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暢談一番後,秦慕白回到自己房間清點了一些衣物,期間與母親妹妹閒聊了一陣,然後騎上馬離開了家。
來到大唐幾個月了,秦慕白對現在這個家的感覺一直都很不錯。嚴謹的門風沒有沖淡濃郁的親情,嚴父慈母同樣的舐犢情深,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且自己身為庶子,與兩名嫡兄之間相處得也還不錯。全然沒有一些大宅門裡的內鬥恩怨,融洽又和諧。
再加上,秦叔寶和劉氏,都和前世的父母長得一模一樣,秦慕白很自然的在內心深處將他們認作了親生的父親,沒有半分的勉強與尷尬,是如此的自然。
血濃於水的親情,讓秦慕白對這個家充滿了依戀。在外面面對其他人時,自己可能是個風流不羈的登徒子,可能是個玩藝不恭的紈褲子弟,還有可能是個一肚子壞水讓人又愛又恨的妖孽。但是,唯有在面對家人時,自己就會變得簡單。是兒子,是弟弟,是兄長是他們的親人,透明而簡單,如此而已。
家,就像是一個讓飄泊的船兒休憩的溫暖港灣。
騎馬回皇宮時,秦慕白臉上都是掛著笑容的,彷彿還在回味剛剛匆匆饕餮的一口親情。從太極宮玄武門徑直縱馬而入,守門的小卒卻將他攔下:「秦將軍,陛下有旨,命你回營後去太極宮武德殿見駕。」
「知道了,有勞。」秦慕白將馬送回百騎營馬廄裡,心裡就在尋思:剛剛上午才接見我了的,這又會有什麼事情呢?這一次召見的地方還改在了朝堂中樞武德殿,而不是皇帝休憩的後宮大明宮,可見是比較正式的召見……會有什麼事情?
帶著疑惑,秦慕白來到了武德殿。通傳過後,進入了皇帝接見外臣與使節的宮殿正殿,在內侍的帶引下直到御書房。
御書房裡,除了皇帝李世民,另外還有三個人,有一個是秦慕白認識的長孫渙。
他正垂手站在書案下的一側,低著頭,側目看著秦慕白,眼神顯得頗為複雜,其中不乏怨怒與憎恨的意味。而與他站在一起的,是一個身裁比較高大,略顯肥態,年齡四十上下的男子,穿著標準的三品以上大員的紫色官袍,戴官帽,容裝一絲不苟,神態謙恭低順。看到秦慕白進來,他神情柔和的打量一眼後,臉上就泛起了善意的。
乍一眼看下來,這是一位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壓力、十分和藹可親的敦厚長者。可他眼中間或流溢出的一絲精光,又讓人不敢對他小覷。雖然他足夠內斂和低調,但隱隱間秦慕白感覺這個人胸中自有丘壑,絕非一般的凡夫愚子。尤其是他看人的時候那種眼神,很柔和,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敵意,全然不像秦叔寶那種血海廝殺漢帶著凌厲與煞氣的眼神,但無形之中卻又會讓人感覺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
那眼神,如水至柔,卻無孔不入。不經意間,看穿他人。
而另一個人,則是個比較胖的青年人,站在長孫渙的對面。垂著手,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一副洗耳恭聽聆聽教誨的乖乖仔模樣。秦慕白進來時,青年還對他點頭微笑示了一下意,然後就轉過頭目不斜視,對著皇帝低眉順目了。
李世民依舊面帶微笑沒擺什麼君王的龍威,等秦慕白見禮過後,如拉家常般說道:「慕白,朕給你引見兩個人這一位,但是長孫渙的父親,司徒長孫無忌。」
秦慕白心中不輕不重的顫動了一下:這就是『傳說中』的貞觀第一臣長孫無忌?
原來是這樣一副模樣!
長孫無忌,那是李世民的大舅子,長孫皇后的親哥哥。早年李世民剛起兵時,他就一路追隨在左右。出謀畫策同生共死,和李世民之間的私交極厚,簡直比親兄弟還要親。尤其是玄武門之變時,長孫無忌更是主要的行動策劃人之一,正是在他的強烈要求與鼓動之下,李世民最終決定先下手為強製造了玄武門之變。
追隨皇帝二十餘年的其他功勞不記,光是玄武門之時長孫無忌發揮的作用,就足以讓皇帝對他百分百的信任與感激那直接導致李世民取得了天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於是李世民說,他能得到天下,多半是長孫無忌的功勞。
當然,讓長孫無忌成為貞觀第一臣的原因,不止是因為他與皇帝的私交以及玄武門事變。本身,長孫無忌也的確是個博學多才,而且鞠躬盡瘁忠心不二的能臣,尤其精研於歷朝歷代的律法,這可是個難得的特長。
當皇帝的也不容易,想要尋得良臣輔佐也是可遇不可求。往往能幹的不忠心,忠心的不能幹。像長孫無忌這樣能幹又忠心的還是親族的臣子,李世民哪裡還有理由不喜歡、不重用呢?
於是很自然的,長孫無忌居於群臣之首,成為貞觀第一臣。
「卑職秦慕白,見過長孫司徒!」秦慕白拱手正拜做足了禮節。長孫無忌貴為三公之一的司徒,居然也用同輩之禮,彎腰拱手回拜:「秦將軍不必多禮。大家同殿為臣,君王在此咱們無分大小,皆是同輩。」
言語柔和廉虛,沒有半分傲慢或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這更讓秦慕白覺得,這個長孫無忌當真不一般!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待人接物仍是這樣低調謹慎一團和氣……那只能證明,這個人有修養,有城府,有見識,有能耐。
轉念又一尋思,長孫無忌父子同時出現在了這裡,皇帝又將我召了來,能有什麼事情?難道……長孫渙這麼快就搬請他老爹,來發彪收拾我了?
「輔機,有什麼話你就當著朕的面,和秦慕白說吧!」李世民發話了。
「遵命,皇上。」長孫無忌恭恭敬敬的給李世民施了禮,轉過身來又毫不含糊的對秦慕白拱了一手,說道:「秦將軍,犬子頑劣,給秦將軍添麻煩了。在下在此,代犬子向秦將軍賠不是了!」
「司徒這不是要折煞卑職麼?」秦慕白連忙還禮,心中略感驚訝:原來是這樣!這個長孫無忌,也未必太過小題大做了吧!我和長孫渙之間的小小矛盾,用得著鬧到皇帝面前來開解嗎?
李世民在一旁呵呵的笑道:「輔機,些許小事,朕說過不用這樣大費周章了。年輕人嘛,還是入伍的軍人,血氣方剛好強鬥勇,有些摩擦再所難免。」
「陛下所言甚是。」長孫無忌說道,「但如果犬子和秦將軍只是在尋常軍伍裡鬧出矛盾摩擦,哪怕他們把彼此打殘廢了,微臣是一定不聞不問聽任其自生自滅的。既已成年,就要有自己的主張,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但他們現在不是在普通的軍隊裡,是在百騎!百騎,可是負責保衛陛下周全的御前近衛!百騎中的將領如果不和,將心思都花在了彼此暗中較勁甚至是攻訌爭鬥上,誰來保護陛下安全?因此微臣以為,百騎軍中容不得一絲雜質。犬子不肖,自幼頑劣。剛一入軍就無視軍規軍律衝撞長官,罪不可赦!逆子,為父說了半天,你居然無動於衷!」
「啊!」長孫渙被嚇得渾身一彈,慌忙走出來對著皇帝雙膝跪下:「微臣該死,請陛下責罰!」
長孫無忌火上澆油:「陛下,微臣肯請將犬子從百騎除名,以免埋下隱患,為陛下將來的安全不利!」
「輔機,你這未免小題大做了吧?」李世民依舊面帶微笑,說道,「人無完人,誰能無過?尤其是年輕人,不犯點錯怎麼成長?你我當年年輕時,就沒犯過錯嗎,還不是就這樣在跌跌撞撞中走過來的?長孫渙是年輕,有不足,但那也是他的優勢。知錯能改,善莫大蔫哪!」
長孫渙也是個機靈人,這時急忙又轉向秦慕白,正兒八經的正拜:「秦將軍,卑職冒犯軍規衝撞將軍,並多次鼓動旁人為難將軍、腹誹將軍,今日一併在將軍面前認錯賠罪。望將軍大人大量,不要再計較。」
秦慕白的額頭禁不住滴下了一滴汗。
這些人,真能演戲……屁大的一點事兒也鬧成這樣,至於麼?不過,由此可見長孫無忌的確是一個謹小慎微而且姿態也頗高的人。自己的兒子犯了錯同時吃了虧,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來認錯,來消除皇帝和旁人心目中對他們長孫家的不良印象。
以謙卑軟弱低調謹慎示人,讓旁人不提防、不記仇……高招啊!
「長孫公子這樣說,便是讓在下汗顏了!」秦慕白急忙回禮,「在下也是初入仕途對一切都很生疏,再加上生性輕狂魯莽無禮,若有處事不公冒犯衝撞之處,還請長孫公子萬萬海涵!」
「哈哈,看到了吧?多不錯的兩個年輕人。」李世民爽朗的大笑起來。
於是,其他人也都順坡下驢有了台階下。秦慕白和長孫父子相視而笑,彷彿就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了。房間裡的氣氛,也變得舒緩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