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凌晨3時35分,由兩千多萬方土石組成的巨大滑坡開始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悶雷聲不斷響起,山體滑動產生的強大磁場使得幾公里外居民家的電燈都變得像煤油燈一樣昏暗。巨石向大江傾瀉,江面激起巨浪高達80米,猶如一條條躥向蒼穹的白龍……三峽下游赫然見底,三峽上游疊起逆浪猶如海嘯,逆行4公里!那沿江航行的機船、木船、打漁船,一艘又一艘地捲入江底。
新灘人在政府和科技人員的努力下雖然逃脫了此次災難的襲擊,但三峽斷航長達90天,給國家造成直接經濟損失1.3億元,後來還花費了八千多萬元的航道治理費。
大災過後,李伯寧來到新灘,老百姓像歡呼「救星」似的向他擁來:「李部長啊,要不是你下死命令,要不是你派人把我們拖走,我們怕是早就給葬在大江江底了……」
李伯寧點點頭,回應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你們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啊!」
在此次大災之中,新灘鎮所在地橫遇災禍,長江村304戶村民中290戶的房屋被推入江中,他們因此一夜間全都成了難民。然而長江村的村民們又是幸運的,因為大災剛過,「三峽省」的李伯寧又給他們送來了「開發性移民」的及時雨。
長江村的「難民們」提前成了三峽移民。一項「就地後靠」的開發性移民試點工作,就在他們毀滅的家園廢墟上熱火朝天地干開了。因為是在新的滑坡上建設家園,因為有剛剛失去家園的切膚之痛,長江村村民們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幹勁與熱情、智慧與技能。但在一個連亂石都找不見的巖體上造田種地,談何容易?長江村人先用板車或拖拉機將土運至滑坡體邊緣,再用人拉肩扛一擔一擔地往山上運,然後一撮一撮地填到坑內。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長江村人用了整整5年時間,硬是在廢墟上造出了600餘畝梯田。當長江村人第一次在這些巖體上收穫長出的金黃色柑橘時,北京傳來三峽工程即將上馬的消息。他們一邊歡呼,一邊又在歎息:三峽水庫一建,就意味著長江村人用五年心血造就的新地又要被江水淹沒。他們又要重新拾起扁擔和簸箕,進行新的家園建設。於是,長江村人又默默地在原來的那塊「治理滑坡,保持水土,重建家園」的標語後面加了4個字:「安置移民」。
長江村人民是勇敢的人民、英雄的人民,他們的精神不朽。我到三峽採訪,途經他們那兒,站在大江的輪船上,就能看到那塊巨大的標語,尤其是「安置移民」4個字特別醒目。
我後來得知,長江村人在這幾年又根據三峽工程確定的淹沒水位線,在新的巖體上以當年同樣的精神和同樣的方法,開墾出了400多畝新地,填補了將來水庫淹沒的農民耕地所需。
「長江村精神是真金!」李伯寧對新灘鎮長江村的精神給予高度評價。10年後,接替他職務的原湖北省省長、時任國務院三峽建設委員會副主任兼辦公室主任的郭樹言,來到新灘長江村,見了當地人民在昔日光禿禿的巖體上開墾出的一片片柑橘林後,心潮澎湃,久久無語。
「是真金,長江村人創造了三峽移民的真金精神。」郭樹言在返程的路上,無數遍地說著這句話。
李伯寧上任「三峽省」籌備組組長後,全身心投入了移民的試點工作,並在李家坡和長江村幹出了一番卓著成績,同時又趁熱打鐵在庫區迅速鋪開了「開發性移民」的試點,可謂有模有樣,熱火朝天;總部設在宜昌的「三峽省」籌備組的同事們也似乎有了名正言順說話與幹事的份了。可就在這個時候,李伯寧從北京得到了一個很快要結束「三峽省」的消息:中央準備修改原三峽蓄水150米的方案。
李伯寧是水利專家,他明白中央決定修改「150方案」就意味著整個三峽庫區的格局發生重大變化。所謂的「150方案」,指的就是未來的三峽庫區蓄水水位將基本確定在150米。關於三峽庫區蓄水到底應該在多少米高較為合適,早有爭議。1958年「成都會議」後,具體實施長江開發管理的「長辦」對三峽大壩到底要修多高,工程規模到底要多大,防洪、發電、航運和供水等綜合效益有多大,移民數量有多少,總投資應該是多少等等關鍵性問題作出綜合考慮,向中央提出了蓄水185米、190米、195米和200米等四種方案,並表明他們傾向於200米方案。
「蓄水200米需要動遷多少移民?」
「大約200萬。」
「太多了。這麼大的數字會影響整個工程和國家的穩定的。」中央很快否定了「200米方案」,這中間當然也有工程投資量的問題,但更多考慮的是移民問題。
「長辦」只好收回方案。
1982年,黨的十二大召開,制定了到本世紀末實現國民經濟「翻兩番」的目標,興建三峽工程也在考慮之中。從國力和移民數量等因素考慮,「長辦」奉命按「150方案」即蓄水150米向中央編寫三峽工程報告。
1984年4月,中央正式批准「150方案」,大壩的高程也被確定為165米。
「這怎麼行?鬧了幾十年的三峽工程,結果跟我們重慶啥子關係都沒有呀!不行!我們不同意!再說這『150方案』無論從蓄水防洪還是從航運角度考慮,都不是理想的方案。我們重慶是西南最大的城市,眼看著三峽水庫到家門前卻又夠不著,這算哪門子的事嘛!」重慶人開始吵吵嚷嚷起來。
這也難怪,從解放後的二三十年裡,為了未來的三峽建設,重慶市一退再退,建設不能重點投入,蓋房子也得往「200米」未來水庫線以上蓋,啥子都別想順順當當做。堂堂西南「第一城」,原想等候三峽開工那一天重振威風,結果搞了半天啥子份都沒有。
重慶人自然不幹了!
問題是「150方案」確實不是個理想的方案。既然在長江的三峽建大壩,結果建個不到位的大壩,該防洪水的不能保證「百年一遇」,該多發電的卻不能多發電。「150方案」考慮到國家的承受能力,可我們國家在飛速發展呀!最不能接受的是三峽工程「150方案」的回水末端恰恰放在重慶以下的洛磧與忠縣之間長約180公里的河段,這個位置十分不利,實際上把作為西南水陸交通樞紐的重慶港置於庫區之外,使重慶以下較長一段天然航道得不到改善,萬噸級船隊難以直達重慶。由於整個川江航運通過重慶港的貨運量占80%以上,重慶以下不到20%,這不僅會嚴重影響西南地區的經濟建設,而且將影響到華中、華東地區的燃料和原料供應。重慶人因此建議三峽正常蓄水應在180米,其投資、淹沒、移民比「150方案」均有一定增加,但綜合效益大,又能基本解決川江航運問題,充分發揮三峽工程綜合效益,國力又能基本勝任。
中央對重慶的意見十分重視,一方面派李伯寧擔當重任,籌備「三峽省」,另一方面組織了14個部門的108位專家,重新論證正常蓄水150、160、170、180米四種方案,並綜合考慮各種因素,最終認為170∼180米較為合適。
重慶人聽說後好不興奮。可他們高興得太早了一點。就在中央有意確定正常蓄水170∼180米之間的方案時,國內反對三峽上馬的呼聲又佔了上風。
重慶人好不心涼。
「真要確定到170∼180米蓄水的話,你們重慶地區的移民可就大了!你們的犧牲也就跟著大不少啊!你們有決心扛得起這份犧牲嗎?那麼多移民你們的工作做得好嗎?」圍繞三峽上與不上激烈爭論時,有中央領導同志這樣問重慶市領導。
「我們願意為170∼180米的蓄水方案付出代價,而且一定把移民工作做好!」重慶市領導堅定地回答。
中央領導欣慰地點點頭。
此間,歷時兩年零八個月的專家論證基本結束,時間是1989年2月。三峽工程論證領導小組召開了第十次擴大會議,審議並原則通過了根據論證報告重新編寫的《長江三峽水利樞紐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這份《可行性研究報告》對重慶市來說,太具有歷史性意義。一是它明確了專家們的結論:三峽工程對四化建設是必要的,技術上是可行的,經濟上是合理的,建比不建好,早建比晚建有利。二是關於正常蓄水位定在175米,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接受了重慶人的建議。
值得一提的是,專家們在這次的「可行性研究報告」中,特別推薦了三峽工程的建設方案,即日後被中央接納的如今成為三峽工程建設的總體原則:「一級開發,一次建成,分期蓄水,連續移民」。「一級開發」,即為從三斗坪壩址到重慶市的630公里江段為一級開發,中間不再修建其他水利水電樞紐;「一次建成」,是指三峽水利樞紐建築物均一次建成,混凝土重力壩一次建到壩頂高程為185米;「分期蓄水」,是指水庫蓄水不是一次就蓄足正常水位175米,而是初期蓄到156米,回水末端恰好位於重慶下游的銅鑼峽下口,庫尾淤泥積沙不致影響重慶港區和嘉陵江口,以便有一個對庫尾回水變動區泥沙淤積進行觀測和驗證的時期;「連續移民」,說的是從準備工作開始,庫區移民即分期分批地連續進行,中間不停頓。這項凝聚了黨和全國人民心血的新方案是一個更加有利於千秋大計的英明決策。
1992年4月3日,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關於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使重慶直轄市的誕生進入了「十月懷胎」期。
此刻的重慶,真是喜上加喜。剛剛迎接百年開埠的山城人民,都在議論「直轄市」的名分。
重慶人渴望得到這個名分已非一日。作為具有三千多年歷史的城府,重慶人有理由在三峽這樣一個偉大的工程中顯示她的赤誠。尤其是對待移民問題,重慶所具有的特殊魅力非他人可比。如同奔騰不息的長江之水一樣,重慶從來就以她寬闊的胸懷,接納和融合著來自各方的兒女,使漂泊四方的兒女們能在這裡安身棲居,繁衍生息,編寫歷史的動人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