以投『行卷』的方式登科入仕,在仕途上的起點會很高,甚至有可能以寒門仕子的身份在京城做官,將來前途無量。正因為是投了禮部公卷,便只是一名普通的進士,能做到七品知縣已經算不錯了。江夏王是檢校禮部尚書,雖說不會親自主持禮部的事務,但在那裡還是有權威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就完全改變了祝成文一生的命運。也難怪,祝成文對他感恩戴德。」

    「其實在遇到江夏王之前,我夫君就將他奉若心中的神明一般。」陳妍說道,「我曾不止一次的聽他提起江夏王,聽說他江夏王當年的豐功偉績,說他如何少年英雄,如何愛民如子道德崇高,是一個堪稱完美的人物。若能有生之年見他一回,此生也便不再枉然。萬沒有想到,他長安一行居然就真的遇到了江夏王,還受了他的大恩……這也就難怪,我夫君到了稷山遇到那些事情之後,會如此的痛苦與掙扎。」

    秦慕白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看來那本賬薄真的存在,而且其中肯定記錄了一部分修堤款的去向,大約就是拿去送給了江夏王。看到江夏王如此受賄貪財,祝成文一定痛苦萬分。與此同時,張天賜與成松年就利用祝成文的這個心理弱點,來威逼利誘他一起入伙。萬般無奈之下,祝成文為了不出賣江夏王,只好苟且偷生委曲求全答應了他們,幫著做了一些傷天害理之事。在恩情與道義之間掙扎,我可以想像祝成文的痛苦。可是最後湖洪的爆發,打破了他內心深處的這一平衡,他決定檢舉揭發。哪怕是被世人唾罵他忘恩負義,他也要將這次洪災的真實面目公之於眾。是這要麼?」

    「不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被廖立榮殺了滅口。」陳妍說道,「其實我可以想像我夫君死的當時,是何等的解脫。他那樣活著,可能會比死了更加痛苦。只是可惜,他若能多活一些日子,能夠見到你,聽你說江夏王也只是受人蒙騙與利用,他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說到此處,陳妍眼圈泛紅,聲音也有了一些哽咽。她急忙伸手捂嘴,強迫自己沒有哭出聲來。

    「那是不是他在信中跟你說,如果他死了,無論如何也不要出賣江夏王?」秦慕白說道。

    「是。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唯一的遺願。」陳妍說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傻,他到最後都已經決冒著被唾罵忘恩負義之名,將此案真相公之於眾了,卻在最後留給我這樣一道遺願?」

    秦慕白喟歎一聲,悠然歎息道:「情與義,難兩全。祝成文是個不錯的人。他有著一顆感恩之心,也有一顆正義為公之心。但這兩顆心偏卻在不能相融,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猜想,在他生命的最後他已經預料到自己可能面對殺生之禍,他也豁然開朗了。在其位謀其事,他身為一縣之令有這個責任維護王法正義。可他當死了之後,他便不再是稷山縣令,會另外有人來處理這棕公案,也會有人接替他縣令之職。這時候,他的心中終於只剩下一顆感恩之心,他希望江夏王平安無事……雖然他不知道,江夏王是否真的無辜受殃在遭人利用。他只是單純的在……感恩!」

    「那是他唯一的遺願。不管他說什麼,我一定奮不顧身的去做。」陳妍說道,「就這樣,我來到了稷山。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秦慕白沉默了。

    祝成文,一個大唐仕子當中再尋常普通過的一員,在情與血、恩與義的考驗之下,活得痛苦萬分。正如陳妍所說,死對他來說真是一種解脫。

    他的痛苦,來自於自己的無雙情義!

    若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安能如此痛苦、甚至最近送命?

    而陳妍,更是一個快意恩仇簡單直爽的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為一言而不惜死,不問成敗與對錯,一往無前。

    一樣的重情重義。

    情與義,為何在這世間會有如此多的版本?究竟哪一種,才是對,才是錯?

    或者說,究竟該不該用簡單的、絕對的「對」與「錯」,來衡量情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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