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第二十三章 (1)
    畢竟男女有別,女華工來到鐵路工地後便自搭帳篷,女華工們自己住著,不和男華工混在一起,不過,男女兩家的帳篷中間只隔著不過十來米遠的一段距離,只要兩家各自在自己的帳篷裡說話聲大點,對方就能夠聽得一清二楚。那是出於安全考慮,因為鐵路工地處在山區,夜裡經常有一些像狼呀野豬呀什麼的動物跑出來,到華工們住的帳篷附近活動,如果和男勞工住的地方隔得太遠,要是臨時出了什麼事要怎麼辦?

    一天夜裡,女華工帳篷裡出了一件天大的事。一個男華工半夜裡摸進女華工住的帳篷裡,在黑暗中摸到一個女華工就啃嘴,就摸身子,就要壓在她的身體上面去。那女華工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碰到了從山上跑下來的一隻狼了,驚得在夢中一聲大叫,結果大家就都被吵醒了,就都起來抓「狼」,這才發現那隻狼原來是一個男華工,而那個女華工則是桃花。大家一看那狀況就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彼此心照不宣,都回帳篷睡去,覺得發生那種事是再正常不過的,便不再提它。心裡頭在乎的人倒是桃花,實際上桃花一到鐵路工地上不久就聽說男華工們有很多人夜裡都在手淫,她第一次聽到後只覺得臉一陣陣發燙,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好像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什麼事。作為一個已婚女人,桃花不可能不知道男人的生理狀況,她只不過是按照一個女人的心思去想問題罷了,覺得那樣做是很羞恥,很見不得人的。心裡就想,那些男人到底怎麼了?怎麼會幹出那種事呢?她想去向羅秀雲問這個問題,可是羅秀雲連自己的事情都想不過來,哪裡還有心思去聽她說的那些事情?桃花便氣得罵了起來說:「你為什麼都不管我的事,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羅秀雲不可能有心思去管她的事,她算是完全徹底的絕望了,她做夢也不可能想到她和年輕的銀飾匠蘇文清最後會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結束。看到當年離開她時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再次見面時卻變成了一堆黃土,她的心情會怎樣?她除了痛不欲生又能夠怎樣?在現實面前,羅秀雲承認自己敗得一塌糊塗,有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想,這輩子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自己上輩子到底造的是什麼孽?換來這輩子生活如此坎坷和多災多難。先是她被人賣到妓院,她本想自己紅顏薄命,這輩子注定就是要在青樓裡做妓女的命,心也就死了,有一日沒一日的在青樓裡捱著時光。後來,她遇到了蘇文清。本來,遇上也就遇上了,妓院就那樣,來的都是客,妓女和嫖客之間從來就是金錢和肉體的關係,偏偏年少癡狂的蘇文清卻愛上了自己,而且是愛得驚天動地,愛得不顧一切,最後為了贖她竟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成了一個異鄉鬼。羅秀雲就想,自己反正就是一個妓女的命,再怎麼樣也不冤枉,就是死了,一條妓女的命又能夠值幾兩銀子?最冤的就是蘇文清了,他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憑什麼就為她丟掉性命了呢?

    蘇文清一死,羅秀雲就萬念俱灰了,一整個人完全就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她只盼著自己也早點死去跟蘇文清走算了,否則的話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用?心裡老想著蘇文清,人也變得恍惚,有時坐著,就那樣傻傻地笑著,害得桃花看了都有點怕了。桃花說:「秀雲妹妹,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好害怕!」羅秀雲不理她,仍然自想自的,嘴巴一張,輕輕哼起了那首叫《一囑二囑》的歌謠:

    「一囑我郎去過番,

    分離不過一時間;

    總盼我郎時運好,

    務必三年轉唐山。

    二囑我郎心莫野,

    全心全意顧念家;

    一月半月務寄信,

    三年兩載務回家……」

    羅秀雲哀哀哼著唱著,一遍又一遍,臉上佈滿了憂愁和傷感。那首歌謠她不知道唱了多少遍,每次唱的感受都有不同。唱著唱著,唱累了,羅秀雲就不再唱了,呆呆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事,只要還沒到做飯的時間,她就那樣坐著,想著,唱著,傻笑著。

    這天上午,華工們都上工地去的時候,羅秀雲坐在自己的床鋪上,認真地尋思著要不要也跟蘇文清一起去死。已經好些天了,她天天就是那樣子想的。那個想法一直在她的腦子裡繞來轉去,就是不肯離去。而且,那個念頭已經變得越來越強烈了起來。

    「文清,你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了。我們雖然生不能夠做夫妻,死了也要在一起的。你一定要等著我!」羅秀雲在心裡那樣想著,而且是那個念想已經越來越強烈了,就見桃花這時走了進來,桃花還是那句不知道已經被重複了多少遍的話,她說:「我好害怕,怎麼會有那樣的事呢?他們怎麼可以那樣呢?」

    桃花一個勁地說著。羅秀雲聽著,好像是聽進去了,又好像是沒聽進去,但她知道桃花在說什麼。一會兒,羅秀雲突然嘻嘻哈哈傻笑起來。桃花被她笑得心裡沒底,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笑。桃花說:「人家是和你說真的,你為什麼要那樣笑?」

    羅秀雲卻仍然笑著。傻笑了一會兒,羅秀雲似乎又回到了過去青樓裡做妓女的那種作態,她說:「男人不就是那副德行嗎,你難道還不知道?桃花,他們既然想摸你想睡你,你就讓他們摸讓他們睡好了,為什麼不讓他們?要是換做我,我就隨便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也沒有什麼不好,你說是不是?人家貪圖我們不就是因為我們是女人嗎?」

    桃花聽著叫了起來說:「有像你這樣說話的嗎?他們都欺侮我了,你還那樣說話。」

    羅秀雲不理她,仍然有點瘋瘋癲癲笑著,她說:「要我說呀,其實你也不能夠全怪那些男人。男人也夠可憐的,他們到這麼老遠的地方來,都已經好些年了,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一點葷腥也不沾,你說他們容易嗎?你不要想不開,他們想幹什麼就讓他們去幹好了。」

    桃花越聽越覺得羅秀雲說的話真是有點太離譜了,心想她怎麼可以講出那種話來呢?她以為羅秀雲在跟自己找開心,鬧著玩的,正想跟她再說幾句,羅秀雲卻已經走了,她要看劉世順去。劉世順那天被鋼軌砸了,還好沒有砸爛骨頭,沒有傷到內臟,在帳篷裡接連躺了幾天,傷口便漸漸恢復了過來。可是,傷才剛剛好一點,詹姆斯就來催他回工地做工去。他罵劉世順別耍賴了,他的皮鞭可是專門治那些偷懶的人。如果不怕他的鞭子,可以想躺在帳篷裡多少天就多少天。劉世順不可能是那種偷懶耍滑的人,他確實是爬不起來的。劉世順知道,這次要是沒有羅秀雲的細心照料,自己恐怕連命也難保了。

    那天剛好是劉世順要回工地上工前的最後一個下午,劉世順一個人躺在帳篷裡胡思亂想,他在心裡想的最多的仍然是羅秀雲。幾天來,羅秀雲天天要到他住的帳篷裡來,除了替他清洗傷口外,不是給他端一杯水,就是給他帶一些吃的。雖然羅秀雲話語不多,臉上至今留下更多的是因失去蘇文清給她帶來的深深的憂傷,但對劉世順來說,那就夠了。來美國幾年了,天天不是在金礦上做苦力,就是在鐵路工地上賣命,他所面對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而羅秀雲則是他到美國以來身體靠得最近的一個女人。他甚至於感受到了羅秀雲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聞到了從羅秀雲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陣淡淡的體香,女人真好!女人也不好,女人可以使男人發瘋,可以讓和平的歲月引發無比殘酷的戰爭。男人天生就是那副賤骨頭,他們不能夠沒有女人。

    有時,劉世順會在心裡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上帝,有造物主的話,那麼,造物主也實在是太荒唐太不講道理了,偏偏要造出男人和女人,讓男人離不開女人,讓女人也離不開男人。從一開始要麼就造男人,要麼就造女人不好嗎?造物主為什麼要那樣折騰人呢?劉世順正想著沒有女人的苦,羅秀雲這時已經端著一盆水進來要給他洗傷口。已經幾天了,天天都是這種時候,羅秀雲一定會準時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時候,剛好是伙房最空閒的時候,羅秀雲才有時間,否則的話,一旦忙起來,是一刻也走不開的。羅秀雲走進帳篷的時候,劉世順就覺得整個帳篷一下子變得無比的亮麗起來,在他的眼裡,羅秀雲彷彿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間,來到了他住的帳篷裡,劉世順的眼睛都看直了。心裡想,當初蘇文清天天那樣想著這個女人確實是有他的道理,因為這個女人實在有她無比誘人的地方,那種女人味是別的女人所不一定會具備的。有時,劉世順甚至於有一種相當奇怪而且是非常荒唐的想法,覺得自己這次還多虧受了傷,否則的話,他就不可能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到羅秀雲,接觸到一個女人了。

    羅秀雲一邊讓劉世順躺著,一邊掀開劉世順的上衣替他輕輕地清洗著傷口,劉世順傷在腰部,被砸的地方雖然已經開始結疤,但並沒有完全好起來。鐵路工地上連最起碼的醫療條件都沒有,平時華工們受了傷或者生了病,輕的除了「六和會館」的黃和伯替他們治療外,重的就只好等死了。劉世順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遇上了羅秀雲,否則的話,還有誰來照顧他呢?現在,羅秀雲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她輕輕地替他擦拭著傷口,劉世順只覺得傷處像是被一雙手輕輕撫摸著,癢絲絲的。那種感覺很微妙,很舒適。並且,那種舒適已經開始從傷處一直向全身蔓延而去,以至於使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蓬勃和奔騰著一種他完全無法抑制的慾望,他傻傻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女人臉上的每一個毛孔和每一根細密的汗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呼吸於是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

    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離他是那樣的近,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鼻子,她的眼睛,甚至於可以把她一整個人摟在了懷裡;但離他又是那樣的遠,遠得讓他覺得她的存在不過是一種幻覺,一種夢境。而此時,作為女人的羅秀雲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劉世順那雙火辣辣的眼睛一直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臉,她不可能沒有感覺出來,她甚至於已經感受到劉世順內心被慾火燃燒得差不多整個人都要被燒成灰燼了。但在表面上,她只是裝作糊塗罷了。因此,就在她的手就要抽回去,劉世順不顧一切把那隻手死死給抓住了時,她一點也不覺得突然和意外,反而覺得很正常,她知道,那是必然要發生的事,如果不發生,反而變得不正常了。她並不拒絕,她順從著,她知道劉世順現在到底想要做什麼,她淡淡笑了一下,說:「你真的很想,你們男人真的都很想這樣是不是?」

    劉世順結結巴巴說:「是,就是。」

    羅秀雲說:「沒有這樣會死人嗎?」

    劉世順便不敢再說下去,緊張得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羅秀雲平靜地說:「如果會死人你就做吧」。

    羅秀雲在說這話時近乎冷漠,臉上沒有一點的表情,但從劉世順那方面講,這等於羅秀雲已經答應了他的要求,並給了他巨大的勇氣,這時的劉世順就像是一隻已經餓壞了的狼,他已經顧不得傷痛,他一鼓作氣就把羅秀雲的衣褲給扒了下來,然後把她壓在了自己的身子底下。劉世順想不明白,在他做那些事情以及把羅秀雲壓在身子底下的那段時間裡,羅秀雲為什麼一點也不想反抗,甚至連掙扎一下的念頭都沒有。那樣倒使得劉世順心裡虛虛的,連一點底也沒有,搞不清楚羅秀雲到底心裡在想些什麼。事情做完後,看著頭髮凌亂,面色慘白,一個扣子一個扣子慢慢在穿上衣服的羅秀雲,劉世順這才後悔不迭,他知道羅秀雲完全是在成全他的,她一點也不是自己願意的,不禁痛苦地自責說:「我劉世順簡直不是人!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文清兄弟,你要是願意,你就痛痛快快地打我一頓吧。」羅秀雲仍然只是淡淡笑了笑,什麼話也不說。劉世順分明看出羅秀雲笑得有點慘淡、淒婉,笑得讓他心裡相當難受。羅秀雲卻不管他在想些什麼,顧自平靜地穿上了衣服,然後又把頭髮梳理好,端起盆子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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