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小說插上飛翔的翅膀》文\魯太光
這些天,眼前一直定格著這樣一個場景:一位老漢,站在山嶺上,他的眼前,是積雪消融的大地,他的前方,是清澈高遠的天空。突然,老人舉起雙手。我們發現,他手中托舉的,是一隻略顯瘦弱的大鳥。他張開雙手,將大鳥拋向空中。鳥兒似乎領悟了老人的心意,奮力飛向高空。這時,大地甦醒,晨光乍現。太陽的光輝照亮了一切,照亮了那越飛越遠的鳥兒,照亮了老人蒼涼的身影,照亮了老人肅穆的面龐,照亮了老人眼中那飽滿的清淚……
這靜穆的畫面,讓我們的心疼痛起來,讓我們的眼濕潤起來。這靜穆的畫面,來自於寧夏作家馬悅的短篇小說《飛翔的鳥》。
當然,在小說中「飛翔」的,不僅是這只充滿靈性的鳥,不僅是馬老漢悲憫的心,而是還有一種清潔的精神,一種來源於民族魂魄深處的精神。正是這種精神,讓小說在包容了上述一切人類的高貴情感之後,又能舉重若輕,扎上翅膀,載著讀者一起飛翔。
不過,這一切都要從小說的敘事說起。
小說開始,作者講述的是一個紀念的故事。馬老漢想為女人二十年祭日獻宰牲,可是由於貧窮,他實在想不起把什麼獻給她。於是,老人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也陷入深深的思慮之中。在這自責和思慮中,馬老漢那早逝的女人來到我們眼前,讓我們為她的美麗與善良感慨,也讓我們為她的不幸與無常歎息。在這思慮與自責中,女人去世後馬老漢一個人拉扯孩子的艱難歲月也一一呈現在我們眼前,讓我們為他的不易欷歔不已。在這自責和思慮中,馬老漢對女人、對孩子、對歲月的愛也躍然紙上,令人感動。
實際上,悄無聲息中,小說主題已經發生了轉移,從紀念轉為苦難和愛,不過,這後一個主題不僅沒有遮蔽前一個主題,反而使其更加鮮明——女人的好和歲月的難,讓這宰牲顯得多麼重要啊!
在自責和思慮中,馬老漢終於想出了辦法:他要套一隻鳥獻給女人。
歷盡千辛萬苦,馬老漢終於套到了一隻呱呱雞。馬老漢把它帶回家,精心照料,單等祭日時,由阿訇宰殺了,獻給女人。可就是這麼一隻意義非凡的鳥,竟失蹤了。
故事再次轉折,由套鳥、養鳥轉到找鳥上來。尋找未果,馬老漢幾乎絕望,直到第三天中午,他才於無意中在窯垴深處的土塊下發現了這只失蹤的鳥。它竟將自己埋在土塊下,想趁馬老漢不備時逃走。這讓馬老漢大為驚詫:一隻小小的鳥兒胸中為什麼蘊藏著如此巨大的智慧?它是怎樣弄斷繩子的?它是從哪裡弄來土塊的?它又是怎樣把土塊壓在自己身上的?這讓馬老漢的心猛地一揪,這不顧一切逃生的鳥兒一定有心事:它有兒女吧?它想自己的孩子了吧?
小說主題再次轉移,轉到人與鳥的交流上來。這次轉移強化了苦難與愛的主題:在與鳥的交流中,馬老漢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生活,看到了自己對孩子的愛;馬老漢也再次看到了女人的生活,看到了女人對孩子的愛。正是這愛,讓女人在去世前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也正是這愛,讓他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們拉扯大。現在,二十年後,他竟然在一隻鳥的眼中再次看到了這種哀求的眼神!正是這眼神,讓他暗暗地下了決心——
在女人祭日當天清晨,他給自己洗了小淨,也把呱呱雞洗淨,然後,用一種獨特的儀式(放生)把它獻給了遠方的女人。
這讓沉重的小說一下子輕盈起來。
這種獨特的儀式,是作者巧妙構思的結果,但更是精神昇華的結果。正是這種昇華讓作者和她的主人公在歷盡苦難之後還能感恩,感恩生活的打磨與饋贈。也正是這種昇華改變了宿命,給一隻必然死去的鳥兒賦予了新的生命。
正是這種昇華給小說插上了飛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