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秦慕白感覺自己像是一塊頑鐵,先是被慘無人道的扔進了大火爐裡燒紅,然後被秦叔寶和程知節這兩個野蠻的老鐵匠,發瘋似的鍛打了千般回。
校場練武,槍法點撥……說得好聽,實際就是挨揍!
挨的還是兩個大唐天下頂尖武者的痛揍!
每一塊骨頭彷彿都要碎裂了,全身上沒一處地方不是傷,鼻青臉腫已是家常便飯,這讓秦慕白經常有點自己發胖了的錯覺。
不過,頑鐵經過千百回的淬煉,也終於有了一點「成鋼」的感覺。在秦、程二人拔苗助長填鴨似的瘋狂調教之下,秦慕白的槍術、騎射等各類馬上功夫,突飛猛進。現在,他甚至可以用秦叔寶新創的「太極槍法」,和程知節在馬上戰上個十幾二十回合不落下風,更不會那麼輕易被打下馬來了。
至於騎射,箭術本來就是秦慕白的特長。馬術熟練後,他這項技能的進步更是飛速。到最後秦叔寶和程知節都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現在的箭術,不說天下第一,也至少是登峰造極非常人能比。我們這兩個老傢伙,不比他強。」
朝廷如期舉行了「平定吐谷渾」的慶功宴,秦叔寶受邀參加。秦慕白沒資格去這種高級別的地方討一杯羹,但聽說宴會上皇帝用了自己釀造進獻的「秦仙酒」來待客,一時引起了很大轟動。
秦叔寶參加完酒宴回來,心情非常之好,彷彿瞬間年輕了十幾歲病都好了幾分。原來,皇帝不僅僅像以前那樣,依舊在宴會上展出了他當年用過的「秦槍」,還特意當眾誇獎了秦家的三郎「多才多藝,孝悌仁德;將門虎子,不辱門庭。」
顯然,皇帝這是有意在主動化解秦叔寶的心結,化解之前因為武媚娘結下的一些莫須有的梁子。
「三郎,皇帝的心胸果然不是我們能臆想的啊!他非但沒有記恨你,反而當眾誇獎了你。」秦叔寶舒坦的對秦慕白說道,「他誇獎了你的琴藝、釀酒,這都是次要的。但他特意提到了你是『將門虎子』,這是不是在暗示讓你不要鑽營音律酒水這些偏門,而去專心戎武,為不久以後的皇帝選兵做準備呢?」
「有可能。」秦慕白回答道,「但是君心難測,究竟皇帝是真的釋懷了,還是欲蓋彌彰敲山震虎,我們不得而知。總之,孩兒自己會小心行事的。如果皇帝是有這種暗示的意味,那恰好還反應了他心中,對武媚娘一事的確是有些不爽。」
「哦,怎麼說?」秦叔寶有些驚訝的問道。
「如果說皇帝真是在暗示我去參加選兵,那不就是想讓我離開李恪嗎?」秦慕白說道,「那也就是說,他對這一次我和李恪混在一起,搞出的這件事情多少有點不滿,不希望我以後再與他在一起了。父親您說呢?」
「嗯……說得有道理。」秦叔寶恍然的點點頭,撫著長鬚說道,「還是你心細。既然皇帝都這樣暗示了,你就更有理由離開吳王府,去皇帝身邊謀個差事了。好生準備苦練武藝吧。不出意外的話,等過了年到元宵節左右,皇帝就會將這件事情辦起來。時間還有二十餘天,你可要抓緊。」
「是,父親。」秦慕白應了諾,心裡卻有點發緊:大神棍袁天罡批算的,我父親的壽終之日就是正月十七,那也就只剩二十多天啊!但我現在看他,精神煥發身體反而在好轉,到時候究竟會怎麼樣呢?這種玄異莫測的批算,我倒是寧願相信它是忽悠人的……只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太平盛世的帝都長安城裡,平添了幾分輕鬆的喜氣。時常可以看到各家各戶的人們,從西市採辦的大批年貨回家。裡坊間經常聽到響起爆竹聲。更讓秦慕白感覺到有趣的是,整個長安城除了秦家,幾乎每家每戶都在大門上貼上了兩幅門神畫秦叔寶與尉遲恭!
原來,這個習俗從貞觀時就已經開始形成了。
玄武門之變後,剛剛登基的李世民經常睡著了做噩夢(大概是弒兄滅弟又殺了那麼多無辜的小侄兒留下的心理陰影),就以為宮中鬧鬼。於是,秦叔寶和尉遲恭這兩名開國立邦殺人無數、血氣最旺無懼鬼神的猛將,就荷甲執兵徹夜替皇帝守衛寢宮。李世民這才睡得安心。
後來,李世民因為體恤下臣,不忍心讓這兩名愛將徹夜守在寢宮外了,於是先是留下了秦叔寶那一挺鼎鼎大名的鐵槍,插在寢宮外立威鎮壓,後來又命畫師畫下了二人的畫像,貼在寢宮大門上以祛妖邪。
皇帝之後是否就真的睡得香了,這不得而之。但歷來上行下效的風氣,讓皇帝這一舉動很快在民間流行了起來。幾年後,秦叔寶和尉遲恭這兩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就成了民間的門神!
相比於外面的熱鬧喜慶,吳王府反而顯得有些沉寂了。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現在就像一潭死水很難激起什麼波瀾。李恪整天閉門不出,也不知道那些美人是否已經讓他產生了審美疲勞,那些曲樂歌舞也是否欣賞得發膩了。
秦慕白心想,表面看來李恪是打算韜光養晦,當個與世無爭的安樂王爺了。只是不知道他內心深處,存在著怎樣的想法?
一次偶然的機會,秦慕白和李恪聊天時說到了吳王妃。原來吳王妃楊氏,因為剛剛生下了一個女兒,身體虛弱不堪旅途勞頓,仍然留在安州歇養沒有跟著李恪一起來長安。聽府中八卦的下人們說,吳王李恪和王妃二人,是因為政治婚姻走到一起的,他們之間談不上恩愛也談不上冷漠,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換句話說,就是有點「貌合神離」。
這一天,王府下發新年利是,不管是將佐官員還是小卒僕役,每人都發了一批羊肉布匹等各種年貨,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秦慕白正在張羅著給手下的軍校發放東西,負責守衛親王府大門的旅帥殷揚匆忙來報說,府前來了個人指名道姓要見秦慕白,自稱是應國公府武家二娘子的貼身侍婢。
「武媚娘這時候找我,會有什麼事情?」略作尋思後,秦慕白來到門前,見到了那個小丫環。
小丫環一見到秦慕白,就哭起了鼻子,可憐兮兮又焦急的嚷道:「姑爺,你快過去一趟吧!二娘子可慘了!」
「怎麼回事,別哭,把事情說清楚!」秦慕白心裡一堵,追問道。
「嗚嗚嗚,姑爺這麼些日子也不朝武家瞅一眼,武元慶兄弟整日裡欺負二娘子她們,打罵還是輕的,這都快要整出人命了!」小丫環哭得可傷心了。
「什麼?有這種事情?反了他武元慶!」秦慕白見這小丫頭哭得傷心,料定她也不敢欺騙自己,一時有點火大。
恰好宇文洪泰過來了,聽到秦慕白這一聲低喝,頓時光火的叫了起來:「頭兒,俺去叫幾個兄弟,將那武元慶吊起來打,剝他的皮抽他的筋!還真是反了他了!」
「你閉嘴!」秦慕白低喝一聲將他叫住,凝神盯著那小丫環,將她看得頭皮發麻往後瑟縮的倒退,囁嚅的道:「姑、姑爺,你幹嘛這麼看著我呀?」
「你要是敢騙我,那你可就慘定了。」秦慕白冷哼一聲。此刻,他雖然有些氣惱,但仍沒有失了理智。於情於理來講,武元慶都沒可能再敢欺負武媚娘姐妹母女等人。
「婢、婢子可不敢呀!」小丫環驚悚的看著一群披甲掛刀的威猛男人,有點瑟瑟發抖的扔下一句「姑爺你可要快點來啊」,就跑了。
「哼,小丫頭片子,雖然演技還不錯,但這種沒腦子的詭計也想來騙我?我倒要看看武媚娘騙我過去,是想幹嘛。」秦慕白不由得冷笑。
「頭兒,怎麼辦哪?要不要俺去叫些兄弟,去收拾了那姓武的憨貨?」宇文洪泰倒是著上急了,不停的追問催促。
「你該幹啥幹啥去。我一個人去趟武府就行了。」秦慕白將他趕走,也就懶得脫下甲冑了,直接騎上馬往應國公府而去。
應國公府裡的下人門子,都認識秦慕白,看到他這全副武裝的造型個個都戰戰兢兢的。常言道寧惹官莫惹匪,寧惹匪莫惹兵,秦慕白這一身行頭顯然讓他平添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秦慕白找人問話,下人回說,家主和二娘子都在後院馬球場玩呢!
「玩?」秦慕白心中冷哼一聲:果然不出所料,騙我的!幸好我沒有帶一票大頭兵氣勢洶洶的衝過來,不然就糗大了。
本來心裡還多少有點惱火,但來到後院馬球看了一眼後,秦慕白又忍俊不禁的笑了。
這一家子哪裡有鬧什麼矛盾,簡直就是「一團和氣」嘛!
馬球場中,秦慕白那天來玩時拉起的網兜仍在。武媚娘帶著一大群小丫環,在大呼小叫的玩「射門」遊戲。所不同的是,今天還多了個守門員武元爽!
武元爽一個大男人,大汗淋漓緊張兮兮的貓著腰,苦著臉死盯著武媚娘腳下的球,笨拙的左支右絀也不知道該守哪一邊。只聽一聲嬌斥,武媚娘一腳將球踢了過來。武元爽緊張的大叫一聲朝旁邊雙手一推去擋球,那球卻穩穩當當的砸在了他臉上,彈飛開去。
「哈哈哈!」武媚娘眾女子一陣拍手大笑。武元爽捂著臉半晌沒回過神來。
「二哥,這球沒進,算是你贏了哦!小妹輸給你一貫錢!」武媚娘拍著手兒有點邪惡的嘻嘻笑道,「再來嘛,小妹還沒有玩夠呢!」
馬球場邊,楊夫人抱著僅有幾歲的第三個女兒,悠然的曬著太陽。長子武元慶像個奴僕一樣,在旁邊低眉順目的添茶倒水。
秦慕白皺了皺眉頭:這像是武媚娘母女們在被欺負麼?我看是反了吧!
走過去時,楊夫人最先看到秦慕白,急忙起身笑臉相迎:「賢婿來啦?怕是有好些日子沒有登門了吧?元慶,還不快備座上茶?」
「是,母親。」武元慶二話不說,當真像個奴僕一樣飛快的取來了座椅茶水。
秦慕白挑著嘴角笑了笑:「楊夫人,這怎麼回事?」
「你是問媚娘呀?」楊夫人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笑呵呵的說道,「她正和他二哥玩蹴鞠呢!她說呀,這個玩法是你教她的,可有趣了。什麼『點球』啊、守門員的,我反正是聽不懂。只憑他們玩得高興就可以了。」
秦慕白也沒有追問她,瞟了武元慶一眼,只見他耷著頭乖乖的站在一邊,目不斜視大氣也不敢出,活像個閹人太監。
那一邊武媚娘等人也看到了秦慕白,一擁而來笑嘻嘻的吵鬧。武媚娘抱著一個球大搖大擺的走過來,高聲道:「喲,這不是我的慕白夫君嗎?穿上這麼一身兒戰甲,還真像個好漢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好漢了?」秦慕白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拜見姑爺!」一群丫環婢女整齊的拜倒下來。秦慕白心中微然一動:武家什麼時候有這麼多婢女丫環了,新買的?
「不錯吧?慕白夫君。」武媚娘一臉壞笑的拋著球玩,說道,「我這幾天買了十幾個漂亮的美姬,日日夜夜陪我逍遙玩樂,可開心了!你要不要試試?」
「媚娘,怎麼說話的?」楊夫人低聲嗔罵了一句,自己搖頭苦笑,歎了一聲道:「賢婿,老身就先告辭迴避了,你們小兩口聊吧!」
「嗯……」
楊夫人走後,武家兄弟卻沒敢走,整齊的乖乖站在一旁,活像待宰的羊羔和沒了血氣的閹人。
「大哥二哥,你們先退下吧,我要和我的慕白夫君談正事了。晚宴嘛,你們可得好好安排,可別怠慢了我夫君哦!」武媚娘驕傲的揚著漂亮的小臉蛋,朗聲說道。
「愚兄知道了……賢妹夫、三妹,愚兄少陪。」武家兄弟低聲下氣的應了諾,乖乖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