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話只能藏到心裡,不能說出來。
李斌良坐在校長室內,沒話找話地和程玉芳閒扯,把話題扯到今年的高考上,提起今年該校高考成績如何突出,表示對程玉芳的敬佩,程玉芳卻缺乏興趣地:「李老弟,和你破那些大案比起來,大姐這點成績算什麼,還是說你吧,怎麼樣,大家都說公安局長是你的,有把握嗎?這年頭,你可得活泛點,不能幹等著……對了,聽說你挺清廉的,有活動經費嗎?需要的話就吱聲,大姐贊助你點……」
這……
李斌良聽得心裡很不舒服。這些年,官場成了商場,在提拔重用的背後,總會響著鈔票的聲音,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而且,人們已經接受了這種現實,有的地方甚至把這種現象說成什麼「新政治經濟學」,也就是先花錢買官,再以權撈錢,然後再買更大的官,還有的說得更有意思,叫「先買票,後上車」。可是,李斌良一直不完全相信,或者說,他自身的經歷使他產生一種幻想,他覺得,儘管花錢買官的現象普遍存在,可是,如果你真的工作成績突出,也會有領導賞識的。就說自己吧,從一個普通民警提拔到刑偵副局長,不就沒有花錢嗎?當然,這也和自己的特殊經歷有關,破了影響那麼大的案件,還救了縣委書記劉新峰的命……可是,現在,要提公安局長了,這是副處級,要由地委研究決定,劉新峰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你還有把握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他只有希望,一種很渺茫、又很現實的希望。
李斌良又把話題轉到程玉芳身上:「程校長,照你這麼說,你當這個校長一定沒少花錢哪,花了多少?」
程玉芳一愣,馬上就反應過來,親暱地打了李斌良肩頭一掌:「死老弟,怎麼跟大姐開這個玩笑,對,錢沒少送,人也沒少找,要不,能讓我當這個江泉最高學府的校長嗎……哎,老弟,咱們不說這個了,還說你吧,你這位女警官真不錯呀,多漂亮,你們什麼時候辦事啊,對了,早拿下了吧!」
這話哪像個校長說出來的,還是女校長?李斌良渾身發熱,不知說什麼才好,急忙又轉了話題:「哎,程校長,你把監控調到補習班去,苗雨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程玉芳抄起遙控器,電視屏幕很快顯示出另一條走廊,果然看到苗雨、任鐵柱的身影在一個教室門外,二人在和一個男老師說什麼,雖然聽不到聲音,可是,從身姿和手勢上看,好像在爭論什麼。李斌良奇怪起來,問程玉芳能不能把鏡頭拉近些。程玉芳調了調,這回可以看清他們的表情了,果然是在爭執,只見那個男老師發怒地往後推了推苗雨和任鐵柱,進了教室,並把門關上,苗雨一副憤怒的樣子要上前開門,被任鐵柱拉住。
怎麼了……
李斌良著急地站起來:「程校長,我得去看一看!」
程玉芳:「這……好吧,我陪你去……咳,鍾老師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個性太強!」
在通向補習二班的一路上,李斌良在走廊裡看到好多監控探頭,像一隻隻眼睛似地迎著自己,想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正被某人在電視屏幕上注視著,李斌良感到很不舒服。正走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迎面而來,正是苗雨和任鐵柱,二人都是一副悻悻的表情。李斌良迎住他們,問怎麼回事,苗雨氣惱地:「別說了,這個鐘老師一點也不配合,黃老師把他叫了出來,我對他做了自我介紹,說有案件需要他配合調查,誰知他說,『對不起,我正在講課,等我下課再說吧』,然後就走回教室把門關上了,我再敲門,他卻惱了,還訓斥我們說,不要以為警察就了不起,他的工作同樣重要,同樣需要尊重等等,然後就又進教室了,我想跟他吵,又擔心影響不好,只好回來了!」
李斌良已經從屏幕上看到了這個情景。
沒等李斌良詢問,程玉芳就說:「真對不起,鍾老師就這樣,他上課的時候,誰也不能打擾。不過,他教學能力很強,工作也特別負責,你們要有意見就對我說吧,都是我平時慣的。可是,一個老師,課教得好,工作負責,脾氣怪一點又算什麼呢?對,李老弟,你手下如果有這樣的警察,脾氣怪,可是能破案,你還能要求他別的嗎?」
別說,程玉芳還真有用人之能,怪不得當校長。可是,既然這個老師這種性情,他校長來能頂用嗎……
李斌良就帶著這樣的想法來到補習二班門外。
03
「這堂課就上到這兒,下邊的時間大家自學吧……對了,我的體會是,老師的教學固然重要,可是,對一個真正的學習者來說,最主要的途徑還是自學,而作為高三的學生,自學能力尤其重要,甚至決定一個人的前途,特別像郝柏生你們這樣的,更要刻苦自學,這是你們的唯一出路,你們不好好學習,不但對不起家長,也絕了自己的生路。你們不像有的人,靠老子就能養尊處優地活一輩子,可你們不行,當然,現在,有人還要把你們這唯一的出路堵住,可他還沒堵嚴,你們沒有別的選擇,不能和那些靠老子、靠關係的人比,人家那是有本事,你們比不了……對了,我也對那種同學表一下態,今後,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督促你們學習了,你們愛學不學,學習再好也不如你們有個好爸爸,只要有了這個,就會無往而不利……對了,剛才你們注意沒有,找我的是兩個警察,他們很威風是吧,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們學習再不好,只要有關係,弄個假文憑,照樣可以當警察,甚至可以當公安局長……」
這……
聽著教室裡傳出的鍾老師講話,李斌良有點瞠目結舌。這個老師的話既是對學生說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他看看苗雨和任鐵柱,二人同樣是驚訝不解的表情,任鐵柱臉上更是一副難堪的表情。李斌良又望向程玉芳,程玉芳臉上現出怒容,上前使勁兒敲了敲門。
鍾老師停止了講話,腳步聲向門口走來,門猛地推開了:「你們等一會兒就不行嗎……」
鍾老師從裡邊走出來,一副沒好氣的表情,看到是程玉芳,愣了一下。或許,程玉芳平時默許這個老師的特權,或許是當著李斌良等人的面不好發作,她只是聲音不大地說:「課講完了吧,這位是公安局的李局長,他們有重要案件要向你調查!」
鍾老師這才把臉轉向李斌良,眼睛也直視著他,李斌良也這才完整清晰地看到了這位老師的全貌,他四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件白襯衣,上邊沾了一些粉筆灰,雖然沒拿課本教材,可是看上去卻很有中學教師的氣質,當然,身上也透出一種特殊的勁頭兒,瘦瘦的,背挺得很直,一雙眼睛看著李斌良,像孤傲,像自負,又好像……叫人一時說不准到底什麼勁頭兒。
鍾老師冷淡地看著李斌良:「李局長,破案是你們警察的事,找我們幹什麼?」
李斌良:「鍾老師,你說得對,破案是我們警察的事,可是,每個公民也有責任協助警察破案。請您看看照片上的死者,她是不是你教過的學生?對不起,很難看的!」
鍾老師看到照片,表情立刻改變了,他先是草草的看了一眼,馬上又專注起來,漸漸地,臉上的肌肉顫抖起來。
苗雨:「鍾老師,你認出來了,她是你的學生嗎?」
鍾老師沒有回答,突然回身打開教室的門,把身子探進去:「李秋蓮,你出來一下!」
一個女學生走出來,這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姑娘,她用詢問的目光望著鍾老師。
鍾老師把拿照片的手放到背後,看看李斌良,又看看程玉芳,現出為難的表情,想了想,對女學生道:「李秋蓮,你和吳穎是好朋友,對嗎?」
李秋蓮疑惑地點點頭:「是,怎麼了?」
鍾老師:「你最近見到她了嗎?」
李秋蓮依然是疑惑的目光:「見到了,她前幾天在我家住來著……對了,昨天上午剛走……鍾老師,到底怎麼了,吳穎出什麼事了?」
鍾老師慢慢把手從背後拿出來:「李秋蓮,這很難看,你別怕,要認準……」
鍾老師把照片遞給李秋蓮,李秋蓮接過照片,先是噁心恐懼的表情,接著又變成了震驚,繼而摀住了嘴巴。
李秋蓮:「天哪,是她,是她……不,怎麼會,天哪……」
鍾老師已經完全改變了剛才的表情,沉痛無法掩飾地寫在他的臉上,他非常主動地和李斌良等人去了校長室,並講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鍾老師:「她是我去年教過的學生……對。去年她就參加高考了,差一點沒考上本科,就重讀了一年,今年考上了……對了,她早該入學了,怎麼會……」
李斌良搖手打斷鍾老師的詢問:「鍾老師,您知道吳穎的家在哪裡嗎?
鍾老師略一思索:「她家在農村,好像是幸福鄉……」
鍾老師的話很快得到了證實,李斌良的手機響起,他走出程玉芳的辦公室接聽,是幸福派出所王所長打來的,他說,他們所經過對各個村子的排查,發現發展村吳明仁家的女兒吳穎不在家中,不過,她父母說,孩子到市裡來打工了……
看來,身源找到了,居然這麼順利。
身源找到了,其它就好查了,相對而言,破案的可能性也增大了……
可是,李斌良卻沒有鬆口氣的感覺,相反,一種特殊的沉重感覺壓上他的心頭。
在沒找到身源的時候,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而一旦知道了她是誰,你會覺得立刻和她拉近了,她不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生命,一個曾經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活生生的人,一個開花年紀的姑娘,一個正在就讀的高中生。
李斌良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讓王所長把吳穎的家長接到縣局來認屍。他擔心家長受刺激過大,還特別囑咐王所長說話時注意方法,最好對父親說,先不要讓母親知道等。說完這些他才覺得沒用,無論怎麼說,怎麼講究方法,也無法減輕父母失去女兒的傷痛,但願,李秋蓮和鍾老師的辯認有誤,死者不是吳穎……可是,不是吳穎也會是別人,也同樣是別的父母的女兒,他們同樣要承受著世間最大的痛苦折磨。
現在看,死者基本就是吳穎了,那麼,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她殺,是誰殺了她……
李斌良這麼想著,剛要推門回校長室,手機又響起來,李斌良看了一眼號碼,是技術大隊長的號碼,技術大隊長的口氣中透出興奮。他說,他們經過檢驗,現場發現的衛生紙上的血樣和死者的血型相同,而且,對衛生紙上的****已經進行了檢驗,目前正在努力提取死者體內的****。但是,現在已經可以認定,死者在死前不久曾與男人發生過性關係。
這是個好消息。雖然血型檢驗並不能最後確認什麼,但是,最起碼,給分析判斷提供了依據。李斌良指示技術大隊長,想辦法在死者體內提取到精子,然後連血樣一起送省公安廳技術總隊做DNA鑒定。
李斌良走進校長室,對李秋蓮說:「非常對不起,我們還有話要問,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沒等李秋蓮說話,程玉芳在旁邊接了過去:「李局長,有這個必要嗎,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就在學校問唄,她是補習生,學習很緊,一分一秒都很寶貴!」
沒等李斌良說話,苗雨在旁開口了:「程校長,我們警察在你們學校進進出出,不但不方便,恐怕會影響更多的同學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