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 第18章 :暗戀女兵
    我十七歲的那一年,真是大開眼界。我們牧場在瀋陽當兵的吳黑小竟然領了一個女兵回來。我那時沒有見過女兵,只聽毛主席說過女兵颯爽英姿五尺槍,一定是很有風采很漂亮。

    那個女兵個子不高,臉很白,穿著肥大的軍褲顯得屁股特別大,前胸也把軍衣鼓得高高的,這種形象不像我軍的女兵形象,有點像國民黨的女報務員或者女特務,特別風騷。我們的女兵形象應該是胸膛上一塊紙版,兩個圖釘,排骨顯得堅強。那時我就很困惑地想,同是中華女兒,怎麼穿上不同的軍裝,就會有不同的形象?但是我還是喜歡這個女兵肉感的形象,看見她的身體就有點想入非非,真希望我是那個幸運的狗雜種吳黑小。但是一往上邊看,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我內心就崇高神聖起來了,膽小了也不敢癡心妄想了。似乎覺得想多了,會褻瀆神靈。

    吳黑小的家跟我們是一個牧場不是一個牧村的。我放學回來走過一片草地就可以直接回到我們的牧村,但是為了看女兵,過眼癮,其實長大成熟了之後,我才知道實際是在過心癮,反正為了過癮,我就找借口,穿過一片繁榮的墳地,到吳黑小家的那個牧村去。墳地和牧村是我們科爾沁草原的生死兩大陣容,他們的共性是共同顯示著,我們國家人口眾多的社會主義優勢,但是它們也在鬥爭,無論活著的人多麼不心甘情願,根據自然規矩,鬥爭的結果總是墳墓獲得勝利,沒有一個牧村裡活著的人死後不搬進墓地,但是從來沒有死了已經搬進墓地的人,又搬回了牧村,當然,五歲時的我是個另類。

    有的時候我回來晚了,墳地裡鬼火跳躍,我為了給自己壯膽,就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軍人,高唱軍歌衝過去,我唱的最威武的軍歌是《打靶歸來》,這首歌我現在還唱,我不是為了懷舊,當然也不是路過墳地,而是從桑拿或者夜總會回來。有一天,我去吳黑小家的牧村,沒有見到女兵。我很失落地回來了,我以為他們已經走了,失落讓我有些灰心喪氣。走到村子口,碰上了傻子吳六。吳六拉住我說:你看見兩個穿綠軍衣騎自行車的人嗎?有一個還是女兵,那可是我們家親戚呀。我恍然大悟,女兵沒走,今天來我們牧村了。吳六家和吳黑小家就是本家,他們應該來的。雖然他們走了,但我的心裡還是很高興,就像他們看我來了一樣興奮,進了牧村,我還破例高亢地唱了一遍《打靶歸來》。

    後來那個女兵還是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兵,我有時幸災樂禍地想是不是吳黑小和那個女兵吹了。

    這個女兵雖然是我開天闢地見到的第一個女兵,但也深刻地給我留下了兩個病根。我的感情這麼脆弱,你說我能不成為感情病人嗎?一個是我無論走在海口的大街上,還是走在無論哪裡的大街上,一見到女兵就被征服。還沒見到她的臉,就已經迷迷瞪瞪,神不守舍了;第二個病根就是當時我不想好好學習了,每天鍛煉身體想當兵。我不服氣,吳黑小當兵可以帶回來一個女兵,難道我就不能嗎?他一副狗雜種愚蠢的面孔,我多麼聰明伶俐的形象,毛主席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我那時對自己的要求也很嚴格,每天像軍人一樣,早晨起來上學一定要跑步前進。為了加快我的速度,我有時故意晚走,然後為了不遲到,就快速向學校奔跑。晚上放學,也是故意晚回來,路過墳地時,就要驚慌地奔跑,我現在也解不開這個恐懼的心結,為什麼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肌肉結實的身體我都不怕他,甚至還欺負他,揍他,但是他死了,被埋進了土裡,我卻那麼懼怕那些躺在土裡的骷髏?我每天走火入魔地上下學來回跑步,我當時以為是鍛煉自己,現在常常回想,這是一種對自己的殘酷虐待。不過我現在有一種承受苦難的意志,就是那時侯鍛煉出來的。身體沒堅強,靈魂卻堅強起來了。

    到了秋天徵兵的時候,特格喜場長真的讓我去驗兵了。那一年特別幸運,我們要當的是空軍。我天天幻想著,我當上了空軍駕駛著飛機在天空的白雲中飛翔,就像我騎著小紅騍馬在白色的世界裡奔騰一樣。到時我有可能帶回來的女兵是空軍,有可能還會開著飛機回來,真是出人頭地呀。驗兵時當把其他的報名青年放在一個大圓鐵輪子裡轉的時候,我看他們嚇得靈魂已經飛出了身體,差一點把苦膽都嘔吐出來了。我卻覺得很美好,因為從前我的靈魂在投胎前,就是像飛機的師傅小鳥一樣在藍天白雲中飛翔,在空中自由地上下翻滾,我充滿了樂趣,那些害怕飛翔的人,肯定是從地獄來的。

    但是我還是沒驗上,我的眼睛視力不行,當我用槍打前方五十米外的一隻烏鴉時,我差一點打死右邊三十米處的一頭驢。武裝部徵兵的說:你運氣不好,要是今年是陸軍你就驗上了,空軍太嚴格。你的眼睛如果開飛機,不是向自己的機群開炮,就得自己撞大樓,喜歡當兵明年再驗吧,晚一年不怕,你年齡還小,革命不分先後。

    這個武裝部徵兵的同志不理解我,我著急呀,這比革命還重要,我要早點帶女兵回來呀。不是空軍陸軍也行呀,只要是女兵就行。這是一個人的面子和尊嚴問題,誰知道明年形勢會發生啥樣變化?

    明年的形勢果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考恢復了。學校一下子像部隊一樣進入了緊急高考的戰備狀態。馬老師要考大學,她是外地的城裡人每天在宿舍裡複習,基本不給我們上課了。我每天都要去馬老師的宿舍,給她生爐子,打水。她每次都用細嫩的手摸我的臉,然後我聞著她那濃濃的苦杏仁雪花膏味兒,就心滿意足地回到班級。

    馬老師如願以償,真的考上了79級的內蒙古民族師範大學中文系。馬老師上大學臨走時把她的複習指導書和課本都留給了我,她對我說:巴拉,你一定會考上,我在大學裡等你。馬老師的話像給我裝上了一台發動機,一下子發動鼓舞起了我的精神力量。我決定好好學習,一定要考到馬老師的民族師範大學中文系去。我幫馬老師收拾東西,打行李,在她的褥子底下,我發現了一捆硬硬的帶血的布,像手絹那般大,卻又很粗糙。我怎麼看都看不懂是什麼東西,就拿來問馬老師:老師,這布是做什麼用的?

    馬老師看見,臉馬上熱血沸騰,一把搶過來說:你從那裡翻出來了這個東西?

    我說:這些奇怪的布是幹什麼用的?

    馬老師:這是女人用的東西,你不要問了。

    我還是覺得奇怪:女人用這些帶血的布幹什麼?這麼硬。

    馬老師說:這是女人的騎馬布。

    我覺得明白了,可能是女人騎馬時墊在褲襠上的,但是怎麼會有血,難道她們騎馬磨破了身子出了血?還是因為布太硬的緣故,褲襠裡墊上這麼硬的布,在馬身上一磨不出血才怪呢,女人這麼愚蠢嗎?我把想法跟馬老師說了,同時表達了對女人騎馬的同情。

    馬老師說:你胡扯什麼,這騎馬布,就是女人來月經時用的,這個騎馬是一種比喻。

    我恍然大悟,真的明白了,但是有點尷尬,因為馬老師的臉,也是紅紅的。這個比喻真是奇妙,女人來月經時,在褲襠墊上一塊布,然後布被血染紅了,女人就像騎在了一匹紅馬上了,故曰騎馬布。這是馬老師在我們莫日根牧場中學給我上的最後一堂課,這堂課真讓我長見識,後來,社會上流行黃色的俗語叫四大紅:

    殺豬的血,

    廟上的門,

    大姑娘騎馬,

    火燒雲。

    其他三個紅,別人都能理解,但是大姑娘騎馬,多數人理解成大姑娘騎紅馬,或者穿紅衣服的大姑娘騎著馬,都不對,我有標準答案,只有我懂,那騎馬是怎麼回事。這是馬老師給我吃的偏飯,別的學生沒上著這最後一課。

    我死心塌地不再想當兵了,我一心一意想考大學。我成了一個喜新厭舊的人,我開始忘記了那個性感的女兵,我每天想念著馬老師和馬老師身上的苦杏仁味道,還有那神秘的騎馬布。我也不再鍛煉身體了,每天我窩在一個角落就開始啃書本,一遍一遍地演算習題,複習課文。有的時候我搖頭晃腦,裝模做樣,像個古代要趕考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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