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第十四章 (2)
    蘇文清也說:「******從來就是太相信朝廷了,朝廷卻沒把我們當人看你知道嗎?你不可以再執迷不悟下去了!」

    李倉聽大家那樣說,心裡有些著急,他說:「你們怎麼就那麼肯定朝廷不會出面替我們說話?從大的方面講,現在美國人那樣欺侮我們也是掃朝廷的面子,看不起我大清國,如果朝廷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不就是讓人家打了不敢還手嗎?」

    李倉言之鑿鑿地說著,不管大家怎麼反對,他卻堅持要寫這封信。對他的固執大家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因為李倉向來對大清政府抱有很高的期待,總是相信清政府。現在華工們在海外遇到這麼大的困難,求得清政府的支持和救助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從李倉方面講,他確實把改變勞工命運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大清政府那裡,他知道,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極其渺小和有限的,尤其是作為身份極其低下卑微的華工。他們怎麼可以跟一個國家,一個政府去比呢?只要一個國家,只要一個政府站出來替華工說說話,再難的事情,可能也就解決了。這是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他堅信,不管從哪方面講,這些華工都是大清國的子民,是皇帝的兒女,當自己的兒女在自己的國家以外受到人家的欺侮和凌辱時,你做父母的哪有不出面,不救他們的道理?我的曾祖父說,李倉總是以他一個窮酸書生的心理去看世界,去看自己的國家,他把任何一件事都看得過於簡單,過於美好,過於理想化了。

    把清政府給美化了,高尊了,清政府怎麼可能為他們幾個華工而丟下大清帝國的臉面去向美國妥協呢?要知道,那時的大清帝國,一律把外國人,特別是西方人稱為蠻夷,他們是根本不把外國人放在眼裡的,倘是把外國人放在眼裡,又哪來的在前面提到的朝廷要讓外國人和中國臣民一樣,向中國皇帝行下跪禮呢?更要命的一點是,當初美國人到中國招這批鐵路勞工時,並沒有得到清政府的應允,甚至於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嚴格來講,美國那些負責招工的人是通過「豬仔館」偷偷招到中國勞工的。清政府並不知情,即使那些地方官員早已耳聞目睹,也是我的地盤我做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太當一回事的,或多少拿了人家「豬仔館」的一點好處費。後來,此事已經鬧大了,成了一件公開的事傳到了朝廷,閉關鎖國的朝廷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只好給那些遠去美國的華工定了一個罪名:叛逃罪,算是對那件事件作了交代。

    當然,包括我曾祖父在內的中國勞工,當時並不知道朝廷給他們定了那種罪名,他們只憑直覺認為李倉打算給朝廷寫信求助,完全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那種感覺無異於竹籃子打水,是白費力的事。不想李倉卻堅持要寫,大家也只好順從,覺得不能夠拂了他的一片熱心,你一句我一句說起要寫就該如何寫,讓朝廷引起重視,替華工們撐腰做主。李倉不愧為書生,寫一封信一點也不難,只一會兒功夫,一封信就寫好了,信是這樣寫的:

    「美華工合併謹奏:恭請皇上萬安。蟻等生長大清國,事於同治三年,為饑寒迫,工藝為艱,適值美國招人,當面立約,不下數萬人,或在廣州落船。遂爾遠適他鄉異域,屈指兩年有餘,憑東家而吩咐,當牛做馬,一任指揮,開山炸炮,概遵調遣,工夫不斷於晨昏,力役無間乎寒暑,在蟻等亦為衣食計,難昧主傭之分耳。不意惡夷等恃富凌貧,等人命於草芥。衣食工銀唯知吝嗇,憔悴憊倦莫肯恤憐。常見苛求,恆加打罵。在東家既屬苛殘,官府依然阿比,縱爾鳴冤,反遭譴責,時時聞屈死之慘,處處有冤魂訴哀。豈不知君父之恩難忘矣,獨是悲楚之下莫堪。似乎負屈難伸,含冤莫白,爰謹具奏懇恩救拔,伏乞施霖雨於遐方,蘇茲枯槁,流福星於一路,庇我窮黎。庶幾生死銜恩,遠近沾德,萬世流芳,匍匐哀告……」

    信寫好了,李倉已經淚流滿面。這時,他看大家都在看他,一時變得很尷尬,他說,他真的是太激動了,他相信朝廷收到信後一定會替他們做主的,他面對東方,虔誠有加,跪了下來,並叩了三個響頭說:「皇上,您千萬要替我們做主呀!……」

    本來,大家並不指望那封寫給皇帝的信就一定能夠改變他們什麼,但李倉的樣子還是感染了大家,畢竟,大家也都在盼著這封信能夠給他們帶來好運。大家看李倉跪了下去,便也都面朝東方叩了三叩。

    出於對中國勞工的大量需求,從1865年起,美國政府通過了《鼓勵外來移民法》,此法一頒布,迅速建立起同中國之間的海郵汽船服務事宜。這就為華工和李倉他們把信寄往中國,寄給清朝皇帝提供了便捷。幾個月後,這封帶著美國鐵路華工對朝廷滿懷熱切期待目光的信,幾經周折終於被送到了紫禁城。小皇帝同治1861年六歲即皇位,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來歲,連漢字都還沒能看懂,他不可能認識到這封信的重要性,它事關中國勞工的生死攸關。但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后慈禧不可能不識得字,她不但懂滿文,還能讀寫漢文,她的這種本事後宮嬪妃裡幾乎無人可及。

    因此,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些華工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是不可能寫這封信的,那不是自打耳光嗎?外國不是那麼好嗎?外國的月亮不是比中國的圓嗎?你們不都往外跑了嗎?現在回過頭來找朝廷幹什麼?關於南方部分農民出洋當勞工的事,這個精明的女人早就聽說過了,她還知道在那些勞工裡面,還有相當一部分是紅毛殘餘,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一提起紅毛,她就恨得直咬牙切齒。咸豐六年,當她得生皇子,也就是後來的同治皇帝時,她就覺得自己已經有別於咸豐的其他嬪妃,她的一整個生命都已經交給了咸豐。咸豐喜,她也喜;咸豐憂,她亦憂。咸豐那時正在被南方的紅毛攪得心神不寧,她也是。

    咸豐之後,同治即位。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國家大事還不都是要她來操勞?整整十幾年時間,她幾乎被紅毛攪得沒能過一天安寧的日子。現在好了,紅毛們該滅的被滅了,該逃的也逃了,世道太平多了,從內心來說,她還巴不得那些紅毛死光光呢,她怎麼可能去為那些人去求洋人?慈禧有打麻將的喜好,而且每打必贏,慈禧不可能沒有自知之明,她也知道她之所以回回打回回贏,多半是因為那些格格們拍了她的馬屁,故意讓她贏的,討她的歡心。作為她來說,卻也樂得其所,不想去捅破那層紙。搓幾圈麻將哄她開心算什麼?別說那些格格,就是那些王公大臣,和整個大清國,還不是都要圍著她轉呢?

    那天,她剛好和格格們在搓麻將,與往常一樣,她贏得很開心。對這件事的處理她顯得非常的輕鬆瀟灑,當小太監把奏折遞給她時,她連頭也不抬,只說:「別去管他們,當初他們想去發財的時候為什麼就不想到朝廷,而是偷偷摸摸地逃走了,現在讓人家欺侮了,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想起朝廷,這算什麼事?包括那些跑出去的紅毛,朝廷沒治他們的罪就已經不錯,要趕緊謝主隆恩了,他們還敢厚著臉皮寫信來,虧他們想得出來!」

    慈禧的一句話就把這件事給了結了。她對格格們說:「我們打我們的麻將吧,別讓這種不愉快的事攪了我們的心情,那些美國人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好了,我們也管不了人家,要我說那都是他們自己找的,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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